只是如同他小时候一般对待他,轻轻拍抚他的背,让他靠着我象个委屈的孩子无声地宣泄。就象多年以前,那些个他独自承受外朝对他“儿皇帝”、“懦弱好嬉”的评价的日日夜夜一样,每个入眠的夜晚我都会在他耳边喃喃:“烨儿在姑姑心中就是最棒的,烨儿会是我大清最出色的君王,慢慢来……什么都会过去。”
“姑姑……真的吗?你真的相信烨儿能做到吗?”他似也想起孩童时期,下意识地反问道,还是当年的口气,不过宣泄以后的他的声音已经约带自信。
“我就是知道!”我俩异口同声的回答着我那固定不变的答语。呵……把他脸掰转过来,睇着他微红的眼睛,放心地看着他眼底那一抹坚定。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古人张衡尚且知道以青玉案报恩,不辜负美人,我岂能辜负姑姑!”他神色若定,言辞自信激昂。
“等这三藩之乱平定后,烨儿定为姑姑寻遍天下奇珍异宝。”
“唉,我已经不爱那些东西,等你空闲了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碧绿的竹、连绵起伏的群山……”我赶紧岔开话题,随口即道。
不是不爱,我这聚财的德行岂能朝夕改变,可这三藩……这块骨头得啃8年,想以后朝廷连年8年战争,康熙朝会富裕到哪去,可不想以后留个骂名。
烨儿……你知道么,你就是我的青玉案。
第四十章 离歌
一开始我只相信,
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
强悍的是命运。
——《离歌》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现在来形容御花园外的东北角静太妃那冷清却又幽雅的居处是最贴切的写照。早已打下了花苞的腊梅长出片片尖圆的碧绿,新开的几畦篱笆后一片银白的梨花,在午后的煦阳中,纯白如雪。
静太妃的这个去处我一向是极爱的,老祖宗那慈宁花园虽然美伦美泱,但是处处透着人工的富贵帝气,花儿草儿也变得匠气起来。这里,虽极少有人问津,却冬有冬的雅致,夏有夏的风情。拢了拢新出蕊的兰草,拐个弯就是太妃静居的门口的照壁……今日却多了两个陌生的宫女。
雅居今日有客……
静太妃今晨就找人传话过来,邀我品茶……呵其意看来不纯,施施然一笑,权当来看看是谁有这个天大的人情能说动她老人家万事不求人的大架……
心里有了底,上得这几步台阶就分外用心。
门口两个侍女的请安声,引得里面正对太妃背对着门,坐在那株茂密的桃红下茗茶的丽影螓首微转……啊……虽然心里有了预计,但是还是没有想到是……她。
花园里已经微微偏西的春阳斜晖脉脉,穿过远处宫殿那片金色琉璃,在她原本白皙的脸色上笼罩出一圈微醺的光芒。陪着她在这彩石子路上走走停停,还有2个多月就要临盆的身子让我走得很慢,她似也有着心事,步履极缓。前面就是跨水而建的浮碧亭,一栏白玉石桥底那汪青绿的池水点缀着几片嫩荷。
“你身子大了走动不便,我们在里面坐坐吧。”她对我微笑道。
进得这如宫殿般的四角方亭,许是一路过来走得发汗的我和她都不由得解开外罩的披风,让丫头拿了下去。披风下的她……原来也顶着个瓜样的肚皮,只是不似我的大,我这个赘物这次可又圆滚又硕大。
她顺着我的眼光瞅向自己的肚子,再看向我的,扬起嘴角轻轻一笑,似了然。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望着窗外那早荷上的正在采着花蜜的几只蜂儿出神。
“自打五岁我就开始识字、练琴、学画、弈棋,作为上三旗大臣家的闺女我很小就知道迟早会进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要终身侍奉的君亲会是当今……”她突然开口说到,阳光从她背后漫进,高贵的金黄色身影却带着落寞的语气。
“只是没想到的是十七个一起进宫的佳丽中最终带上后冠的是自己。”
她象是在整理着记忆的片段慢悠悠地说着,沉默半晌,看我一眼笑道:“可是我这个皇后羡慕的却是你。”
吓……查点从椅子上滑下,我慌忙抬起头对上她那满含兴味观察我反映的乌溜溜地眼睛。
“慧妃只是个靶子,皇上高高捧起来让大家都羡慕的美丽泡沫而已。从来能牵系到这个高傲的男人的心,哪怕些许……也只有你而已。”
我真没想到她今天约我出来要给我说的是这个……她见我瞪着大眼楞着看她,扯了下嘴角那朵涩涩地笑:“是的,一直是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也努力过是否能赢得这最尊贵的天子之心,但……”
“我和他大婚那日,他对我一直从容有礼,直到那个叫小末子的小太监的出场我才知道他一直坐在那出神的是为哪般。”她觑我一眼,轻道:“太监是没有耳洞的。”
实在忍不住了我轻轻吁出那口久憋的长气,她见我脸色大赦,接着道:“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人就是他口口声声叫的姑姑,虽然明白皇上早已另有所爱,却不知道是谁,他如同爱护自己的心子那样保护你,封锁着一切消息……直到……常宁那次被削爵……我才知道你的存在。”
她唏嘘着,眼睛仿佛穿过窗外那丈高的宫墙,象是回忆着什么脸色生起一片潮红……手轻轻抚上她凸起的肚子,见我也看着那手触及的地方她淡笑着侧脸,眼中莹莹带着雾气。
“那晚……也是唯一的一晚,南苑里的望日,他带着酒气进了我的帐慢……嘴里叫着的却是你的名字……茉儿……姑姑……”
原来……我努力消化着皇后给我传递的迅息,心里几股感情交替涌来。明明……但是怎么心里对她有所怜惜,甚至觉得……
她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似了然又似决绝:“呵……你不用同情我,我是皇后不是吗,没了爱情至少我还能把握住命运……皇后的命运。”
我想出口的话又退缩了回去……我怎么忘记了这里是宫廷,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也不会有人会故意揭开伤疤示人,更别说贵为人极的皇后。她接下来定是要我为她做点什么吧……呵呵,实在不愿意自己染上这宫廷中爱推测话底下意思的毛病,不过事实如此。
心下微微奇怪……不知道她看上我哪点利用价值,呵……只要不伤害到烨儿和喜儿,能答应的我自然会帮忙,她对我也不坏不是么?
看着她虽怀孕却没见丰润的身子,脸色雪白眼神却闪着决然的意志光芒。
“孙敬说我肚子里的是格格而你则是龙脉……”
啊,她动起了我肚子里的宝宝的脑筋,我急急说道:“皇后,孙太医所言不可尽信,没准你生下来的也是阿哥呢。”
她摆摆手要我听她说完:“他虽然擅断胎密术,但是我也只信一半。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个大阿哥,难保以后不会有二阿哥、三阿哥。我既然能分走望日,淑妃、懿妃也自然会想以后雨露均沾。以皇上爱惜你的样子,定会给你的儿子一个好出生,与其找她们中的一个,不如找我这个中宫……纯僖,不就是先例吗?”
天……她看中的是我肚子里的……我无力的靠在椅子上,轻轻的喘息:“你要的是太子,可是我的孩儿可不一定被皇上立为太子啊,再说……我们生产的时间会相差两月,日子也对不上啊。”
“时间嘛我自有办法。”她咬下嘴唇继续道:“以他现在对你的情谊,再把这孩子放我名下,我真不相信他会立别人……再说,我赌的不仅仅是太子,而是我做皇后,或者皇太后的命运。”
见她巧笑嫣然,我沉默无语……一阵微风从窗外向亭里袭来,我却感觉一阵凉意从心往外漫出。
*
“皇后下午找过姑姑?”如同讨论着天气,烨儿夹了块拍骨鹅掌进我的菜碟里。我嘴巴正塞着一个冬菇丸子,听他此言,一惊,那丸子滑到喉咙卡得我连连喘气。他赶紧伸手过来轻拍我背把它顺了下去。
就着他手喝了一口蜂蜜水:“以后不要在我用膳的时候问问题。”
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下午跟我出去的可是我最亲信的兰儿和翠儿丫头,难道这两个小妮子又出卖我……顿时眯起了眼睛。
“不是她们,都说过好多遍,你的丫头忠心得很了。”他笑道,可是眼睛却没有笑意。
不是她们那就是皇后那边的人了?原来……烨儿还真是谁都不信任啊,呵,我身边不也有个万安老小子盯着我整日做些个什么吗,不过我这个叫明梢,别得宫那只怕是暗梢。
“你不用告诉我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孙敬现在也是她的太医。”他手指轻轻抚过身边的水杯,修长的手指在上好的青瓷上敲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她这次居然打主意到你身上了……”他轻轻说着不带任何情绪,眼睛却闪过转瞬即逝的寒芒。
唉……难道这就是皇家,这两个名义上的帝国夫妻私下也互相提防算计,皇后对我还算没有恶意,她说的也有一星半点儿道理,毕竟……或许这样可以让我们“双赢”。
“烨儿,我要吃豌豆黄。”了解他的我悄悄打开他的“话匣子”。
“唉,不是说了要先喝了热的才可以吃生冷的东西吗,都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了,你这个性子……”刚刚还冷酷的良人突然变成了唐僧。
“喜儿都随便可以吃我为什么不可以?”呵……我另外一招杀手锏——他的宝贝喜儿。
“喜儿?她是小孩贪吃,你也是小孩儿么……另外谁给她随便吃凉的东西,我告诉她了不得学你这个坏习惯,好吃的东西得有个度。唉……这个孩子那天突然给我说她要做只兔子……”
我带着微笑着迷地看着他眉飞色舞地开始说着我已经听起茧子的喜儿的大小“事迹”……心中暖暖,这样的烨儿才是我的夫君呵,我宝贝儿们的父亲……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
我……假装是第一次听,听得很专心……
*
一个长方形的堆漆剔红盒子,上面有个镂空的大大的“如”字,拉开盖子里面却是空空。我纳闷的瞥了兰儿一眼。
“这坤宁宫也忑小气!刚刚叫一个小太监送来的,指名给宛仪,我道是里面什么好东西呢,居然是空的!也太不把我们乾清宫放眼里了。”兰丫头忿忿嗤道,又瘪了下嘴:“宛仪以前奉节庆赏给奴才们的东西都比这个来得稀罕。”
坤宁宫……皇后……哦,我明白了。
叫过兰儿去我书案上拿过那块当镇纸用的小翠玉如意过来,轻轻的放进漆盒里。
“你叫万安把这盒子和如意一起送给坤宁宫去,告诉他这准是个好差事,有厚赏。”
看着兰丫头应诺着捧着这盒子出殿,去找万安送东西去。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的继续翻开着书。皇后……原来也沉不住气,看来她是真的相当在乎……我晒笑着轻轻再翻开一页。
书没看进去几页,万安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另外一个金漆箱子,盖子上面有一个大大的朱色“谢”字。
“宛仪你真神了,我把那小盒子交给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小顺子,一会他就溜出来说皇后见了大喜,说送这一箱子东西给宛仪。果然是厚赏哇。”看万安那小眯缝眼睛眨吧眨吧的说着。
我摆摆手,看也懒得看,不外乎是些珠宝细软,叫兰儿收箱前随便拿了里面一个物事赏了万安。待他走后,兰儿狐疑的打量我半会儿,“娘娘,我寻思着你和皇后是定是在猜什么哑谜。”
是啊,皇后问我“如盒、如何”,我回答:“如意,如你意啊。”她能不高兴?
我继续喝着我的茶,看着我的书,旁边伫着兰儿托着鳃在那苦着脸慢慢推敲……
*
康熙十三年五月丙寅。
五更起,那熟悉的阵痛一波一波的从腹中传来,我就知道宝宝是要急着出来了。他的性子和喜儿却是迥异得紧,喜丫头想出来的时候就疯了似的踢肚皮,从发作到生她不过一个多时辰,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呵现在想来这个孩子真是贴心……
快卯时了,外室传来全公公叫起的声音……
一向生物钟准时的他,抖着睫毛,漆黑的眼珠还若有刚睡醒的朦胧怔忪。习惯性朝怀里的我看来,发现我居然是醒着的。
“出汗了……疼么……是不是时候到了,怎么不早点叫我。”
“该早朝了……”看他还懵懂着的双眼带着忧心。最近南边叛乱,三藩勾结成营,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帝国年轻的君主,扫平鳌党用的政治手段虽是高明,但是这次可是军事叛变。他现在身上又压上了无形的重担,最近他有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