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发生什么事了?”柳云济不安地问。
“你们俩快去吧!先确定是不是树丫头,速速派人回报。”柳临山靠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挥了挥手,仿佛方才出去的那一趟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柳云济和闻燕笙匆匆离去,柳临山看着重新坐定的君玉楚,轻轻地道:“太子殿下有一句话说得对,依树丫头的酒量和武功,不可能发生醉酒失身的事。可是,我现在可以肯定,那夜她确实醉了,确实也失了清白,但她却不是太子殿下怀疑的所谓故意为之,而是真正的身不由已。”柳临山将手中的青花茶盅放在书案上,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没听过当醉吧?那是一种特殊的生子秘药,在我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春药,服药之人犹如醉酒,意识不清,除了行男女之事,别无解药,否则两个时辰后便会危及性命。当醉无色无味,武功再高的人也难以辨认,但它还有一个怪异的地方,对服过当醉的人来说,它却成了有特殊香味的东西。而这只在汲水阁窗外草丛里发现的茶盅,里面就留有这种香味。”
闷火暗燃,君玉楚紧握着拳头,指节用力过甚,已隐隐发白,音调更是冷得吓人:“老庄主是说小树她那夜中了当醉?”心里有处地方象是突然间塌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比柳云济更希望存在某种侥幸的可能。
“当醉是章家的祖传秘药,三十多年前,我在章家做客时,章稽的姑姑曾对我下了当醉,那一次意外便有了悔生,之后我被迫娶了她。月生的娘本就体弱多病,因为这事,早早离开了人世,我将她的死归罪到悔生和他娘身上,一直冷落他们俩,最后他娘也抑郁而终,章柳两家因此结了怨,几十年不来往,直到我们此次进京。悔生在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独自在外游历,直到他在卧佛山遇害,再也没有回过苍烟山庄,从此天人永隔。谁也没有想到,章柳两家的孽缘一直没有结束,悔生好心收留的蔓娘恩将仇报调换了两个孩子的身份,而我疼爱了十七年的烟儿,竟然是章稽的女儿。而我的亲孙女,十几年来却被当成下人养大。可是,这样还不够吗?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当醉这种东西用在她的身上?”说到最后,柳临山禁不住老泪纵横。
“爹,章稽他欺人太甚,蔓娘更是罪不可恕,此事定然与他们俩有关。如今蔓娘已死,这个仇当然要找章稽来报。”柳月生愤愤地说,想想又欲言又止道,“只是,烟儿该怎么办?象燕笙说的,她应该是无辜的……”
“被我们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我也希望她是无辜的,可是,如果她也不无辜呢?”柳临山的语气里透着一种难掩心痛的悲伤,“太子殿下,柳家识人不清,被小人欺瞒,无意间犯下欺君大罪,所有罪名,我柳氏一门绝不推诿。但在此之前,请太子殿下允我一日,让我今夜查明一事,明日我柳临山就进宫面君领罪。”
君玉楚不解地问:“老庄主想要查明何事?”
柳临山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太子殿下就不想知道,即将迎娶的太子正妃、柳家长女柳烟儿是不是无辜的吗?”
君玉楚愕然愣怔,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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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早已人去楼空的沁园汲水阁,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更加苍凉寂廖。自出事以来,老庄主柳临山就下令,不得挪动汲水阁里的一切。花厅内,桌上的酒坛、酒杯、碗筷一如出事那天一样,杂乱无章的搁置着,仿佛那一夜的酒宴刚刚散去。
一个黑衣人悄悄地潜入汲水阁内,借着手中微亮的火折子,迅速在桌上和软榻的矮几上翻找着,最后索性将几个找到的茶盅一骨碌抱在怀里,走到临湖的一扇窗前,尽数扔了出去,湖面上传来几声沉闷的“扑通”声。做完这些,黑衣人关上窗,灭了火折子,又悄无声息地出了汲水阁,跃身消失在夜色里。
两道黑影立即远远地跟了上去,直到看到黑衣人跃墙进了馨园,他们才停了下来,转身回到柳临山的书房。
“老庄主做了什么?”君玉楚问,脸上是一片沉寂的淡然。
“只是让云济的娘下午去了趟馨园,很无意跟她聊了聊章柳两家几十年前的那场恩怨,还有,关于当醉的奇异之处。”柳临山长长地叹了口气,象是在极力压住心头的某种情绪,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她,果然是知情的。”
“师娘也知道小树的身份了?”
“她不知道。在离开苍都之前,她都不会知道,如果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苍都的话。明日我会进宫面圣,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呈报皇上。柳氏一族两百余口,全凭皇上发落。”声音沉了沉,柳临山又道,“小洛子他们的尸身找着了,树丫头她恐怕也凶多吉少。他日如果发现她还活着,求太子殿下看在柳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护她一命吧。这孩子命苦,我柳临山今生怕是没有办法补偿她了。今夜之事,只不过是不甘心让人这么轻易地夺走她的一切,所以,想让太子殿下了解真相。”
柳临山心里清楚,太子君玉楚需要娶一个柳家女儿来安民心,即使这个女儿是假冒的。在小树生死不明又确定清白已失的情况下,一个月之后的太子大婚早已召告天下,势在必行,而柳烟儿无论在小树的事情上无不无辜,她都是那个稳做太子正妃的人,柳家甚至仍要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但柳家其他人,尤其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人,是凶是吉,生死难料,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只能听天由命。
“其实,我想给小树的,是其他人夺不走的东西。”君玉楚暗暗从袖中掏出一个紫色绣着腊梅花的香囊,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轻声道,“小树她一定活着的,我会找到她的。明日我会和老庄主一起进宫,柳家的平安,我来护着……”连同章家的一起。如果这是小树的心愿,那他就遂了她的愿。
“护柳氏一族安,乃树之愿。昔赠剑之诺,请君务守之。树日日祈天,佑君之天下久安。又:若能护章家人性命,不甚感激,他日定厚礼回报。”
出了柳府,君玉楚坐在马车里,抚着额头陷入沉思,不由再次想起小树留下的书信中的内容。若说小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书信中赫然写着让他“护章家人性命”就显得很不合理,若说她自始至终都被蔓娘蒙在鼓里,那为何最先护着的却是柳家?两相矛盾,让君玉楚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此刻,他更希望她能象去太子府给他留下书信一样,从容地从坠崖的马车里逃脱。根据探回的消息,他推测在躲开沁园侍卫逃离沁园后,她去太子府留下了香囊,而后出城就遭遇了章稽派出的杀手,经一路追杀后在城外三十里处坠崖。随她一同离开的三个人都死了,尸身经云济确认后已经埋葬,唯有小树一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撩开窗帘,君玉楚抬头看着马车外繁星点点的夜空,幽幽地道:“为了等到你的厚礼回报,我就暂时留着章家人的性命。你,一定还活着,一定会出现,对不对?”
夜风无声的拂过,“哒哒”的马蹄声在宁静的街道上显得分外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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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清晨,在燕国的边陲小城翼州,城门刚开,十余骑快马护着一辆马车冲进城内,在一处幽静的宅院门前停下。从宅院的大门里,笑盈盈地走出一位红衣美人,施施然地穿过向她跪地行礼的众人,走到马车前,撩开马车门帘,娇笑着道:“可怜的阳阳小徒儿,你真慢啊,师父我都赶在你前面了。”她掏出一颗药丸,随手抛给马车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又道,“凌龙,给你们宫主服下,让他快醒来。”只在书上见过的秘药居然让小树给撞着了,那秘药可有趣的很,她迫不及待要去看热闹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小树就会发现小阳阳或者小树树的存在了,她急着赶回去见证这一刻。小树那副被雷劈中的表情,她真是怀念啊。
凌龙接过药丸,跳上马车,喂夏尘阳服下药丸。不一会儿,夏尘阳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凌龙愣了会儿神,才哑着嗓音道:“小藤子,你们将本王怎么了?”
“王爷,妖人宫主在外面要见您。”
“凌龙,你先下去。”颜玉落这时已钻进马车,嘴里叨唠着,“这一路睡得舒服吧?真是的,那臭丫头是你能随便入口的吗?消化不良也是活该。我忙着呢,传完话我就走,一年半载我们不会再见了。”
“对,小树!”夏尘阳猛得一拍脑袋,掀开窗帘看了看,急切地问:“这里是哪儿?小树呢?”
“简单的说,就是阳阳小徒儿你大胆吃了那丫头之后,被那狠心的丫头,当然,也可能是害羞不好意思的丫头喂了颗药,然后昏睡了七八日,直接打包送到了翼州。至于那丫头嘛,她很忙,忙着跳崖,红杏出墙,三五年里大概没空理你,你就别惦记她了。”掸掸衣襟上子无虚有的灰尘,娇艳美人笑得幸灾乐祸。
夏尘阳听了却笑不出来了,苦着脸道:“她怪我了是不是?不行,我得回去找她。”说完跃身而起,准备跳下马车。
“坐下。”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听师父给你讲一个六世妖人的故事,听完后你如果还想去找她,我绝不拦你。”
一柱香后,马车门帘掀起,夏尘阳被背后的一脚踢了出来,车内有个愉悦的声音道:“马车不错,笑纳了!总算有个徒儿懂得尊师敬……啊贤。”
“师父若承认‘老’,很多人都会敬的。”夏尘阳不怕死的小声嘟囔。
“我听到了。徒儿,本来想送你一件你肯定喜欢的临别礼物的,现在嘛……”车内人不怀好意的哼哼,然后闲闲地打了个哈欠,“……我改主意了。含玉,走喽!”其实,阳阳小徒儿被雷劈中的表情她也很期待的,不过,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嘛。
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下绝尘而去。
夏尘阳将眼神从远方收回,慢慢地扫过候在旁边的随从们,最终落在大门上匾额上。“藏玉楼?师父,您就不能取点有新意的名字吗?怪不得小树说你把玉澍宫弄得跟个玉石商一样……”桃花眼微微眯起,夏尘阳笑得心领神会。
“王爷,昨日已将苍国五皇子君玉煌安全送达翼州,您要不要见他?”
夏尘阳“唰”地转头看向说话的凌龙,眉头一挑,道:“大胆小藤子,困了本王这些天居然敢不给药?到时候随本王进宫,就继续当你的小藤子吧!”
众人低头闷笑,凌龙苦笑着叫屈:“宫主,属下是神医凌龙!”他暗叹自己命苦,树姑娘说不到翼州不能解,他敢不听吗?一个主子,一个宫主,一人伺二主这种差事果然不好做啊。
夏尘阳哈哈一笑,率先走进大门,边走边吩咐道:“青龙,你带人护送五皇子君玉煌回苍都,本王有书信让他转交太子君玉楚。其余人,稍事休整,两个时辰后出发去……”眼神触到院子中间的那方荷花池,他禁不住顿住脚步,慢慢抬手抚住胸口,感觉到掌心下玉佩的厚实,半响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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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后,苍国太子君玉楚与苍烟山庄大小姐柳烟儿大婚之日,苍都城内张灯结彩,举城欢庆。
“伯母,云济哥哥也没回来吗?”柳府馨园的绣楼内,凤冠霞帔的绝色美人柔柔启口。
“昨日有书信到,说你爷爷病情仍不稳定,他怕出意外,所以要在庄里守着,赶不回来了。你别担心,有云济陪着,老爷子不会有事的。”崔氏低声安慰。一个月前,老爷子突发急病,经皇上恩准提前离开苍都,由云济护送回苍烟山庄养病。本来云济说会赶回来参加烟儿的婚礼的,昨日又来信说不回来了。她总觉得府里象是发生了什么事,却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
柳烟儿怔怔地看着铜镜,慢慢地红了眼。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几个丫鬟嘻笑着跑了进来,围着柳烟儿啧啧称赞。
“我们柳家的小姐,当然是最美的啦!”崔氏笑得与荣有焉,见柳烟儿眼眶泛红,急道,“我的好烟儿,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好了,好了,花轿来了!快,给你们小姐盖上喜帕,扶小姐上轿。”
柳烟儿看着崔氏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心,慢慢地定了下来,嘴角扬起,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站在面前的喜娘瞧得恍了眼,就这么拿着喜帕愣在那里。崔氏好笑的轻咳提醒,她才缓过神来,将喜帕端端正正地盖在柳烟儿头上,笑着道:“老妇都看呆了,小姐美得跟仙女似的,今日定能将太子爷也迷得晕晕乎乎的。”
屋里众丫鬟老妈子哄笑一堂,屋外鞭炮齐鸣,人声鼎沸,洪亮的吆喝声传来:“新人上花娇喽……”
太子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