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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的贴身太监看了看我,眼神万分复杂,刚要给我请安,我忙拦住了他。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好像还是那一年在乾清宫,他指着我对康熙说,我掀开看过那两只老鹰……
不由得微微一笑,低声问道:“八爷还在里面吗?”他忙点了点,有些焦急地说道:“都两天了!谁也不让进,不吃不喝的……”我点点头,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一片,清冷之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允禩消瘦的身形立于窗边,注视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一动也不动。“滚出去。”他的语气与这屋内的温度一样寒冷,我转身关上房门,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回过头,见是我,眼神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
我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静了片刻,我开口说道:“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出门到处去玩儿,游览各种风景。可我却极不喜欢坐车,因为坐车很闷,耗时又长,窗外的风光都是千篇一律的乡野之景,远处是成片的耕田,近处长着野草和野花,丝毫没有乐趣。于是,坐在车上的时光,我便经常在睡觉中度过。那个时候我玩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当时让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风景,可是,所有那些曾以为的刻骨铭心,随着光阴的流逝,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唯有那片片耕田,和叫不出名儿的野草野花,因为看了太多次,所以总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现在想起,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才是生命中,最让我难忘的风景。”
我呼了一口气,顿了顿,望了望依然背对着我的允禩,继续说道:“我明白了,可却来不及了。如今,我再也不能那样坐着车四处闲逛了。我很后悔,我很懊恼,为什么从前那样垂手可得时,我却从来都未曾珍惜过呢?直到后来,我才懂得,那些曾默默地陪伴着我的风景希望给我留下的,并不是懊恼和后悔,而是美好的回忆。
有些人,穷极一生,都在追逐,甚至在死的那一刻都无法安宁。或为得不到而带着怨恨,或因不明白而带着困惑,最后,在郁郁中死去。而我,虽也许再也无法欣赏那样的风景,但我至少还有回忆可以寻觅。是,我明白的迟了,但终究不算太傻,因为有它们在回忆中陪伴着我,每当想起,心境就会变的平和、舒心,所以,我仍然是幸运的。”
他转过身,定定地凝视着我,黑暗中,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一些光亮。我站起来,盯住那些光亮柔声说道:“允禩,八福晋就是你心中最难忘的风景。如果每当你想起她的时候,心中全是痛苦与悲伤,又如何能对得起她这么多年来无论风风雨雨都始终如一地守在你身边的情义?所以,你要快乐起来,回忆起她的时候,心中便会泛起喜悦,泛起甜蜜。让她在你的脑海中,与你愉快地走完以后的日子,我想,这也是八福晋最期盼、最幸福的事情了。”
“哈哈哈哈哈……”一片沉寂之后,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之下,是刻骨的悲凉。他扶住窗边,身子微微颤抖,凄哀地说道:“我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费尽心机,步步为营,一心想赢过老四,却是一败涂地,耗尽了毕生的精力,最终一无所有,空空如也。”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静了片刻,点着头继续惨笑道:“你说的没错,穷极一生都在追逐着,始终忽略了身边最该珍惜的!等明白时,却已永远失去了!可笑,可笑!最可笑的是,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方能想的通透!”
他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急忙走上前,帮他拍了拍背,用帕子给他擦嘴。待他平复下来,我拿下手帕,雪白的绢丝上,竟赫然留一滩鲜血。我震惊地看向他,他微微笑着,凝视着我的手帕,仿佛是在看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东西。
呆了半晌,我开口问道:“从……从何时开始的?”他转过身去,半晌之后,他平静地说道:“已经不重要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心中悲痛,眼泪颗颗落下,滴在沾染血迹的帕子上,晕出大片大片鲜红的痕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半晌之后,他静静地说道:“熙臻,你走吧,回到他身边吧。”
我浑身一颤,无力地靠在墙上,眼前一片模糊,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我哽咽地说道:“我是很想回去,可不是回宫……我想回家,想回到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可是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错过了,就是永远……”
静了一会儿,允禩转过身来看着我道:“你想回家,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我苦笑地反问道:“派人送我回去?”撑头笑了一会儿,我笑说:“除非你能派下天上的神仙!”允禩凝视着我,没有说话。我止了笑意,嘲弄地低声说道:“也许即便是神仙,都不能送我回家……”
他的眼光闪了闪,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窗外的云淡了些,月亮在天空中若隐若现,柔柔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含泪说道:“你知道,最难受的感觉是什么么?”他看了看我,问:“是什么?”
“是你明明知道许多事情会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一在眼前上演,无力去阻止。甚至当你想要去避就,去改变的时候,却发现越是如此,反而更一手促成了这些事情,这样的感觉,是最痛苦,最难受的……”我捂住嘴,眼泪纷纷而落。
他怔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一早已知道了这样的结果是么?你曾几次三翻提醒我要小心谨慎,你曾说过要让我与你一起走,远离这一切,你甚至还……”他顿了顿,抬眼看着我,“你甚至还曾对我说过,要我提防年羹尧……”
我将头别向一边,只是流泪,没有说话。他靠在窗边,抬头看着月亮,悲戚地说道:“难道在那时,你就已知道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了么?”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哭道:“是,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才一手酿造了这样的结果,我知道所有的结局,却控制不了过程,我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却唯独看不清自己……有些事情,也许一辈子,都不能理解……”
我滑坐在地上,将头伏在膝盖上,垂泪无语,允禩默默地注视了我一会儿,移开了眼神,看着窗外,愣愣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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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允禩就病倒了,十三请了太医来看,吃了许多药,却仍不见起色。几日后,胤禛下旨革去了他的王爵,与九阿哥、苏努、吴尔占等人一起革去黄带子,并命他改名,他从病床上坐起,脸色蜡黄,却仍带着一丝微笑,在纸上写下了“阿其那”(汉译:不要脸)。我转过身,没有勇气再去看这一幕,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允禩将弘旺改名为“菩萨保”,希望菩萨可以保佑弘旺一条生路,他搁下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重新躺下,嘴角依然带着微笑。
我端着药,坐在他床边柔声道:“该吃药了。”他睁开眼看了看我,没有说话,顺着我的手坐了起来,斜靠着,接过药碗。怔了一会儿,他问道:“府中人走的差不多了么?”我心生酸楚,这几日来,府中下人都逐一离去,所剩无几,只有几个一早就跟在允禩身边的坚持留了下来。我勉强笑道:“走了倒清静,那么多人,看着也烦,有这几个够了。”
他笑了笑,低声道:“你呢,你怎么还不走?”我哽咽道:“我不会走的。”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又何苦委屈自己?我如今……”他俯下身咳嗽,手不住地颤抖,碗内液体摇洒出来,滴在地上,像一朵朵妖娆着的黑色花。我忙接下他的碗搁在一边,用帕子捂住他的嘴。他没有再说话,端起药来饮尽,又再次躺下。我忍不住微微颤抖,紧紧地攥着手帕,生怕那些殷红会刺的我无法睁开双眼。
清殇·夜未央 '殇'连天衰草 望断归来路 一
章节字数:5770 更新时间:07…08…25 22:21
我坐在院中,用手托着头,怔怔地发呆,十三笑走道我面前来说:“找了你一圈,原来竟是躲在这儿。”我抬头看了看他,说:“你来了。”十三在我对面坐下,问道:“八哥的病如何了?”我垂下了眼,茫然地摇了摇头。
十三叹了口气,说道:“皇兄命九哥改名,九哥拒不肯改,皇兄今日将他名字改为……”“塞思黑。”(汉译:讨厌鬼)我接道。十三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他静静打量了我片刻,摇摇头,说道:“皇兄要召集诸臣议八哥与九哥的罪,今日已下旨命人将九哥囚与保定。”“皇上知道八爷的病情么?”我问道,十三略一点头:“知道的。”我愣愣地盯着地面没有说话。
“熙臻,你如今心中可有打算?”十三轻声问道,我摇了摇头,复又抬起头道:“我现在是不会离开他的,如今这里是什么样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能……”我心中一痛,深吸了口气,哀声道:“他已经……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知道……”
十三凝视着我,眼里有丝丝哀伤,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皇上要议罪,要圈禁……怎么都好,我只求一点,让八爷留在府内吧!这个时候别说是囚禁他,就是让他从床上起来,都无疑是在催他的命。若是……若是皇上执意要……”我顿了顿,看着十三道:“你就对他说,是我问的,问问他还记得不记得亲口答应过圣祖爷什么了。”
十三别过脸,嘴唇微微有些发颤,静了片刻,他说道:“熙臻,我知道你心中对皇兄怨怪,可皇兄心中若非痛至万分,也断不会如此,你可知如今皇兄如今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么?他心中的苦亦非他人所能体会,他是皇上,他所要担负的,比任何人都多!”十三站了起来,哀痛地凝视着我:“没有你在身旁,纵使他赢了天下,又如何?”
“没有你在身旁,纵使他赢了天下,又如何?”十三的话一遍遍地在耳旁回响,我茫然地坐在原地,眼泪颗颗滴下。
屋外月色正浓,轻轻倚在窗口,眯起双眼,让思绪顺着风飘移。时间仿若流水,一直在流淌,思念在黑暗中象跳跃的音符,在月夜的心湖里泛起层层波澜。满心的相思和牵挂静静的在空气里飘浮,轻灵飘逸,溶溶的月色溶不掉哀愁,树影扶疏,举首相望。望不断天涯,也望不见浅笑的眼眸。
胤?的身影在心中越发清晰,此时此刻,心中对他便再无一丝怨恨,只剩浓浓的爱意,模糊于月光的脉络里。临窗相望,岁月的映像,连贯起伏,看带着泪水微笑的片段,撒落一地。此生已绝不可能忘,那么,不若相望。相溽以沫,相望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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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觉得如何?”我扶着允?坐起,笑着问道,他微微颔首,说道:“好多了,身子不似前几日那样重了。”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中酸楚,没有说话。他顿了顿,问道:“怡亲王昨日可是来过?”我点头道:“是,听说你睡下了,就没有来吵你。”
静了片刻,他垂着眼睛,怔怔地盯着前方道:“这几日总是做梦,经常梦见以前的事儿,醒来后还总想着,倒觉得有些模糊。”我强笑着问:“梦见什么了?”
他默默地笑了一会儿,轻声道:“儿时在南书房念书的时候,有一阵子,原来一直给满文师傅送饭的太监生了病,换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日日来送餐,大约是见她长的清秀可人,十四弟便总是盯着她看。那会儿十四弟才七岁不到,有一天,他终于有个机会拦下了那个丫头,问清了姓名,是哪个旗的包衣后,便说要娶她做嫡福晋。师傅的脸当场就变绿了,我们都笑的是前仰后合,那小丫头也吓的从此没再敢出现过。皇阿玛还因此事斥责了十四一通,他万分委屈地到我这儿来诉苦,说是定要再去寻她。”
我笑的直弯腰,挥手问道:“后来呢?他去寻了么?”允?笑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告诉他,他若真去寻的话,那丫头恐怕就没有几日好活了。”我的笑意凝住,不知道当年只有七岁的十四听见这样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在这诺大的紫禁城内,越是喜爱,便越是要克制。
想了想,我轻声笑道:“我记得那年我头一回跟着圣祖爷去热河,有天晚上与十四爷在西庙宫的后殿石阶上坐着聊天。他的样子很是古怪,有些惆怅,又有些抑郁,我就好奇地问他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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