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说笑笑一起走进屋里,坐定之后,薛蟠拉着金荣坐下,两个美优伶见过礼后一左一右坐在宝玉旁边,薛蟠笑得暧昧:“好兄弟,琪官被顺王看得严,他是出不来了,这两个也不错,虽然比不上琪官,也是百里挑一的,而且懂文识字,还能吟诗作赋,合不合你胃口?”
曹老大嘴角抽抽,红楼里的宝玉虽然风流成性,男女不忌,但他老人家可是不好这口啊!
他看了旁边抱琵琶的少年一眼,他低头垂目,长长的睫映出一圈阴影,微微一眨,忽扇忽扇的格外好看,看得他不禁心神一荡。
不会吧?难道我也有这个喜好?曹老大吓了一跳,赶紧压了压神,问那个优伶:“你叫什么?哪个班子里的?”
“回大爷,我是庆喜班的,名唤柳子墨,您旁边这位是小生的亲弟弟,柳子丹……”
“柳子墨?好名字!”曹老大不禁赞叹一声,“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俗人。”
薛蟠白他一眼:“是俗的我敢拉过来污你的眼?就连这地方,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然后他向金荣打了个眼色,让金荣亲自给宝玉斟了一杯酒,说道:“好兄弟,这孩子也是心高气傲惯了的,以前有不懂事的地方,你看在哥哥的面上,别跟他计较。”
水溶,你太渣了
从柳子墨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其实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放着好人家的孩子不当,去当戏子呢?
如果不出彩,师父看不上,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挨打受骂,任人欺凌。可如果拼了命让自己大放益彩,又有几个能保得住一身清白?哪个名角没有被人当娈童玩弄过?如果被有权有势的人看中,能赎出来着当玩物养着,就算是造化了,否则,像柳子墨这样,只要班主接了银子,不论是谁,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去陪,跟青楼里的小倌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子墨的琵琶弹得很绝,一曲《昭君怨》弹得如黄莺出谷一般声声悦耳,如泣如诉,跟这种清幽的环境简直是绝配,虽然宝玉很希望听上一曲《十面埋伏》,或者是《霸王卸甲》,可那种曲子气势恢宏,未免有点杀气太过。
酒过三巡,宝玉有点晕,想去方便一下,薛蟠没留小厮侍候,想陪他一起去,宝玉白他一眼,我这么大个人连茅房都找不着?
薛蟠只好给他指路,然后又回到酒席上搂着金荣继续灌酒。
上完侧所出来,湿润润的风一吹,原来昏昏胀胀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干脆放慢脚步,开始欣赏起满园子的荷花来,偶尔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湖里,打散正腻在一起游来游去的两只鸳鸯。
园子里的三座雅间外形是一模一样的,他光顾着玩儿了,不知不觉就走错了地方,刚纳闷怎么把窗子关起来了,就听见里面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虽然说非礼勿听,但如果听到“贾府”这两个字了,他还能走得动才怪。
只听一个男人问道:“贾府含玉而生的那位公子,可有什么奇异的地方?”
另一个男人低沉地笑了两声,语气中充满嘲讽:“只不过长得出比较出色罢了,酒囊饭袋一个,天天只知道在声色犬马,别说科举出仕了,四书五经都背不全,读书也只喜欢庄子那种消散的东西,贾家是指望不上他了。”
宝玉紧紧地握着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跳,恨不得立马冲进去给那个男人一拳,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以前的贾宝玉就是这副得性!
“如此一无是处?”
“……也不是一无是处吧,至少,他的相貌是非常美的,我见过的娈童优伶里,还真没人比得上。”
“吃了?”
里面的人又低笑了两声:“没有,如果他能清明一点,也许我会试一试的。”
咯嘣一声,宝玉的牙根差点咬断了,你以为你是谁?贾宝玉再不成器,也是公府少爷,轮得上你嫌弃?
里面稍微安静了一下,就听到有人叹息:“元妃要是知道她弟弟如此不争气,还不知道该怎么失望呢。”
里面的人但笑不语。
宝玉从恼怒中回过神来,又被元妃这两个字吓了一跳,有几个人敢这样无所避讳地提及元春的名号?难道里面的人是……皇上?
微服私访?吃饱了撑的吧?皇帝就算微服私访,那也是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护架,谁真的会单枪匹马一个人出来?
然后,里面就是长时间的沉寂,似乎屋里的人知道有人听墙角了,谁都不说话了,一股沉沉的压抑如同一块无形的巨石一样,从头顶压了下来,砸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窗户被嘭地一声推开了,等看清窗口站着的人是谁后,就像有一道急雷似的,把他震了个魂飞魄散,竟然是北静王水溶。
那个经常夸他超然于世外的北静王水溶,陪着他一起读庄子的人。
怪不得他能前一刻还跟他交好,回头就拿着圣旨来抄家,原来,在他心里,宝玉根本就是一个只会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
水溶看见他,显然也吃惊不小,原本温和如玉的一个人,此刻竟然有些狠辣,他清秀的眉头结成一团,怒视着宝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宝玉的心突然有些发凉,就像被浸在了冷水里一样,他冷冷地看着水溶,不屑地哧笑一声:“我在这里关王爷什么事?王爷有把这个园子包下来吗?”
“你……”水溶气结。
“王爷也未免太肯屈尊降贵了,同宝玉这种只会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结交,也不怕脏了您的身份!”被人欺骗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也不管水溶是不是王爷了,狠狠地冷嘲热讽了一顿,拂袖而去。
水溶气得脸皮发白。
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宝蓝外的男人出现在了水溶背后,看着宝玉大步踏去的背影,他安慰性地拍了拍水溶的肩,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幸灾乐祸:“好像也不像你说的那么没用……”
水溶气极,把窗子甩得震天响,贾宝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样忤逆他!
回到酒席上,夺过柳子墨手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气得手直哆嗦,酒水洒在了衣袖上,狠狠地灌了三杯,才压下心里的怒火。
薛蟠本来正端着酒杯灌金荣,见他像修罗一样红着眼杀了回来不禁吓了一跳,等他放下酒杯以后才颤巍巍地问道:“宝,宝兄弟……怎,怎么了……”
宝玉不答,直勾勾地看着柳子墨:“会弹《兵败垓下》吧?”
柳子墨被他看得心肝乱颤,然后弱弱地点点头,抱起琵琶,弹了起来。
荷园之中便响起了铮铮琴声……刀光剑影,鼓角争鸣……
宝玉眉头一拧,拿过柳子墨的琵琶自己弹了起来,刹时之间,一道兵败垓下被他弹得血肉横飞,杀气冲天!
好容易等曲子弹完了,薛蟠身上的冷汗已经快把衣服湿透了,他真的好想摇着贾宝玉的肩膀问一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怎么了?你是不是中邪了啊喂!
可惜现在他怀里还搂着一个直打哆嗦的金荣,自顾不暇。
唯一能撑下场来的还是柳子墨,虽然他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但至少算得上镇静,他小心翼翼地从宝玉怀里接过琵琶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起身投了个干净的手帕,拉起宝玉的手给他擦了擦。
水溶,你个混蛋!爷也没把你写得这么黑暗啊,你在现实中怎么就这么坏呢?是,宝玉是白痴了一点,你嫌他白痴你别理他啊,干嘛还三番五次请人家去你府里玩儿?第一次见面就把皇上赏你的手串送给他,你就是看他好骗是吧?你一定在想,瞧这孩子,多单纯啊,一块手串就骗走了,你很得意,是吧?!
骗了就骗了吧,还跟别人说人家是酒囊饭袋!哪怕你把他说成一个纨绔子弟,我也不会这么生气啊,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有多恶毒?
要是我今天没听到你们的谈话,你是不是还继续一面骂人家酒囊饭袋,一面像个宠溺弟弟的大哥哥似的,送人家漂亮的东西,还陪着人家看无聊消散的庄子?
亦或是,你干脆把人家当成个玩物,闲得无聊的时候,纯粹来逗着玩一玩儿?
想到这里,宝玉心里那个恨啊!甚至庆幸他自己取代了这个脑子一片空白的家伙,要不然,这不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是什么?
水溶,你可真够狠的啊!
王爷很温柔?
水溶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横在宝玉的心里,时不时地扎一下,让他疼一会儿,总觉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别提多难受了。
他努力忘记,却越想忘越忘不掉,甚至想起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他把手里的雪瓷茶钟砸了,才觉舒坦一点。
然后,他骑上马去找戏园子看戏去了,今天是柳子墨登台的日子,特意给他留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去了以后,拿出柳子墨的请贴,庆喜班的班主立刻两眼放光,看向贾宝玉的眼神分明是看着一块鲜美多汁的肥肉!
贾宝玉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借着柳子墨多从自己身上榨点油么?拿出一块十两银锭子,扔给了他。班主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引着他到了前排。
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一盘茶点,再摆上一盘瓜子,哐地一声,好戏就开锣了。
柳子墨扮演的是杨贵妃,双目含殇,泪光点点,带着些许不得意的哀愁,一曲贵妃醉酒,唱得哀怨缠绵,底下哄然叫好,赏钱像下雨似的哗哗地扔到了戏台上。
一曲唱罢,贾宝玉去了后台,柳子墨正在卸妆,身后一溜拿请贴的管事,一个个跟斗眼鸡似的,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谁家主人身份最高,谁最有鄙视别人的资格,不过别看他们对着同类趾高气扬的,面对柳子墨的时候,那一脸谄媚的笑能腻死人。
心里再瞧不起他,当着面还得称呼一声柳爷。
柳子墨从镜子里见他来了,淡然一笑,说道:“你怎么进来了?乱烘烘的,小心把你挤坏了。”
宝玉在他身后站定,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后,说道:“没事没事,你快忙你的吧,忙完了咱们出去吃酒,我订了燕风楼的江南菜,十分清淡,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行。”柳子墨应了一声,转身去后台换衣服了。
那群管事不干了,轰隆隆一下子涌了上来,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拿着请贴说道:“我说柳爷,我家大人已经请了您三回了,这回要是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家爷的堂会还没唱呢,戏台子都已经摆了好多天了,柳爷,我家爷耐心也好,也有耗尽的时候,您再这么一推四五六,小心庆喜班在京城唱不下去!”
柳子墨用眼角斜看着他,扬手紧了紧头上的首饰,嘴边勾起一抹冷笑,没等他说话,就有人替他报不平了。
“在京城这个地界,公侯都不敢说这种大话,不知道您家大人是哪位?”
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低调无华的藏青色长袍,浑身上下也就腰上挂的一块羊脂玉佩值点钱,此人不是别人,宝玉认识,不止认识,还很熟,北静王府的长府官蒋青。
他看到宝玉小小地吃了一惊,然后走到他面前作了一辑,唤了一声:“宝二爷。”
宰相门人还七品官呢,更何况王府的长府官?那是连贾政见了都奉为上座的人!贾宝玉个无官无职的,哪敢受他的礼,但这个人可是水溶的代言人,只要一看到他,贾宝玉,哦不,准确地说是曹老大就想起了水溶,那是恨得牙根痒痒。
可怜的蒋青就这么被迁怒了。
但曹老大毕竟不是那个不通世俗只懂喜恶的贾宝玉,所以,他的眉头只拧了那么一眨眼的时间,然后回了一个礼,笑道:“不敢当!”
以前的宝玉对谁都是笑呵呵的,虽然偶尔不懂礼数,但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任谁也不忍心去责怪他,至少蒋青就非常喜欢他那副白痴呵呵的模样,倒是现在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蒋青摸不着头脑,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也没得罪过他吧?
“呀,这不是蒋大人吗?”刚才那位要威胁庆喜班唱不下去的管事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要多狗腿有多狗腿,“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的是马伯爷府上的管事啊!”
“马伯爵?”蒋青一挑眉,端的是笑得十分无良,像个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似的,“麻烦您跟他老人家说一声,小柳今儿要去北静王府,就不去侍候他老人家了!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他老人家海涵……”
“不敢不敢!柳爷请便!柳爷请便……”那管事陪着笑脸灰溜溜地退下了,其开管事一看这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