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觉冬意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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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觉冬意深-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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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觉冬正低眉细审着一篇签报文上。s。t。dupont金色笔杆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熠彩烨辉。笔头是由18K金打造的俄罗斯圣巴西尔大教堂造型。这样有些奢华到俗气的金色捏在他手里竟是如此养眼。

天花板上隐隐射出淡淡橘色的暖光。

祈愿无聊的打量起他的书房。

右侧墙上挂着一幅《八骏图》,八匹骏马神采飘逸、栩栩如生。

蜜色桌上摆放着一只犀角山水百子图杯,高浮雕镂空。无数的童子攀高、戏狮、奏乐、采荷……

祈愿望着他伏案垂睫的认真劲,古怪的奇思兜上心头:

也许在他签名的瞬间、也许在他谈判的时候,也许在他举殇谈笑的一霎,一个未成形的弥月胎儿,一个流着他血液、烙着他印迹的生命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竟然都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会怎么样?

终于他看完签报文件,幽幽抬头,倒叫她做贼心虚一个心跳漏拍,浑身一颤。

傅觉冬从右边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支票。

祈愿双眼不争气越凑越紧。

他喝了口红茶,提笔横笔流飞的签名,然后干练的撕下递给她。

“立夏这些日子比较忙,没功夫打钱到你户头,所以让我直接把这个月支票给你!”

“哦!”她不客气的接过,喜上心头。“她想的真周到!”她还不要脸的狗腿一句。小心捏着那张薄纸,转身朝门外而去。

他叫住她,“还有件事。”

“啊?”还有事?她满脸讶异。

傅觉冬握拳唇畔轻咳,“怎么说我们结婚也快半年了,是不是有必要稍许交流沟通下?”

祈愿不得已,只得折返回到座位。她心里自是极不乐意的,只是收人钱财也该听人差遣。

她觉得这是傅觉冬的职业病犯了,平时隔三差五找那些地区主管、经理没事找事述职稽核啊,审查考评啊,把他给惯出这毛病了。

只是她还没坐稳,他还没开口,他的黑莓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祈愿倒是被徒然一怔。傅觉冬仿佛已经见怪不怪,神情自若的摁了扬声器。

秘书林珞清脆的声音清晰而来:“傅总,晚上的小满迎雨晚宴已经开始了。”小心谨慎的催驾。

“嗯,知道了。”他默然一应。起身披起外套。祈愿欣喜逃过一劫,然而,

“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们车上谈。”

“啊?”她欲哭无泪了。

夜幕降临时分,司机田师傅稳健的驾驶着奥迪S5扫过繁华的南京西路。恒隆广场、中信泰富、梅龙镇一一浮光略惊,祈愿没有浓妆艳抹,盛装华服。她只是见缝插针在他去晚宴的路上挤入一点交流时间。她随性扎着两个麻花辫,卷卷的发梢垂在胸口。身上只一件白色T恤,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明月剪就,夏水裁成。

此刻正经过吴江路小吃街,那人声鼎沸,摊位 “遍地开花”。

小杨生煎、甜蜜蜜、特色肠粉、玫瑰烤翅无一例外都排着长龙,蔚为壮观。小贩个个在门口吆喝着揽生意,盆丰钵满。

“停车!”傅觉冬突然一声冷令。

祈愿和田师傅两人皆是一愣。

“你饿不饿?”他回眸问祈愿。

她机械般摇摇头。

可是他还是固执己见,“我倒有点饿。”言罢推开车把手,长身而出。

田师傅迅速先临时泊了车,和祈愿两人尾随龙驾走进吴江路小吃一条街。

此刻已是小满时节,天气开始渐炎闷热。傅觉冬扯着领带,洒然解开西装衣扣,脱下外套,递给一侧伫立的田师傅。“替我放到车里,你也随便先去吃点东西。等我电话。”

“好的。”虽然诧异,田师傅还是遵从地接过衣服,转身离去。

祈愿只有咋舌发愣的份儿。

“你你那个活动不去了么?”

傅觉冬垂眸卷起衣袖,“傻瓜们的聚会,少去一次不会损失什么。”

说着他迈步向前,竟是跨步走进一家经久未修的烧烤王店。祈愿惊骇地尾随着他。

他深瞳荡出缱绻的笑痕,“好久没来了。”

“你来过这里?”祈愿满脸惊疑。

“怎么,不像么?”他修眸一斜,此刻身上只一件山本耀司白色衬衣。

即使在如此市井喧嚣的环境,他修姿长身依旧如张大千登峰造极的泼墨泼彩般赫然出挑。仿佛微服私访下江南的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不可能!”她不信,他那样臻求完美、一丝不苟的人,细致到不允许鞋面上有一丁点儿尘粒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满是油烟气息,油腻腻的柏油马路?

“是真的。”傅觉冬微微一笑,仿佛解毒凉血般叫她舒心而渐消怀疑。已经挑了空位坐下。

“读高中的时候常来。”

祈愿在他对面坐下,瞠目惊问:“你常来?”

傅觉冬从塑料镂空篮里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她,笑起来:“小时候我可没现在那么严肃。”

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此刻伙计已经将烤炉端上,点点火光开始燃起。

傅觉冬端望菜单,很认真点了些招牌风味。他竟是一点不挑食,荤素葱蒜全都不介。

祈愿觉得像做梦。这种事居然发生在傅觉冬身上。

他的洁癖、他的强迫症此刻竟然弥散而尽,只这样隔桌而望,他竟也并不那么高不可攀,竟也是和她一样正常的。

“小姐,要不要加点普洱茶?”一阵吆喝拉回她遐想,只见一个套着黄马甲的外地小伙子,手持一只长嘴铁壶,一脸嬉皮笑脸的讨好。

“普洱茶?”她怀疑地瞥过男孩,立马精明机警起来,“要不要钱?”

男孩儿果然一脸被识破的傻笑,无力的指指壶游说:“是上等普洱,吃烧烤绝对解热。”可她已经一脸逐客闭门羹表情。

傅觉冬浅浅一笑:“这顿不用你掏腰包,那么好的机会也不狠狠宰我一顿?”

祈愿这才恍然,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干嘛替傅觉冬省钱?正欲反悔,那小伙子已经悻悻而去。真是后悔莫及啊。

一盘盘、一串串烧烤被服务员端上桌:鸡翅、鲳鱼、八爪鱼、鹌鹑、脆骨……

祈愿顿觉胃口大开。

支着炉架,狼烟四起。熏得她一挨近就透不过气。

祈愿正准备开始大快朵颐;却还是难掩心中疑虑;抬头再一次确认:“你真的吃得惯?”

他真的不会嫌不卫生或太廉价么?他可是傅觉冬!

他笑笑,不置可否。低头修指提起一串鸡翅,刷着油,慢条斯理烤起来。然后道:“高中的时候,有次赢了全国高中篮球锦标赛冠军,兄弟几个高兴,我就做主带着他们集体翘课跑到这儿来胡侃海喝。”

“你?带头?翘课?真的?”祈愿瞪大眼睛,一连发出四个疑问。着实不相信他傅觉冬也会做出这么出轨疯狂的事儿。她一直觉得他是循规蹈矩的三好模范生。老师、家长都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好孩子。可没想到他竟也有这么叛逆不羁的时候。

傅觉冬笑笑不语,托起茶盏喝了口。继续烤着。

“那后来呢?回去有没有挨骂受罚?”她关心起下文。

“唉,”他仿佛想起惨痛的回忆,苦笑,“自然是被我爸高压政策收拾了。”

“他揍你了?”祈愿不知不觉整个身体向他贴去。

“那倒没,我爸还不至于那么法西斯,不过一代儒商总有点孔二风范,痛心疾首训斥我大逆不道,不懂父慈子孝!”他微笑垂目。然后提起那串鸡翅审视了翻,“唔,好了!”瞬时香飘四溢,傅觉冬竖手将“成品”递到祈愿面前,“尝尝!这是他们家的招牌。”

“给我?”祈愿大喜过望,幸福的接过,那串鸡翅被他烤得皮肉油滑,受热均匀无比。她太过贪心,一口咬下去,却不慎被烫。

傅觉冬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竟是笑起来,“小心点!”

祈愿没话反击,抵不了诱惑,这回她小心谨慎一点点试温接近。终于找到突破口悠悠咬下去,果然美味无比,齿颊留香。

她津津有味地啃着,又继续发问:“那你爸罚你,你有没有反抗?”实在很难想象傅觉冬会安分守己的乖乖受罚。

“有,”他优雅一哂,陷入回忆道:“我当时就顶撞他说,只有父慈才能子孝!父不慈,子不孝天经地义!”

“哇,你胆子真大,你爸一定气炸了吧!”

“嗯,是气得够呛。若不是我奶奶最后求情,他非大义灭亲了不可!”

“那从此以后,你一定学乖了吧!两眼不望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祈愿夸张地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吟道。

傅觉冬点点头,“嗯,是学乖了,”蕴笑夹起一片竹笋塞进嘴里,优雅嚼起来,继续道:“经过那次教训,我知道要想骗人,就得骗得天衣无缝,骗得滴水不漏。做好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准备。”

祈愿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果然本性难移,本来说说童年记忆多欢快?他一下峰回路转又把她拉回尔虞我诈的商业斗争中。

这个傅觉冬连亲爹都要蒙,真是大逆不道。祈愿心里暗想。

此刻店主的小儿子精力充沛东奔西跑着,顽皮得让人头痛。母亲追在身后一脸疲态无奈,却又满脸幸福欢乐。

祈愿咬着筷,只是不自觉的,又想起言玥。

她长睫一抖,抬头看他,秀净无匹的俊容,动静相宜。

她突然动起鬼心思:不知道傅觉冬是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

如果是个儿子,是个到处闯祸惹事的小破坏王,他会不会像阿育王一样抱着他坐上王位,教他骑马射击,把自己所有统统毫无保留继承给他?

如果是个小公主,她会撅起嘴来向他撒娇闹脾气,他会不会也像白瑞德对邦妮一样,给她穿银色的小舞鞋和粉红色的蓬蓬裙、搂着怕黑的她安然入睡?

祈愿一手支着脑袋,情不自禁,笑盈盈就开口了:“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问得如此随性,仿佛就跟问他要不要添杯茶一样。

傅觉冬却猛地仿佛叫蜜蜂蛰了般,惊愕的一个抬头,眼中聚着深究解析的眸光凝望她。

她虽后知后觉,可一见傅觉冬这夸张的反应,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有多暧昧而不合时宜。怎么说她现在还是傅太太的身份。

傅觉冬是如何机敏精明的一个人,一定以为她有歹念,想续约或者附加条款之类。

祈愿被自己的话吓出一身冷汗。

“啪啦哒”一声,她手里的筷子铛然坠落。霞飞满面。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摆着手急切争辩:“我没有要和你生孩子,我一点点这个意思都没有。你要生孩子又不见的要跟我生,你可以找随便什么女人生的!”

老天爷,她都要窘迫得哭出来了,这种过犹不及的解释恐怕只有她祈愿说得出来。

傅觉冬单眉一挑,更加精研不惑地望着她面红耳赤,笨舌口拙的表情。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还不放弃,接着往黑里描、往牛角尖里钻:“我不是说你放荡形骸,私生活不检点。你要生孩子也不一定要找女人的,现在科学那么先进,像C罗那样找人代孕就行!”

天哪,她在说什么?祈愿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什么叫矫枉过正她算是明白了。她真希望他能暂时失聪一下下,耳蔽她刚才一连串胡说八道、不靠谱的解释。可是傅觉冬偏偏还那么认真的望着她,听得一字不漏。

她解释了半天,仿佛是打完仗,觉得自己心慌气短。

“帅哥,我要加水!我要加水!”她死撑着窘笑,抬臂拉住一边持着长嘴铁壶的小伙子。

“那个……你刚才不是说要收钱不要嘛!”那小伙子还不忘笑诮一下。

祈愿急了:“你你你这么那么不机灵,一点推销意识都没有。没看到我们杯子都空了么?”

傅觉冬眸中诧然透出一中虚凌的幻色。就在刚刚,她说话的样子让他蓦地想起一个人。低头只是不动声色轻斟浅酌。

小伙子倒完茶,祈愿蒙头捧起杯子“咕咚”一声喝了个底朝天。

“儿子!”

“啊?”她还没从窘迫的深渊里爬起来,他的话如冰点漾到她耳边。祈愿抬头,傅觉冬随性的持着一串土豆置放到烤架上,眉宇间都是倜傥的俊逸,“我要儿子!”

“为什么?”她几乎凭着本能就问出来,直接得自己也觉得唐突。可是依旧是好奇。

“女儿多好,女儿是爸妈的小棉袄。”大学时看《乱世佳人》,祈愿有多爱那个不可一世的瑞德船长对女儿没有原则的娇惯和纵容。他多希望有一个像白瑞德一样的父亲,宠女儿宠得全镇出名。

“不!”傅觉冬眸色深凝,暗得发亮的瞳孔有种攫魄的可怖,他幽幽的说:“我只要儿子!”祈愿有一瞬间的窒息感,傅觉冬手中铁棒上,那串土豆被火烤得嘶嘶作响,仿佛低声的哭泣,土豆的边缘已经开始卷缩而发焦。可是他依旧还在炙烤着,就像上帝看着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

不知为何他突然不高兴起来。一张脸绷着。祈愿反复在脑海里回放之前的对白,也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他。

而脱离烟雾缭绕的店外,上海的夜,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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