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飞扬跳脱的笔迹,仿佛能看到商去非眉毛半挑纸扇摇摇的骚包跳脱模样。苍苍哭笑不得,这语气好像他有多老成一样。
不过……她皱眉。
她对王修阅知道不多,而且稍微知道的也是十年之后的他了,便是那时候人们提起他也是用“锋芒毕露”、“得理不饶人”诸如此类的形容词,可见他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正如商去非所说,如今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事无成为世人诟病,性格能够好到哪里去?
她摇摇头,她之前单想着王修阅能隐忍准备多年,就主观地认为他有多么理智,看来是大错特错了。幸亏商去非提醒,不然到时候态度拿捏不好把人惹毛了,可就坏事了。想来也是,明明有想法却什么都不说,连手握大权的亲哥哥也瞒着,一个人去瞎抓,生生将进程拖到十年之久,到底该说他自信过头,还是对自己的东西太没有信心了。
她咨询未名:“那应该怎么改?如果理论太不成熟,也打动不了他。”
未名想了想,道:“把东西给我,我来修改。”
苍苍乐得直点头,连忙跑去书房拿草案。
她走了一会儿了,未名还有些晃神,眼前不住地浮现她笑得双颊圆圆,眼睛又大又有神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平时总是肃沉着张脸,因而偶有的笑容就显得尤其地神采飞扬灵气蓬勃,当真能晃花人的眼眸。
未名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不过怎么都有些不自然。他又低下头去盯着手中的木盒,心里隐约有一个念头,能让她一直这样笑着,便是多牺牲几只蚂蚁,便是他也不大懂那些政治,多花些功夫去查找文献,也是完完全全值得的。
忽然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眉心浮现一个十分好看的褶子,接着门外响起一个有些焦急的脚步声,苍苍重新出现在门口,手里却没有东西,而是面容微紧地看着他:“未名,殷晚他、他闹得好凶。”
原本是苍苍的房间外面,现在围拢过来许多人,有负责照顾殷晚的嬷嬷丫鬟,有守卫在此间的精兵,也有在旁边院子商量着施工事宜的一些人。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开山爵府心腹中的心腹,精英中的精英,但他们此时围成一团,神色紧白又惊又乱,而房间里传出男子低沉焦急的安抚和孩子一声撕戾过一声的哭闹,间或夹杂着碗碟摔碎之声,听着很是惊骇。
“哎呀!”一个大概有五十来岁的嬷嬷捧着脸从房间里踉跄退出,她发鬓散乱,衣襟上沾着碎瓷和汤水,捧着脸的指缝间汩汩留着鲜血,眼里还有惊惧忧急的神色。
“古嬷嬷,你这是怎么了?”她一出来人们都围了上去,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十分震惊,更是一个个焦急地往屋里望。
“快!快叫齐先生来!”古嬷嬷顾不得伤势,张口大叫,“小世子他、他……”
“早去叫了,就来了就来了!”一个年轻的丫鬟连声说,“嬷嬷小世子怎么了,您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她话还没说完,屋里就沉喝一声:“沈秋沈平进来!”
年轻丫头一应声,忙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一起进去,行动之间十分敏捷一看就是有身手的。
“把门关上!按着世子手脚……沈秋,别让他咬到舌头!……大夫呢?!齐行山呢?他在哪里!把他给我拖来!!”
看不到里面情况,孩子已经由哭闹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嚎叫,此外单听得高川凶唳疯狂的咆哮声,能让这位冰川般的人如此,完全可以想见里面有多紧急。
有精兵应道:“我去叫齐先生……”
“来了来了!”
“齐先生来了!”
院子外面只见两个健壮的人带着一个较老的人火速赶来,那个较老的正是先前给钟离决治伤的军医。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口中喊着,他一边一刻不能停地冲进了房间。那位古嬷嬷也跟进去:“我知道整个过程……”
从篱笆墙那一边过来的苍苍和未名看到的就是这慌乱凌乱的一幕。
苍苍脸色有些苍白,她喃喃地道:“刚才我去书房,路过房外突然听到哭声,那个时候殷晚只是叫得很大声,这才眨眼功夫……”
她还以为是梦魇了,孩子做了噩梦突然爆发出哭叫声这是有的,她只是听那哭声急了些狠了些,有些不安,这才折到未名那里去。可一个返身的功夫,殷晚就闹成了这样,这显然不是做噩梦这么简单了。
倒像是,倒像是……
未名脸色也一直凝重着:“我感觉不太简单,要去看看吗?”
苍苍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说殷晚身份之重要,没有开山爵的开山军这时候若失去这个小主人,只怕崩溃在即,就说这个孩子本身,她也感觉很亲切,此时听他叫得可怕,她心里也紧揪着。
他们一过去,围在门口的人们就自发消了声音,慢慢让开来,看着未名的眼神又是敬畏,又是希冀。
齐行山进去后小世子哭叫依旧,大家心里再不愿意想,也觉得恐怕不能指望他了,而未名的身份他们是知道的,能耐也是有所耳闻的,高人一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高人总是有神秘而高超的能力的吧?
他们哀求地想着,自然不会阻挠他过来。
苍苍没空想未名若没办法会不会最后反而落下不好,她快他一步走到门口,便听到古嬷嬷含着哭意的声音:“老奴一直看着小世子,他是突然惊醒,僵硬了一下后面部变得很扭曲,好像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然后他就开始哭叫。老奴急着去抱小世子,可是……”
125诡异的盗贼
“可是他就抓伤了你,是吗?”苍苍接上她的话,跨步进去。
地上散布着碎瓷片和水渍,她要很小心才能不踩到滑到,好在这本是她的卧室,她很熟悉,转过装饰性的屏风便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殷晚小小的躺在床上,口中乱喊,手脚并用不停挣扎,整个人形同疯癫。沈秋沈平两个死死压着他,可尽管如此还是险些压不住。两人之一还将手塞进他嘴里以防他咬伤自己,此时已被咬得鲜血淋漓。
齐行山跪在床边,严肃至极地向殷晚脑部施针,大概太过紧张,他头上汗水跟雨洒下一般,脸孔惨白如纸,脖子上的刀疤却紫的发黑。
而高川,他脸上那半边面具带歪了,大概是刚才被殷晚打的,露出那下面的少许皮肤,是疤痕鼓起纵横骇人的。他丝毫不觉察,站在床边瞪着殷晚,整个人紧绷到发抖,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
而古嬷嬷血泪纵横,跪在地上急声交代情况。这是必须说明的,好让医治者心里有个大概的印象,好对症治疗。
苍苍的声音一响起,高川和古嬷嬷都转头看过来。高川双眼通红,仿佛要吃人一般,搭配着伤脸十分吓人,苍苍知道他并非针对自己,只当没看到,低头看古嬷嬷的脸。
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她这血流得未免太多,这时近距离一看,果然发现她脸上的抓痕共有三道,很窄很短,的确像是小孩子的手指造成的,可道道深可见骨,却又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力气。
苍苍觉得就是自己一个大人也无法造成这样的伤痕。
古嬷嬷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老奴想去抱小世子。他扬手就这么抓下来,以前他不会的,前两日夜里虽然也闹,但不会这样凶的。”
苍苍点点头,转头问进来的未名:“怎么看?”
未名不用特别地用眼睛看就知道殷晚状态很奇怪了。他没有立即回答,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到殷晚身上,并没有急着做什么。
这时齐行山急叫:“没办法镇定!”
几个人立即走上去。
只见殷晚颅顶、额头以及两鬓都扎着几根银针,这是齐行山想让他镇定下来,结果他照样踢弹。“啊啊啊”嚎叫不止。最诡异的是他做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是紧闭的,稚嫩而削瘦的脸部涨得发青,肌肉扭曲紧皱。
“啊!”他忽然一脚提到抓着她双脚的沈秋肚子上。沈秋吃痛不住,让他得了隙猛挣起来。高川立即代替她,入手的力道让他大惊失色:“小世子的力量越来越强了,齐行山!”
齐行山行医多年可也从未见过这种症状,一时竟也不知道怎么做。未名看着忽然说:“先把他弄晕,否则这么消耗下去他会力竭而亡。”
几个人都是一震,齐行山即刻还想施针,可是又怕一针下去太猛伤到殷晚。银针空举着,冷不防殷晚一胳膊甩来,他撤得太急反而刺到自己。
看着这一团的混乱。未名摇摇头,伸手拎住齐行山的后领将他提开一些,轮椅仿佛能自动行走一般来到床边。看了看殷晚,左手一扬,他头上的银针全部脱飞,齐齐刺进床头雕花木板,叮叮作响。
继而他无视殷晚的挣扎。探手指尖贴于其耳后,也不见他做什么。殷晚的动作便忽地小下来,力度和喊叫越来越弱,脸上的扭曲也逐渐散去,接着他头一歪软软地昏睡过去。
极闹的室内蓦地安静下来,喘息声此起彼伏,人们好像打了一场大战,又是虚脱又是恍惚,都怔怔的,忽然古嬷嬷叩叩叩地磕起头来:“多谢高人!多谢高人救了我家世子。”
未名驱动轮椅避了避,可紧接着齐行山与沈秋沈平两人也跪倒下来,就连高川在回神之后,也一整面具衣襟,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拜下:“多谢未名先生出手相救。”
房间就这么大,未名避无可避,索性在那里不动,但脸上淡淡的,声调也淡淡的:“我并未做什么,只是让他陷入昏睡而已,他症状未除,你们有精力不如想想怎么治好他。”
这话又说得他们神色一变,刚刚平息的惊惧又上来了。
是啊,没有根除症结,接下去再发生刚才的事可怎么办?
他们对视一眼陆续起来,高川交代外面再进来几个人照顾殷晚收拾房间,让古嬷嬷三人下去收拾伤口,他和齐行山则跟着未名来到外间。
刚才事发紧急,屋里一直保持着殷晚睡觉时的光亮,未免昏暗了些,这时底下的人加了好些蜡烛,人们的视野才亮堂起来,能将彼此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高川做出恳切的求助姿态,问未名:“依先生看,世子到底怎么了?”
未名不答,低低搭着眼帘,齐行山还以为他在思索,可高川蓦地记起他的性子,面色一苦,转而看向苍苍。
他之前是见过未名的,他这幅样子与其说不知道答案,倒不如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对于不相干的人,他是吝于多说一个字的。而刚才之所以参与进来,只怕是看在慕苍苍的份上。
苍苍也正在思考,被高川一看,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不过她又有些好笑。高川对谁都是冷冰冰不予理会的,好像顶着张冰雕脸,这时能露出求助的目光,也是给殷晚吓怕了。
她看看未名,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我记得白天高龙将军跟我说过一件事,就是当夜开山爵府遭贼人入侵时的情形,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高川将军,你能再给我详细说一说吗?”
高川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但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小世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起源于前天夜里,若只是无意间看到贼人自尽而受到惊吓,反应决不会这么大,那时候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而只有找到根源是什么,才能找出解决的途径。
他迅速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说道:“那是前天晚上,大概亥时末(晚上11点),我一直住在小世子隔壁房间,忽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虽然夜间府中会有侍卫巡逻经过,但不会刻意压敛声息,而那脚步声却分明很鬼祟。我立时警醒,赶出去便看到世子窗外伏着一个黑影。他看到我转身就跑,我拦住他往外院引,一边招呼府中暗卫,可那人就在快出院的时候不知道对自己做了什么,惨笑了两声,然后……”
“然后他就死了?”苍苍奇怪地问。
“他是死了,可是死亡的方式……”高川摇摇头,难得现出一抹骇色,“是整个身体突然从中间爆裂开。”
“啊……”苍苍低呼一声,惹得未名立即看向她,她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了些,镇定须臾还是不大确定地问,“是整个人炸开了?而不是使了障眼法逃掉了?”
高川点头:“一转眼就只剩下骨渣肉末,绝对死透了。那时正好世子的窗户被风吹开,他正是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就一直不对劲,我们都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苍苍小小打了个寒噤,后颈泛起鸡皮疙瘩。别说是殷晚,就算是她看到那种场景也会吃不好睡不着留下阴影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阴影未免太大了。而且人在极度恐惧中力气会越变越大完全超过正常水准的吗?
她冷静下来,想了想问未名:“一个人可以使自己炸开吗?有这种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