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蝉开始述说:“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这段日子来市井中的传闻,说是我左氏要低价收购长安侯府下墨记的矿石。那些不堪的言论臣在此也不赘述了,只说此事的影响。”
“墨左两家向来有些不和,这谣言一出更是让我们陷入近乎敌对的状态。大央以和为贵,我左氏又岂能不知,便想方设法欲化解,方才臣便是又提及了此事,想与珩贤弟于宴会后好好谈一谈。大概是臣口拙,言辞不当,这才叫珩贤弟误会了去。”
说着就着跪姿很诚恳向墨珩欠身。如此姿态,看得围观的大臣命妇是暗暗点头,无论如何这份风度好极,反观墨珩,明显就义气用事了。墨珩嘴角微吊,偏头避过:“左世子言重,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如果我说谣言并非我左氏的意思,而是有人借长乐侯府的名义刻意放出,以使你我两家更加不和呢?”左清蝉毫不气馁,扫去疏冷之色,郑重地道,“清蝉不求别的,但求珩贤弟能给我一个澄清的机会,尔后再决定你们的态度。”
078压轴而来开山爵(修)
左清蝉十分果决,语罢就向殷央请示:“陛下,可否请您主持公道?在此臣就将此事的误会说开。各位大人,夫人,也请你们做个见证,叫大家知道我长乐侯府的人不是那狂妄之辈。”
花园里很安静,众人互相看看不出声。误会?如果只是误会,如果被左清蝉来个峰回路转,那陛下还有便宜占吗?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还敢接他的话。
殷央那里有景贵妃给他接话茬,可轮到左清蝉就冷场了。不过也没关系,这出戏本来是两个人唱的,墨珩也不是傻子,知道这时候得他说话了,而就在这时——
“左世子似乎有恃无恐,大概手上有证据吧,那何不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孰是孰非到时候不就自然能分出来了?”
一个微沉微哑的女子声音从花园外面传进来,如同一块石头惊醒一池静水,令人闻之一震,同时还听到两道有力的脚步声,人们转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三人已经走到了花园入口。他们脚程极快,应该先行来通禀的太监累得是气喘吁吁,却还落下了半步,等大家都看过去了才一个激灵喊道:“开、开山爵到——”
走在前方的是一个五官纤丽身材高挑的女子,左不过二十五六年纪,一身黑色骑装英姿风发,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漆黑浓密的头发编成一条大辫子挂在左肩,别有一股异域风情。
不用太监通报,看到她的第一眼,人们都知道这是谁了。
女子稳步走过来,走得简洁又明快,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军人风范。人们无论年纪性别都让开路来,似乎她身上带着沾不得的煞气,现场安静中透着压抑,只能听到那黑色特质硬靴踩在地上的啪嗒啪嗒声。她走到殷央龙座前面,在与墨珩两人齐平的地方单膝跪地。
“臣,开山爵贺寿来迟,望陛下、景贵妃恕罪。”
她伸出手,紧跟其后的脸上覆有半边铁皮面具的男子就呈上一只盒子,她举起盒子道:“小小贺礼望贵妃娘娘笑纳。”
殷央身边的窦公公上前接过盒子,拿到殷央面前打开,纯净皎洁的明珠光辉纵使在大白天也清晰地透射出来,可见里面是一颗质量极为上乘的夜明珠。
宝珠送美人,从来是佳话。
殷央笑了笑:“开山爵有心了。”景贵妃也赞美了两句:“开山爵甚少出席这种场合,你能来,本宫真是喜出望外,小世子身体好些了吗?”
开山爵的独子身体不是太好,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开山爵起身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即道:“多谢娘娘关怀,回去后臣必向犬子传达娘娘的心意。”提到儿子,这个女子铿锵冷硬的眉眼也不由柔软几分,随即看向墨珩左清蝉两人,扬了扬眉:“适才远远听到左世子说什么误会见证的,本爵便插上了一句,没有说错吧?”
墨珩两人也因为开山爵这意料之外的出场而吃了一惊,但很快定下神来,听问左清蝉道:“回爵爷,如爵爷所说,清蝉手中的确有一些有力的证据。”他转头面向殷央,“不知陛下可否容臣将人传唤上来。”
“陛下一向希望臣子和睦子民安乐,这样一个有助于消除两大家族误会的事,怎会不允许呢?”
开山爵道,把目光转向殷央。后者微微凝了面,点头:“开山爵说得不错。”
得了这句话,左清蝉面上一松,窦公公立即与他悄声交流了几句,得知证人此时就在宫门外,他便带着人亲自过去。
看着窦公公离开了,景贵妃笑着说:“开山爵从来我行我素的,怎么今日倒关心起别人的事来,先是高龙将军揽去镇压暴乱的差事,再又是爵爷你亲自出马,这其中……”
她两只眼睛又闪耀出那种独特的,让人微感压力的计算锋芒,开山爵却不以为意,躬身淡淡地说:“说起来,以前是臣的不对,为人臣子,又手握大军,却不思报效国家为陛下分忧解难,实在是罪过。故臣想着是该臣效力的时候了。”她扫过四周,“此时不正是机会吗?臣见大家都沉默无声似有困惑,便想帮上一点忙……陛下,两位侯府公子虽然冒犯了圣颜,但一直跪着也不好吧。”
敏感问题被轻巧地避过去,景贵妃笑笑脸色却不好看了,殷央不得不挥手让跪着的两人起来,又把围在周边的人斥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
到此时,殷央与景贵妃怎么还会看不出来,今天的事是刻意安排演给他们看的一出戏,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年轻人之间的愚蠢争执,能让他们有利可图。该死的,原来从墨珩在来仪宫对殷灏说出那些话开始,这个圈套就设下了,若非他们得了那些话,先入为主地以为,墨珩是真的冲动激怒,又怎会给他们机会一唱一喝?早草草赶出去了。
可现在,众目睽睽,开山爵又压轴而来,简直已经是骑虎难下,对方要他们看戏也好,要他们配合着演戏也好,都只能先照着做了。
花园里众人归位,秩序渐渐重整,墨珩二人被分别带下去整理仪容,开山爵带着面具男子就坐在皇座下面的专椅上。侯夫人和顾氏站在附近不肯回去,也没人拦她们,苍苍也跟着立在那里,她暗暗地看着开山爵的背影,猜测她为何突然出现。
她能来,又说了那些话,一定是看透了自己这边的计划,她的支持无疑给他们加上了不小的砝码,但是……
正想着,开山爵像是不经意地回头,那冷硬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什么表示也没有地又收回去。
苍苍顿时就确定她是为自己而来的,准确的说是为那张药方而来。
看来她此行南边并无收获,否则怎会看重区区一张药方而勉强前来。
时间过得飞快,等墨珩两人又衣冠齐楚地回来,窦公公也领着数人回来复命了。
079尘埃落定
那是四个有老有少的男子。
被粗绳绑住的人三十上下相貌堂堂,此时已一副悔恨万分心灰若死的模样,他名叫王阳,是长乐侯府的食客,他很痛快地交代是自己打着主人家的名义到处传播谣言,种种行为与侯府毫无关系。
他干脆得简直像找来的托,觉悟非一般的高,看得人们很是怀疑,不过接下来的三个人及物证完全打消了人们的疑虑。
四五十岁素朴镇定的是长乐侯府看后门的人,仅有一个姓,无名,平时被称为“刘老伯”,他可以作证,王阳近日频繁出入侯府,行踪鬼祟神迹可疑。算一算,他提供的那些王明出府的时间,与一波波不同地区不同程度的谣言的兴起大致吻合。
第三个人是个清秀的童子,是王阳成为食客前就跟着他的人,他也可以证明主人最近很不正常,他还提供许多纸张和信件,前者是王阳历日来写就的散布谣言的具体步骤和计划,后者则是他与某人的来往书信,上面隐晦地交流了谣言之事,大意是对方指使王阳这么做。笔迹,纸张,墨水,写成日期,如此种种都有迹可循,做不得假。
最后一个人,气质最差,像市井里找来的混混,一双眼睛特别贼溜,畏首畏尾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他是盛京某平民区的混混头目,叫丁制,擅长游手好闲和打听点小道消息,以此赚赚小钱外加丰富生活。他屡次看到王阳鬼鬼祟祟地跟一包头包脸的人接头,然后到各地酒楼散播那些关于低价收货的话,同时这事不止他一人看到,他可以拎出一串的目击者,大多是同他一样的人。
“真的,他(指着王阳)太鬼祟了,跟做贼一样,我见过他一两次就注意上了,有时就拉上兄弟一起跟踪他——我们这种人闲得发慌就喜欢看热闹,还更喜欢看那些人模狗样的人偷偷摸摸,刺激。那些雇佣我们打探消息的人,要的往往就是这种消息。所以我看见他就觉得是条大鱼,留意了好几天,他去过那里,什么时候跟什么样子的人见面我都记得,现在也说得出来,保证贵人们顺着我说的去找会有收获,真的。”
一群人默然无语,就剩丁制在那里言语粗鄙地再三强调,直到左清蝉给了他一个眼色,他才赶紧闭上嘴,心慌慌地擦着冷汗,大气不敢冒一个。
沉默过后,左清蝉道:“本来我想先与珩贤弟知会一声,然后继续调查,那些信件是谁写给王阳的,王阳去见了谁,到底是何人布下了这个局,只要时间足够,就一定都能查个水落石出,如今却因为仓促只有这些证据,珩贤弟你若还是不信我,便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墨珩还在思考中,闻言没有表态,倒是开山爵轻轻一笑:“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无论信与不信,两个侯府都应该联手去查清楚,一者不冤枉清白的人,二者以防万一当真有人针对你们。”
墨珩和左清蝉连忙给她行礼,连声应是。
开山爵又问殷央:“陛下您以为呢?”此时在场除了殷央外,就是开山爵这个爵爷地位最高,最有话语权,她接话问话也不算突兀。
殷央沉吟一会儿道:“竟然有不轨分子把主意打到朕的左膀右臂身上去,简直混帐,来人,传朕旨意,京兆府尹治安失当,罚俸,从即日起,一日未抓获幕后人,就罚他一月的俸。”
把罪推给京兆府尹,也就是说是他的疏忽失职,那么事后调查补救,便是其本分了。并且一日罚一月的俸银,京兆府尹敢不好好办案?那么他的介入是势在必行了。
殷央到底还是要在两侯府间插上一脚,但墨珩左清蝉对视一眼一句话不多说,立即叩首谢恩,然后又为自己捣乱了寿宴的行为请罪。
此时殷央又怎么好怪罪他们,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后便摔袖离去了。景贵妃则留下来安置众人继续宴席。
氛围又慢慢地和谐起来,可是到底没有之前的味道,众人大多无不心不在焉勉强作笑。开山爵只喝了一杯酒就告辞离去,走得和来时一样简洁又快速,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能有那样干练铿锵到近乎生硬的行事风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表面上有礼有度,实则没有给任何人面子,当真是自我坚冷到了极点。
苍苍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不禁有些发愣,她还要把那个消息告诉她吗?这个女子会在乎吗?就算她在乎,可最后仍旧是一场空怎么办?丧夫之痛没有人愿意经历两次……
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此时众人正逐一上前给景贵妃送寿礼,人影来去,精宝纷呈,她看着满园富丽华贵,听着声声恭维笑语,忽然觉得自己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只有自己的冰冷世界。
她选择的这条路,走到最后是不是也会和开山爵一样,权力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有了,伙伴、合作人也不会少,可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远远近近,却永远没有那么一个最贴心的。
望极天地,从生到死,兴衰荣辱,喜乐哀愁,肩膀旁边的地方,始终一无所有。
她怔怔地想起前世踽踽独行的那些岁月,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半晌吐出一口气,微微苦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命里有即是缘,命里无也强求不来,自己这样的心境与心理年龄,找个活跃的是误了人家,找个沧桑的是互相折磨,看上的不一定合适,合适的不一定能够相守。所以姻缘一事是难难难,如今的身体又还小,所以想那么多做什么?
庸人自扰,果然是身体不舒服连带着思想也病乏了。现在不该想着今天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暂时再没有人能拿墨左不和来做文章,所以她可以放松下来然后思考下一步吗?
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周围的人纷纷去送寿礼了,也想凑到人堆里去免得太招眼,余光却看到一个金袍人影笔直地朝自己走来。
怎么办?掉头?走开?她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当下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