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琼嗤笑一声:“你哪里轮得到我亲自动手,来人,把她给我……”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
是的,没有人。墨琼也好,左百晓也好,这两位走到哪里必定都得被簇拥保护的人,身边皆是空荡荡的。
终于发现啦。
苍苍扯扯唇角,以一种讽刺又看笑话的语气道:“真是奇怪,怎么不见两位公子的侍从呢?莫不是你们怕打起来伤了无辜,让他们都回避了?这倒是体恤下人,可若两位有谁受伤了,不就不能及时找到人救助?”
看到两个少年怔住,她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两位貌似势均力敌啊,想必也不会打出什么大伤来,可小伤也经不住拖,最后若因为医治不及时弄个失血过多或半身不遂,难道要叫府上的人一副担架给抬到对方府邸门前?这闹起来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哦,也不必担心,不是还有皇帝陛下吗,他岂能眼睁睁看两大臣子如此不和睦,想必届时他定当从中调停,给出令双方都心服口服的解决措施。”
边说边发现两人脸色越来越慌张难看,苍苍点点头,还好,不是无可救药,现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吧?
这回的两家矛盾,能不放到明面上,就绝不能放到明面上,一旦事情闹大,皇帝、朝廷就有理由涉足。让他们来做和事佬?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以前是有过实例的,两大袭爵的世族关系恶劣矛盾激化,最后闹到朝堂,公正的皇帝不偏不倚,两边都酌情责罚,或收权,或财产充入国库,或世族优秀子弟外调任职,或安排联姻婚配。
当时不觉得什么,可几年过去症结出现了,人们才发现皇帝根本借着机会完完全全地伸手搅腾了一番,把两家弄得混乱不堪家宅不宁,权势日渐流逝,末了,皇帝再痛心疾首地道两家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大手一挥收回爵位。
苍苍正是用言语帮左百晓二人记忆起这一点。她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他们今天的行为实在冒险。
她想着微微拧起眉,闹到这个地步,若说是自然而然,也太巧了……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她继续不凉不热地说,转头大有深意地望着不远处的高龙,“两位公子选的这个地方虽然偏,但好在还有高龙将军,他一定不会让你们伤重,到时殿前作证,也能指出是谁更无礼过分。”她微笑着对高龙说,“将军一定会如实禀报的对不对,毕竟将军虽然无所畏惧,但惹上任何一位侯爷,对您身后的人也大为不利对吧?”
她还没说完,左百晓就反驳叫道:“他能如实说什么,刚刚他把我们丢出来后可是准备转身就走的。”
如果不是看到了苍苍,又想看看热闹,高龙此时早关门进去了,两个小屁孩打架,他真没兴趣看。
高龙这样回忆自己的想法,面对敌人千军万马亦笔挺坚硬的背脊不由微微发凉。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扭头走了,两个半大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个什么事,事情闹大,上大殿,责任一追究起来,那自己……
不,这还不可怕,怕的是两侯府或陛下不依不饶,来一个连坐迁怒,那自家主子这几年的安宁还能维持吗?
他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地去看苍苍,那少女立在空地上,一身的平静平凡,明明是刻薄而类似无意说出的话语,可就是给人一种先知先觉切中要害的准确凌厉感。
她乌黑的眼睛在注视了自己片刻后就微微垂下,里头凝着冷然沉着的光,像在寻思什么,然后似想通了什么,双眼倏地一亮:“一箭三雕,果然啊……”
065必须彻查
所谓一箭三雕,首先当然是激化两个侯府的矛盾。
两边的小辈私斗受伤,看似只是小事,但在当下无疑如同浇到油上的火,使表面友好实际夙怨甚深的两边家族更加仇视彼此。此为第一雕。
经济产业纠纷加上子弟不和,两边越是水火不容,皇宫里那位越高兴,到时候打着爱护少年的幌子,随便一道口喻下来将两个小家伙宣进去,吃吃茶看看戏,说是给他们和解,其实人质和干预的借口都有了,此为第二雕。
如果只是这样,苍苍不会多么惊讶,妙就妙在,左百晓墨琼的随从分明都不在,可不知为何他们不去别处打斗,偏偏来了高龙这里,于是从来置身事外的开山爵这一脉,也会被牵扯进这趟浑水里。
这就是第三雕。
高招啊。
苍苍不得不感叹,设下这局的人动用的人力物力绝对不多,怂恿左百晓二人来此是其一,消失的随从是其二,此外便是对左百晓他们会激动动武和高龙傲慢粗心由着两人的这种种行为心理的拿捏。
境界高是因为,任谁来看待这件事,都只是意外,幕后设计的痕迹近乎无迹可循。若不是苍苍把一切往最坏处想,从恶劣的结局倒推回来,分析利弊,也不会怀疑其中有鬼。
她是个很务实的人,比起认为一切是偶然和疏忽导致,更愿意相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该提醒大家都严阵戒防了。
她刚想说话,就看见远处有七八个男男女女跑过来,一边喊着“二公子”、“小少爷”。
“二公子”自然是喊墨琼,“小少爷”则大概是左百晓在他下人口中的称呼。
果然,来人分成两队,分别簇拥住了两个少年,七嘴八舌地问候着,看到他们的伤后又夸张大叫,丫鬟哭着骂自己“罪该万死”没照顾好主人,魁梧的侍卫按剑冷对对方阵营的人,于是现场便又混乱而又剑拔弩张。
苍苍算是看明白了,墨琼左百晓虽然一个作风纨绔一个脾性怪唳,但都并非没脑子,之所以一见对方就冲动开打,跟身边的人不无关系。
一个个要么哭要么横,没个顶用的,不劝着自己的主子冷静,反而令局势升温,被这样的人环绕,少年理智能不沦陷吗?
好在刚刚被苍苍冷嘲热讽过,两侯府公子正又惊又气着,左百晓甩开咿呀叫唤的丫鬟,冷着张脸问自己的侍从们:“你们刚才都去哪里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貌美丫鬟赶紧擦掉泪水:“回小少爷,当时您气冲冲走得太快,曹侍卫去报告世子,我们几个继续跟着您,可是我们太没用,一时没跟紧,路上就碰上了长安侯府的这几个人,他们蛮不讲理与我们争执,这便耽搁了……”
曹侍卫就是拦在他们最前方与墨琼的侍卫大眼瞪小眼的魁梧男子,大概通风报信后就赶了过来。苍苍粗略一看,左百晓四个随从中除了他,的确都不像能跑快的。
而围着墨琼的四人都是男子,两侍卫两小厮,其中一个小厮扶着他,看来其地位最高。
这四个人为什么没有跟住墨琼?
那个扶着墨琼的小厮在墨琼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后者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奋力往左百晓扑去,结果被众人死死按住。
左百晓也禁不起激,不肯退让,但站在原地不再动手,一帮人拉拉扯扯,难看得不得了。苍苍看了片刻转身走向高龙:“将军身为长辈,不去劝阻他们吗?”
高龙回味过来,赶紧介入到两方中间,不让他们推搡吵闹。苍苍知道这里没她的事了,最后看一眼扶着墨琼的那小厮,快速离开了。
她要到墨珩上课的地方去,结果在半道上就遇上了他和左清蝉等人,不消说,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急着赶去阻止各自弟弟的愚蠢行为。
她什么都没说,跟在后头过去,场面已经被高龙控制住,墨珩二人皆黑着脸领回弟弟,互相不冷不热地道歉几句后,一刻也不多呆,直接各自回府去了。
墨琼被墨珩带去哪里,接受什么样的教育,这些都不是苍苍关心的事。她直接钻回听潮居,拿出纸笔又开始捣弄起来。傍晚的时候,轻仪过来告诉她,左清蝉携弟弟登门道歉来了。
来得正好。苍苍眼睛一亮,折好手上刚写完的两张纸,一张递给轻仪:“大公子还在侯爷那里吧,你把这个给他,他看了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是……”轻仪有些犹豫,但苍苍明亮的眼神坚定的态度叫人无从拒绝,他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来。
苍苍等他接过纸,又问:“左世子来多久了?”
“没多久,你叫我留意着,他一来我就过来通知你了。”
“很好,辛苦你了。”
苍苍看着他走出听潮居,自己整整衣衫顶着渐浓的暮色也走出去,不过她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这厢墨鼎臣院子里,送走了左清蝉兄弟的众人正在商论。
墨松开口道:“听左清蝉的意思,今日的事不过是两个孩子无知打闹,没什么特别之处。”
墨鼎臣轻哼了一声:“他哪是来交代事情始末的?恐怕是他那边查不出东西,想过来探探我们的口风。”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躲在长子墨柏身后的墨琼,又看看地上跪着的两侍卫两小厮,内心不由涌起淡淡的疲惫:棘手的事正多着,偏生还有些不省心的东西在这添乱。他挥挥手:“老大,这是你大房里的事,由你自己处理吧,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发生了。这次幸好高龙从中制止,你找个时间去谢谢他。”
“是。”墨柏立即站起来应道。墨琼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祖父没有打杀自己的四个侍从,交给父亲处理?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他想到这里又得意起来,?g给跪在那里的四人一个“没事了”的眼神。
坐在墨松下手的墨珩看到了这一幕,暗暗皱眉,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说这事有疑点应该彻查?可刚才方方面面都审问过了,并无收获,如今正值紧张时期,怎么能把人手精力浪费在这点小事上?
再跟大家说墨琼真应当好好管管了,最好把他身边的下人都换掉?可大房的人和事哪里轮得到他来插手,而且祖父也明显不想再为此事大动干戈……
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转头便看见墨松朝自己摇了摇头。
“父亲……”
“稳中求进。”墨松轻声道,府里面问题肯定是有的,可是要把那些问题都揪出来解决掉,绝对工程浩大,而现在外有忧患,家里面,这个大后方,是如何都不能乱的。
那就再等等吧……
墨珩只能点头。
众人正要散去,这时轻仪从门边悄悄来到墨珩身后,给他看那薄薄的一张纸,墨珩顿时变了脸色:“她人呢?”
“好像有别的事情做,没过来。公子,她特意问到了左家世子。”
墨珩捏着那张纸脸色变换不定,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拿着它走到墨鼎臣身边:“祖父,今日的事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孙儿以为有必要彻查。”
066做别人不敢做之事
苍苍站在寒风里,阴沉的光线在她身后拉出一道又长又朦胧的影子,她眯着眼睛看着巷子深处,直到顺风送来一阵马蹄与车轮声,才慢慢缓和了脸部线条。
她侧首低声对身后人道:“连姨,帮我拦下那辆车。”
连姨应声出列,站在了巷子中央,巷子说窄也不窄,高官门庭之间的巷子,自然不是那些弯曲低压的野巷可比。可连姨这么一站,却是再不易令一辆宽大马车通过。
暮色里那辆马车渐渐显出轮廓,正巧就是那种体型巨大的,车夫眼力很好,远远看到有人挡道,大声说道:“前方的人让开。”
连姨恍若未闻,两手抱拳道:“请车里的贵人下车一叙,我家主人有事相商。”
对方同样不听,一人一车距离近了,那车夫直接站起来扬起鞭子就给了连姨一下:“让开!”
连姨也不是吃素的,鞭子兜头甩下的时候,她抬手抓住,用力往自己这里一拽,直接把车夫从车上给拽下来。
两人落地一滚,躲过了倾轧过来的马蹄和车轮。马车失去掌控盲目地前冲,眼看就要撞上墙壁时,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跳到车上,双手猛力一拉缰绳。“吁——”彻空的马嘶声中,马车终于在距离墙面只有十来公分时停住。
好险,又好有魄力。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车里的人居然一声没吭。
苍苍收回目光,扫视过巷子里突然出现的数个黑衣人。他们和跳到马车上的那人几乎同时出现,其中五六人围护在马车周围,两人钳制住连姨,剩下最后一个正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她稍稍动一下,那把刀也跟着动,冰凉的锋刃始终紧紧粘着她颈部皮肤。“别动!”持刀的人低喝,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车前。
连姨也被带过来,苍苍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朝着车里道:“左世子,在下慕苍苍,虽然贸然阻拦你们很失礼,但是机会难得还请见谅,不知阁下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与你谈一谈。”
车里很安静,片刻厚戎车帘被一只漂亮的手掀开,露出左清蝉美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