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珩很晚才回来,神色有些疲倦,苍苍知道他们一定商策出一些对策了,他没说,她也没问,她现在一心等着商去非出现。
晚间她在自己房里拿出整理出来的资料,看着近期会发生的事、登场的人,想了许久,把事件都划掉,然后把人物写得更详细。
近来发生的事都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些,如果再感觉不出异样,她找根面条吊死算了——有意外介入到这盘棋局中了,而她完全看不见对方,也判断不出对方是有意是无意。
她“先知”的作用正逐渐减弱,这让她感到压力,同时又莫名地有些兴奋。作为曾经擅弄谋术的人,她骨子里深藏着冒险因素,对手愈强境况愈糟糕,她愈是跃跃欲试。时光荏苒历史轮回,她改变了很多,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伴随终身的。
当然,放手施为之前,她不能被所知道的那些蒙住眼睛,所以要删除一些可能成为自己障碍的东西。
她增增减减删删改改,收拾停当之后已经夜深人静。她走到窗前看着满天闪亮的星辰,轻轻舒一口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三皇子府内,也有一个人正引颈仰望星空。
夜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和白衣,衬着他默然放空的脸容,有一种轻逸空灵的气质。
他像乘风欲飞的精灵,却被困滞于一把轮椅上,那样安静的一个身影,却让看着他的人感觉到亘古的寂寞。
??收藏啊,你在哪里
061麻叶桑瓜都是宝
“师兄。”一个穿着简单布衣的少年从屋子里跑出来,“师兄时候不早了,该安歇了。”
未名慢慢地收回目光,下巴轻点“嗯”了一声,少年笑着去推他的轮椅,一面冲屋里喊:“桑瓜,快去打水给师兄净面洗脚。”
又一个少年抱着只铜盆子哼哼着从里面出来:“又是我又是我,麻叶你就会差遣人。”
“哪是差遣你呀,这不是我有些路痴吗?这个什么皇子府路多房间多,现在光线又不好,我一出去准迷路,你就多担待些呗。”被叫作麻叶的少年一张甜嘴,一哄两哄就把桑瓜哄得阴转多云,说了句“你真没用”高高兴兴地就去打水了。
期中未名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两人说话。
台阶旁新砌了斜坡,门槛也已经被卸掉,轮椅顺利进门,停在床边,未名探出身子,修长秀美的右手在床沿上轻轻一撑,一瞬间人就从轮椅里坐到了床边。
他把手里的圆形木盒子放在一边。自己俯下身脱鞋除袜,鞋子袜子整整齐齐地摆好,然后才又坐正,又把圆盒子抱到手里,睁着乌黑纯粹的眼眸静静看麻叶。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若非麻叶一直盯着他,根本听不出他有动过。他嘴角抽了抽,不要总在这些细枝末节处用强大神奇的修为来打击他们好不好?
见未名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颇了解他的麻叶立马笑着问:“师兄你有什么话要说?”
未名眨眨眼睛,轻动嘴唇:“你和桑瓜总是吵架,不觉得……”他想了想,“腻味吗?”
“腻味”是白天桑瓜看到各大饭庄酒楼里馒头面食远多于米饭时,说了一句“北方人老吃面食也不觉得腻味”,未名当时听了不太理解,追问腻味是什么意思,结果现在就懂得运用了。
学以致用现学现用,师兄一向拿手得可怕。
麻叶默默地想,师父真是英明,平时都不准大家在师兄面前乱说话,一会儿他也得提醒桑瓜,以后别说些什么不能入耳的,教坏了师兄等回去师父非得扒他们一层皮。
他解释道:“我和桑瓜不是在吵架,师兄你没看见我们都挺高兴的吗?我们在开玩笑呢,有时候打打闹闹也是增添乐趣的方式,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很多行为都得看场合看对象才能理解其中真正的用意的。”
未名若有所悟,这时桑瓜端着热气腾腾的水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咕囔:“这个鬼皇子府别的不好,就这服务态度还可以,这么晚了厨房还留有热水。”
他把水放在架上就很谦让地退到一边,麻叶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拧起毛巾。桑瓜也没离开,而是蹲到未名身前,朝他摊手,笑得一脸谄媚:“师兄,要洗脸洗脚了,然后就要睡觉,把盒子给桑瓜吧,桑瓜帮你放好。”
未名直直地看着他,动也不动,转头单手接过麻叶递来的毛巾盖到脸上。
桑瓜笑脸一僵,呷呷嘴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两人服侍未名入睡后,悄悄退了出来,麻叶瞪他一眼:“你就别肖想了,那些家伙师兄养了很多年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次被你偷去吃掉了两只,他三天没吃饭,一个月没说话,整座钟南山乌云罩顶你都忘啦?就算你忘了这个,师父怎么罚你的总没忘吧。后来师父为了哄师兄把宝贝疙瘩化神丹都掏出来了,可师兄转手全给了那些小东西,现在那盒子里的加起来比我们两个人都厉害。你还总惦记总惦记,被咬上一口躺两个月你有意思吗你?”
桑瓜被说得一张脸紧皱,委屈得想哭出来:“我又不是想偷吃,我是真的想照顾它们将功抵过嘛。当然啦,看一看也是好的。可是师兄他老放贼似地是防着我,这多让人伤心。你说上次,上次都是五年之前了,那时我也不懂事好不好,不带记恨记这么久的!”
麻叶叹口气摇摇头,想说什么,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开了话题:“回来之后师兄特别的沉默,你们后来在太学院里遇到什么了?”
哪有“特别”,一直不都是这样?桑瓜瞥他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想了想:“没有什么呀……哦,对了,我们遇到个女孩。”接着把看到苍苍的事说了一遍。
“她是唯一看到我们的人,也不知道师兄怎么想的,居然会出手救她。”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看人家看入迷了,会泄露气息被发现吗。”
“嘿嘿,那也不能怪我,谁让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脸上涂得一团难看。”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谁知道她感觉那么敏锐。
他回忆着说:“我看她不像普通人,明明是个侍女,但那神态气质,啧啧……而且她虽然也盯着师兄猛看,但眼里只有惊艳惊叹,很干净呢。”不像他们一路北上遇到的那些个登徒子,一个个让人作呕,搞得最后师兄出门就不得不隐匿气息。他眼珠一转,嘻嘻笑着问,“要不找个机会去会会她,反正说到底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师兄观察一切风吹草动,这也是个异样吧?”
麻叶显然是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个,他略一思索,侧耳听未名房中的动静。
两人在走廊上的谈话声未名若是愿意可以清晰听见,如果他不乐意,就会出声阻止,但他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想是未名并不反对这么做,于是对桑瓜说:“那你留意一下吧,也不用太刻意,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周围的环境又都不熟,精力尽量别分散。”
“知道了知道了。”
苍苍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着的白衣人身边也有人对她念念不忘,她现在每天都跟墨珩上下太学,然后考察墨记店铺情况,走访一些新老客户,侯府现在推出新的一套措施,把更多的利益出让给客户,以此来招揽生意,效果虽然不太好,但也起到一些作用。
各地矿场也统一下发了新政策。
整个侯府都投入了挽救事业的热潮中,当然表面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苍苍始终冷眼旁观,她在等商去非。很多事情脱轨了,但曾经看过侯府热火朝天辛苦挣扎的她很清楚,只要一天找不到一个大型提货商,一切都是无用功。而这个时代除了商去非,不再有人有那个魄力和能力,在商界打下半壁江山,也不再有人能完全为侯府矿场解决销售困境。
可是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了,商去非始终没有出现。而就在这个当口,长乐侯府左氏,放出了一个让墨氏几乎跌进谷底的消息。
062寻找商去非
“哎,听说了吗?昨个儿的大新闻?”
“什么大新闻啊?快说说快说说。”
“这你就滞后了吧?就是昨日如意楼里,墨记请了聚贤铁坊等几个掌柜谈生意,忽然有人在楼下大喊起来,说长乐侯府经营的那几个大机械厂已经和墨记谈妥,将会以比市价低两成的价格从墨记提矿石。你猜猜后来怎么了?”
“有这种事?两大侯府一直是对立的关系吧,墨记会低卖?他们难道傻了?这是假的吧?”
“事情假不假我不知道,反正当时我正在如意楼后院里送菜,看到聚贤铁坊等几个掌柜闹哄哄地摔袖子走人了,生意铁定没谈成。你没看见墨记几个当家的黑脸的样子,他们当场和楼下放话的混人吵起来。”
“后来呢后来呢?”
“这一边说低价的事根本子虚乌有,那一边说是物真价实,差点没打起来,后来那混人嚷嚷说长乐侯府一定要长安侯府求着贱卖铁矿,这事整个盛京都传遍了,听说啊,今早两位侯爷都没上朝,墨记门前那是冷情得要死……”
大清早的早点铺里,总有那么些贩夫走卒,捧着热大粥啃着葱大饼吃得满口都是还要凑着脑袋碎嘴,在忙碌的一天开始前谋点乐趣,因为今天议论的对象是高门侯府,所以他们的声音特别低,神态特别鬼祟。
苍苍咽下粗糙的馒头,舀一勺半凉的白米粥喝下,抬头看着前方忽然叹了一口气。
没来,还是没来。
前面隔了一条街就是商记开在盛京的主店。透过飘飘摇摇的雨丝可以看见,那门槛高牌匾亮,大门里面的空间开阔,摆设整齐大气,浑然便有一股气派,是寻常店铺无法比拟的。可是以往井然有序忙碌高效的场景完全不再,店铺里的坐堂掌柜也好,打下手的伙计也好,一个个不是聊天便是睡觉,散漫得不得了,平白招了来去行人的嘲笑还嘻嘻哈哈跟傻瓜一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原上司被调出盛京,而新的掌舵人迟迟未来。
苍苍扶着碗沿暗暗地想,商去非此时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想了半天,眼睛微微眯起,像下了一个决心,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递给身边正专心吃饭的年轻男子:“麻烦你了,你帮我暗中找一找纸上的这个人,主要留意京外以南方圆十里的地域,若找到人了不要惊动对方,回来把附近的环境情况告诉我。”
钟离决看看那纸,袖子一抹嘴角,接过来放进怀里,低声简洁道:“知道了。”
他打算走了,苍苍抬头看他一眼,犹豫一下示意他接着听:“我说实话吧,我并非找不到别人做这件事,但都不合适。调侯府的部下动静太大,而且他们不直接向我负责,我那位长辈倒是很可靠,但她功夫不够高,让她去我不放心,所以只能找你了。”
她平静地直视钟离决,语气和缓:“你也听出来了,我要找的人大概遇上了麻烦,你此去也许会有危险,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毕竟你没有义务帮我做事。若是愿意,就收下这个。”
她从腰畔的小锦囊里拿出一枚铜板大小的东西,那是用几色绣线在厚布帛上反反复复绣出来的,图案清新,质地坚硬厚实,中间穿着一根线便于存放,角落隐约是个“慕”字。
她抿嘴淡淡勾唇:“这是我无事时做的,以后我但凡请你做事,一件事就支付这样的一枚,你可以据此要求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每一件就还我一枚,我们之间的债务就以此来计量。”
钟离决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收好绣板,锋利刚硬的下颌沉了沉:“成交。”他拿起桌上的竹笠戴上,在压低的帽沿下问,“介意告诉我,那人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怎么说呢,他和你很像。”
一样地有潜力却困顿落魄,一样地是她想要合作的对象。
钟离决怔了一下,看她一眼低声道:“那我明白了。”他站起来放下一块碎银子当饭钱,眼角瞥过后头还聚在那里歪歪卿卿的市井人物,道,“你也快回去吧,这地方一个人待着不合适。”
“……”这是关心吗?苍苍看着他的背影融入人群,再看一眼四周,心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确不妥。
掀起暗灰棉质披风的兜帽盖在头上,她拢了拢前襟慢慢走进濛濛雨丝中。 三月的盛京清晨,风中还透着沁骨的寒意,路上的行人大都穿得很结实,一边挑担推车匆匆赶路,一边用浑厚而京味十足的腔调说笑。人们几乎都不撑伞,实在是细雨也撑挡不住,走不了一会儿衣服头发上全沾了一层细小水珠,衬着千姿百态的神色气貌,更具浓厚的生活气息。
苍苍一边打量,一边捕捉街头巷尾议论着“两大侯府”、“矿石风波”的交谈声,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她出侯府后就故意挑陈杂混乱处走,走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