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放下点心,可到底还是不安的,恨恨瞪着他:“你说起慌来可是面不改色,我要你保证。”
未名好笑地道,仿佛哄小孩一般:“好,我保证。”
还觉得哪里不妥,苍苍咬咬唇:“少嬉皮笑脸,未名我是认真的,这次你要再骗我,我就,就,就不原谅你了!”
未名的神情微一恍惚,眼珠里黑纯的光轻轻颤了一下,如羽毛滑过水面。
他抬手拂过苍苍的嘴角,嘴里笑道:“嗯,我知道。”
她一直是认真的,喜欢他是认真,威胁他也是认真,为他着急是认真,想和他在一起还是认真。
当日连姨反对她对他的心意时,她也是这么回复的。
一旦认真,就是无往不回。
被他手指这么一拂,苍苍不自禁地小幅度打了个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很不雅的姿势撑在未名身上……
脸不争气地红了。
在未名言行举止越来越像正常人之后,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抵抗力直线下降,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小小暧昧的小动作。她也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
可是这么下来又很是舍不得……
苍苍咬牙挣扎,最后还是依恋地轻轻趴在未名胸前,把大半体重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尽量不压到他。
矜持那种东西,早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表白中丢得不剩了,还矫情什么?
她感受着脸颊下面这具年轻修美的身躯的浅浅温度,和平稳心跳,轻轻道:“未名,你要好好的。”
这人世若没有你,该是怎样的孤寂。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看到未名眼底渐渐浮上来的悲哀。
这一觉苍苍睡得很沉,梦里未名完全康复,白衣轻扬素手执卷。坐在盛京府邸的青藤下对她微笑,盛夏的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一双黑亮眼眸如同揉碎了千年光阴,直直望进心底……
“苍苍……”
她倏地睁开眼,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就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那么美好的梦,她为什么要哭……
可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一样最最珍贵的东西。
她茫然地看向自己所在的地方,然后刷的坐了起来。
这里是哪里?
一辆马车的车厢?好像不是原来那一辆啊,什么时候上路的?还有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未名呢?
她看向旁边。没有未名,到处都没有他的痕迹,也没有他的气息!他不在这?!
一阵恐慌袭上心头。
昨晚破碎的片段坑坑洼洼地闪现……
“她睡了?”
“嗯。这药用下去到明日正午她才醒得过来……师兄,真的要这样吗?……好歹,你们互相告别一声……”
“以后再说吧……”
“以后?你明知道你一直吃那个药已经逼到极限,就算明日……也是要陷入昏迷的……根本没有以后了!”
“那般也好……钟离,带她走吧。务必把她安全带回盛京……以后,靠你……”
是了!是了!她想起来了!
昨晚明明说话说得好好的。她还说进城之后要未名乖乖养伤,听话的话就送他一件礼物。
未名只是笑,然后他的脸就模糊起来,跟梦中的一样模糊,还带着可恶的歉意,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昏昏沉沉,电石火光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再也没有抗拒的机会了。
未名他,算计自己?!
之后自己模模糊糊中听到一些话,然后被人抱着离开,然后就……到了这里?
苍苍悚然一惊,四肢百骸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刷地拉开了车帘。
漫天风雪和刺目的光线一拥而进,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用手挡住眼睛。同时耳边传来炮响,远处什么东西被恨恨轰碎的声音,然后是漫山遍野的欢呼,呼声中一个声音分外冷厉强硬:“降还是死!”
苍苍睁开眼去,一时间竟愣住了。
此时马车在一个凹地里,四面都是齐膝高的倒伏下来的荒草,只是如今荒草都被白雪覆盖了。四周都有做过伪装的全副武装的人,正在全神戒备着四周。
苍苍猛然冒出头来将他们惊得一跳,待看清是她,纷纷松了一口气,一个貌似带头的人过来:“慕容小姐,你,你醒啦。老大就在前面,城门攻破了,一会他就来接你进城……”
苍苍迅速看了他一眼,这人她认识,是钟离决身边的,好像叫什么陆州的。再看其他人,也多少有点眼熟,不用说他们都是钟离决的人。
未名把她托付给了钟离决……
心里憋着一口气,又气又急又怕得想哭,苍苍脱口打断他:“未名呢?”
陆州一愣,干巴巴地笑笑:“这小的不知道啊……”
“我问你未名在哪里!”苍苍跳下车,刚睡醒又是用过药的,力气还没回炉呢,她脚下一软摔在雪地里,钝闷冰寒的痛叫她清醒了许多,她不理会陆州的搀扶,勉力爬起来向凹地上方走去。
四野茫茫,前方是巨大宏伟的盛京城,凭苍苍的眼力一眼认出那是西城门,此时城门被轰开,硝烟滚荡,城门内外上下都是人,站着地都在欢呼,被制服的垂头丧气,俨然是里应外合攻占城门的局势。
欢呼没持续多久,很快就是井然有序的交接占领,可那不是苍苍在乎的,她在乎的是未名在哪里。
目极尽处,天上人间,全部都是茫茫的风雪,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那个白色身影!
“未名!未——名——”她强压着哭腔大喊。
“慕容小姐,未名先生托付我们老大照顾你,你……”
“滚开!”苍苍一把甩开他,猩红着双眼,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已经在疯魔边缘了。然后就管自己在雪地里蹚去,边蹚边呼喊未名的名字,一声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恐慌。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她?
未名你要到哪里去,你要去做什么?
不要,不要冒险,不要离开,不要丢下我。
她陷在雪地里,趴倒,吃了一嘴的雪花,坐起来茫然四望,然后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一样张嘴大哭起来。
她越哭越凶,越哭越凄厉,一边无意识地刨雪,一边泣不成声地一直一直叫那个名字,直到一个人跑进来搀起她:“慕,快起来!”
这个声音她认得,苍苍哭得眼睛也看不清了,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紧这个人:“他在哪?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钟离决摘下头盔丢在一旁,脸绷得紧紧的:“他很好,你先起来,我们先进城去等他。”
“不,我不进,见不到他我就不进去!”
“你想让他担心吗?你理智点,你想想他这么做是为谁,等到城里反应过来再进去就晚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没有他我做其他事还有什么意义!”苍苍吼道,仰头揪紧钟离决染着血水的盔甲,“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是不是没救了?他是不是要找毒煞拼命?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钟离决一震,刚毅的脸庞浮现复杂的神色,半晌才说出一句:“你尊重他的选择吧。”
尊重……选择?
苍苍整个傻了,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扛起来,走向城门,她顿时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人在极度绝望困顿的情况下能爆发出多少能量?
苍苍觉得自己已经使出一辈子的力气,又捶又打又踢又踹,可钟离决丝毫不为所动,稳固得令人绝望,混乱中她摸到身上的匕首,还好那日山上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又往身上藏武器。她把匕首的尖端抵在自己喉咙口:“钟离决你再敢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钟离决浑身一震,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
他默然,终究没有劈手去夺她的匕首,哪怕那对此时的他来说易如反掌,反而是轻轻将她放下,退后两步:“你别做傻事,未名会不安心的。”
未名……
苍苍干涸的泪花又涌出来,但被她倔强地忍回去,睁大眼睛说:“为了他能安心就要这么对我?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愿?你们是认为我太冷血还是太坚强,就不怕我一辈子遗憾不安?”
钟离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痛苦,艰涩地说:“他说过他有万全之策,这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结局,所以我才配合他的,你,你若贸然过去,可能会坏他的事。”
211未名,不在了
寒冬山林里,一行车队正在顶风冒雪缓缓前进,若苍苍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这车队和之前她在时一模一样。
就连最前方骑在马上的钟离决也不缺少。
“前方就要进入一个山坳了,进盛京前那是最后一个适合伏击的地方。”青稞坐在马车前头说。
透过不时被大风吹动的帘子,可以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倚在榻上,怔怔地看着外面出神,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现在周身半点气息也无,那个人的离去,将他最后一点光亮欢笑也带走了,此时的他,只能让人想起萧瑟二字。
青稞轻叹一声,他对未名的做法实在是不赞同啊。最初制定这个计划是很不错的,完事之后也好收拾,可这一路北来有些事逐渐变得与最初不同,与预测不同,而这个计划却没有改变,这样进行下去,该如何收场?
未名对那声叹息置若罔闻,只是默然地又掏出两粒药丸放入口中:“全体戒备,我们的目标不是恋战,而是找出毒煞,截断他后路。”声音虽轻,却是底气十足,那化身体潜能为暂时精力的药丸起到作用了。外头的人无一不听得清楚。
青稞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住了嘴,自言自语道:“师父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车队慢慢进入山坳,这里的风雪因为有山阻隔,所以小上许多,四下里只有人脚马蹄的走动声,忽然,平地雪水卷起,如浪涛一般向车队滚来,视野被完全覆盖住。
“有情况,保护马车!”队伍前方的“钟离决”大声喝道,众人都向马车拥过去。形成一个保护圈,身上的武器,刀啊剑啊,都拔了出来,严阵以待。
雪势滚滚,怒吼着澎湃鞋,似乎要将他们一行淹没,灰白之中忽地漏出缕缕妖绿的雾气,逐渐弥散开来。
青稞神色一变,紧声道:“闭气。绿雾有毒!”
说着手上一振,另一股灰色的烟尘脱手而出,有生命一般将马车周边笼罩起来。若仔细分辨的话。可以发现那烟尘是一大蓬细碎如沙的药粉,与绿雾相接触之后双方就搏斗起来,眨眼之间双双消于无痕。
而青稞的人也在撒出药粉的同时从车上腾空而起:“何方鬼魅,竟以毒伤人如此卑劣。”说着话他掠出风雪包围圈,似乎要到绿雾来处去抓罪魁祸首。一转眼就不见了。
有两道身影越众而出随他离去。
“哈哈哈——”一个苍老古怪的笑声在山坳两侧的山坡上响起,竟是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一般,带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变态兴奋:“未名,慕苍苍,你们两人也有今日。受死吧,都来受死吧!”
“嗖嗖嗖。”风雪背后忽然射出黑色的箭矢。众人忙不迭举起武器格挡,可是因为箭矢呼啸的声音被风雪掩盖,视野又被阻断。众人应对起来难免慢上半拍,一轮下来就倒了好几个。
而未名在对方出声之后就坐了起来,听声辨位,凝神判断对方的位置,忽然双目一开。精光吞吐,手掌在车壁上重重拍下。坚固的车厢顿时四分五裂,激飞的碎板把周围肆虐的风雪震溃,视野一清。
他衣发激舞,抬头望向一个方向,面无表情地道:“毒、煞!”
“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能运功?……哦,桀桀,我明白了,你拼着必死也要把我拖下水了。我劝你别挣扎了,你中了我的毒,发功越频繁越剧烈,遭到的反嗜也越强,你现在是不是心慌气短,四肢软化无力?哈哈,那是毒已经深入肺腑的表现。到最后全面毒发的时候,会全身筋脉尽碎,脏腑溃烂,身上每一块血肉都慢慢地腐烂,发臭,长出蚷虫,直到化作一摊烂水,你才会死去。哈哈,我倒要看看丹阳子心爱的徒弟这种下场还能怎么得意。”
未名微微眯眼,手指一点点收紧,青色的血管仿佛要突破薄薄皮肤。周围尽力地方漫天箭矢的人无不咬牙切齿。
“混蛋!”“钟离决”暴喝道,身形暴起,把射向未名的箭不留一个的狠狠劈落。
“桀桀,这种毒没有解药,就算你死了,照样还能在你尸体上发作,还能轻易传染给别人,这样吧,只要你把那小丫头乖乖交出来,我就给你个痛快,甚至只要你求我,我心情一好或许可以把你治好,让你站起来……咦,慕苍苍呢?……好啊,你给我下套!”
苍老疯癫的声音大喊,发出阵阵诡异的啸唳,紧接着箭矢停歇了,从山上冒出一个个脸色青白神情滞顿,眼凸手长的人形怪物。
“哈哈,这是我几十年来培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