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许久,此刻被寒风一扑,阮云欢顿时觉得车子里有些气闷,便命白芍替她简单整理一下衣衫,下车去走走。
茫茫的雪原中,一条官道蜿蜒延伸,长长的队伍,前后都看不到尽头,只见道路两旁,各营的将士时时策马掠过,来回查看有无情况发生。
阮云欢慢慢沿路走着,仰头抬手,舒展筋骨。但闻身后有马蹄声驰近,便向道旁让了让。
“云欢!”马上人低唤,一个翻身跃落马下,笑问,“怎么不在车子里坐着,跑到外头来吹风?”
阮云欢回头,却是一身戎装的公孙宁,不由上下打量几眼,笑道,“五哥穿上这身衣裳,越发俊了呢!”
“小鬼!又拿五哥寻开心!”公孙宁笑,在她额上轻轻一弹,牵着马与她并肩而行,笑道,“你封了县主,还不曾向你道喜!”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淡道,“怎么五哥也取笑云欢。”
公孙宁认真瞧她一眼,正色道,“我并不是取笑,你有了这个册封,日后旁人便不敢轻易算计你的亲事,总强过任人鱼肉!”
阮云欢知道他是有感而发,轻轻点了点头。当时,她并未料到阮一鹤会将功劳推到自己身上,但就在与皇帝的一问一答间,为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也不过是不愿意像上一世,让人再将自己的亲事当筹码罢了。
不愿意深谈,惹出他的伤心事,转话问道,“此次随驾的,除了五哥可还有旁人?六哥、七哥可曾同来?”
公孙宁道,“大哥随在皇上身边儿护驾,二哥留守帝京,三哥、四哥在外围值守,六弟、七弟随着母亲,两位嫂嫂留在家里,不曾同来!”
阮云欢点头,目光极力向前方望去,却瞧不见公孙衍、公孙致的身影。
公孙宁默默随她走了片刻,突然道,“云欢,她……她也来了!”
阮云欢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陆轻漾,不由轻轻一叹,说道,“五哥,事到如今,你……你还是放开些的好!”前几日,平阳王已请旨,封陆轻漾为世子妃,今日这种场合,她自然会伴淳于弘杰一同前来。
“我知道!”公孙宁苦笑,摇头道,“若是再见,我倒罢了,却怕害了她。只是……只是到时我怕躲避不开,难免撞上。”他满腹心事,虽然府里的哥哥、兄弟都心中有数,却都无法倾述。唯有对着这个表妹,才能倾吐一二。
想躲避,怕撞上,那是心绪未解啊!
阮云欢轻叹,柔声道,“五哥不曾亏欠任何人,纵然撞上,坦然相对便是,又何必刻意躲避?”
公孙宁抿唇,唯有心底苦笑。如果他能做到坦然,又何必如此自苦?
二人正说着,后边白芍跟了上来,先给公孙宁见礼,才道,“小姐,膳食备好了!”
阮云欢点头,向公孙宁笑道,“不知五哥方不方便与云欢一同用餐?”
公孙宁含笑道,“我在当值,怕不方便,晚些再寻你罢!”转身陪她一同走了回去,待她上车,才上马离去。
白芍隔窗瞧着公孙宁走远,轻叹了一声,说道,“五公子变了许多!”
阮云欢一边由雪雁卷起衣袖净手,一边抬眼向她一瞅,问道,“什么变了许多?”
“在顺城的时候,五公子较别的公子虽然稳重些,但是整个人轻快明朗,如今瞧来,却沉重许多!”顿了顿,白芍突然抿唇一笑,说道,“倒是更添了些男儿气概,更像公孙家的人了呢!”
阮云欢笑斥,“他本来就是公孙家的人!”心里却明白。白芍说他更像公孙家的人,是说他投军之后,身上添了一份飒爽之姿,与那几位表哥更加相像。
黄昏时分,马车驰入皇家围场,有先行队伍早一天抵达,早已按各府报上户部的名单为各府立起了帐篷。如今众人一到,只需要收拾各自的箱笼物品便可。
阮云乐第一次随父亲参加冬猎,极是新鲜,在帐篷里钻进钻出,与几位相熟的小姐妹嬉戏打闹。阮云欢却任由白芍、雪雁指使杂役安置收拾,自个儿带着墨兰、青萍二人慢慢向营地外行来。
在营地周围,有不少这样闲情观景的夫人、小姐,旁人瞧见她也并不奇异,而又哪里知道,阮云欢望着眼前的树林山丘,心里却是如狂潮激涌,难以平息。
娘亲,就是死在这里!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周围地势的布局,她并不陌生。当日在陈贤妃宫中,陈贤妃与李夫人二人曾将大概地形画给她瞧过,何处营地,何处河流,何处树林,母亲又是在何处堕马……
阮云欢游目四顾,图上的一切,变的立体,仿佛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策马驰向那边的山丘,却突然如枯叶般飘落。心底,骤然一抽,瞬那间心痛不能自已。茫茫隔世,几十余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的死因,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荣辱,自己的恩仇,她……是如此的不孝!
而如今,诸多的疑点一一闪现,害死母亲的凶手也呼之欲出,她要做的,便是一步一步,将仇人挫骨扬灰!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澎湃的情绪,阮云欢指了指那边的树林,说道,“我们去那边瞧瞧!”带着二人,走走停停,向那边逛了过去。隔着十几步,赵承亦步亦趋,随在身后,一双精亮的眸子,警惕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虽然这皇家围场四周,已有重兵把守,围场内也早已命人清理,但从自家主子的举动上,这皇家围场,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让他警觉。
阮云欢的沉默,令跟在她身边的墨兰也似有所觉,清透的眸光,在四周的地形上寸寸慢移,山川河流,地势高低,一一印在脑中。
☆、第124章 你可相信因果轮回吗
正式的大规模狩猎,要在三日后才正式开始。冬猎最初的两日,照例是各府公子们的竞技。营地外围,立起了箭靶,清出了跑道以及各种竞技场地。少年公子们一扫在帝京城中的奢靡,各自腰身挺拔,跃跃欲试,一心在场上攒露头角。而在场地周围,三三两两的,皆是瞧热闹的小姐。
阮云欢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同于往日参加的各类宴会,要男女分席,不能肆意走动。这里,天高地阔,所有的人都暂时放弃了礼数的束缚,率性而为。而也就是这几天,营地里除去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说,还聚集着整个大邺朝权利最顶尖的王侯公卿,是各府少年公子在人前攒露头角的最好时机。同时,也是各府未出阁的小姐们挑选佳婿的时候。
闻着各个场中一阵阵的彩声,阮云欢却并无兴致,只是随着一些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对面那片林子行去。那片林子里,照例搭起一处看台,站在台上,便可以清楚的看到下边赛马跑道的整个情形。
“就是这里!”身后,响起一个低柔略显悲伤的声音。
阮云欢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就是这里!”两个当年没有站在这里人,此刻,想的均是当年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李夫人侧头瞧了瞧身边娇小的少女,但见她面容平静,便连眼波也没有什么起伏。那可是她亲生的母亲啊,十一年前,就死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可她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仇恨,似乎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可是,纵是如此,她也明显的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凛冽的寒意,竟然盖过了这冬天的寒风,压过了地上的积雪。
阮云欢迎风而立,目光就停在跑道的一处。母亲,就是在那里落马!正对着台下十几丈的地方。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跑道上人、马的动作,却……稍稍抬头,对面,便是射箭的竞技场。想是怕射出的箭误伤旁人,箭靶立在和看台相反的方向,射箭的人和瞧热闹的人,都是背对这里,却令看台上的人能遥遥望到箭靶上的情形。
而各个竞技场中,人数最多,最为激烈的,也正是射箭场!
阮云欢阖眸,在脑中描绘当年的情形。假如,当时是有人暗算母亲,那个人,必定是藏在那射箭场中的看客之间。只因众人皆是背对这里,他的出手,才不会被人查觉。而看台离射箭场还有一些距离,虽然正对,又岂会有人去留意人群中的一个?
而据老夫人和汤氏所言,母亲所骑的骏马,当时是肚带断裂,导致母亲落马。如果不是上马前,马鞍就被人做了手脚,那么,就是对方用了什么暗器!
想了片刻,阮云欢回身向李夫人行礼,说道,“云欢想四处走走!”
李夫人点头,“阮大小姐请便!”
此时看台上有不少夫人小姐,正遥遥观望下边的赛马,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并不多言,一个仍旧坐了回去,另一个拾阶而下,向赛马场边儿上行来。
刚走到近处,但见一骑红马疾驰而至,正正向她撞来。
随在身后的赵承大惊,飞步而上,欲要拦截,却被阮云欢微抬的手掌止住。快马瞬间奔到眼前,却没有一丝要停下的迹象,阮云欢眉毛一挑,却不闪不躲,定定立在原地,向马上人注视。在旁人眼里,便如吓傻了一般。
“吁!”马上人一声低喝,一手猛的一提马缰。骏马一声轻嘶,四蹄猛的停住,马头离阮云欢不足一尺,几乎能感觉到马鼻喷出的热气。
马上人俯身向她一望,笑道,“阮大小姐好胆识啊!”
阮云欢声色不动,轻轻退后两步,福身见礼,“五殿下过奖,五殿下好俊的骑术!”
淳于昌眼底闪过一抹得色,问道,“阮大小姐在老侯爷身边儿长大,想来骑术颇佳,不知明日可有幸一观?”明天,是各府小姐们的骑射比赛。虽然说只是娱乐性质,但要想引起意中人的注意,也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阮云欢淡淡一笑,垂目道,“云欢骑术拙劣,便不献丑了!”又施一礼,说道,“臣女告辞!”侧身绕过他,毫不迟疑的离开。
上一世的仇怨,已经刻骨,纵然这一世,他还不曾做过伤害她的事,她对着那张面孔,也只能感觉到厌烦。
“为什么?”对方却不肯放过她,一跃下马,随后跟来,冷声问道,“我有何处比不上四哥?你一定要拒我千里?”
阮云欢脚步一顿,慢慢回头,淡笑道,“五殿下多虑了!”
“多虑?”淳于昌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四哥陪着你一同去的江州?若是换做是我,你避之唯恐不及吧?”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慢慢回身,淡淡道,“既然五殿下未去,又如何知道臣女避之唯恐不及?”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说道,“不曾发生过的事,五殿下又何必臆测做出决断?”
淳于昌一窒,跟上两步,问道,“那么,四哥做过什么,让你如此信他?”
做过什么吗?
阮云欢不语,却眯着眼睛仰头望天。那放弃江山,与她同生共死的男子,那直到无处可逃,仍护她在怀的男子,那个与她相拥而死,却仍然深情凝望的男子,如果还不能令她信任,这世上,又有谁可以信任?
“告诉我,为什么?”见她不语,淳于昌踏前两步,低声问道,语气竟然难得的恳切。在她的侧后方凝视着她的侧影,虽然只是十三岁的年纪,身形还未长开,连眉眼也不算舒展,却就是这样随随便便的立着,仍然风姿卓然,美的炫目。
只是,单单只是一个女子的美貌,在他的眼里,还不足以令他劳心去得到。而眼前这个女子,仅仅只是江州抗旱一事,便有能力让父皇赐封她为县主,其心智不容小觑。更何况,她那淡淡的疏离,有意无意间流露的厌恶,竟然如此令他迷惑,身不由己的被她吸引。
他,五皇子淳于昌,含着金匙出生,从他记事起,所遇之人不问男女老少,无不对他展露笑脸,想尽办法奉承。便是各府千金小姐,又有几个不为他俊美的容颜、倾世的丰姿倾倒?偏偏是这个从小远离帝京贵族圈子的少女,对他竟然是避如蛇蝎。
思绪,被身后的追问迅速抽回。阮云欢的目光有些眷恋的从天空调回,却没有去瞧身后的男子,只是轻声问道,“五殿下,你可相信人有前世?你可相信因果轮回吗?”
上一世,她对他或者没有狂热的爱恋,却是一心一意以他为夫,以他为天,不遗余力的相助扶持。而他呢?阮云欢淡笑,重活一世,她绝不会重蹈上一世的复辙!绝不!摇了摇头,不等他应,便顾自离去。
前世?轮回?
有一瞬间,淳于昌怔住。他想过无数的答案,她心里有了旁人?或者他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得罪过她,而他并不知道?更或者,她对他的厌恶,不过是欲擒故纵!却没料到,她给他的,竟是这样的两句话。
从愣怔中回神,淳于昌的心里,腾起一股怒意。
他,还从不曾被人如此愚弄!
而早已走远的女子,丝毫没有留意五殿下的怒意,她也并不在乎他的情绪,只是,刚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