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鸣闭目,心底,有片刻的柔软。身后这名女子,纵然对她有千般不满,这一刻,却也不忍就此离去。
轻叹了一声,点头道,“早些歇息罢!”慢慢转身,向内室来。
心底喜悦无限,秦氏忙应了跟了回来,也不唤丫鬟,亲自服侍他躺入早早熏好的被褥,才匆匆去将自己简单清洗。待她喜滋滋回到房里时,只见阮一鸣早阖眸睡去,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他均匀的呼吸。
秦氏满脸的笑容慢慢落下,方才还轻快的双腿顿时变的沉重,慢慢挨到床边,向熟睡中的男子凝望片刻,才轻手轻脚的爬上床,躺在他的身边。
熏暖的锦被,散发出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混着男子身上新浴后清新的气息,是她这十年来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可是今天,却反反复复,难以入睡。盼了多少天,仿佛已是一世,才盼到他回来,怎么能令这一夜就此一觉睡去。
轻轻翻了个身,在夜烛微弱的光线下瞧着他模糊的眉眼,轻声唤道,“一鸣!”
阮一鸣身子动了动,深吸了口气,调整一下睡姿,又再睡了过去。
秦氏咬了咬唇,一只手攀上他的身体,手掌自衣摆下端探入,轻抚他精瘦的身体。
睡梦中被人触动,阮一鸣隔着衣衫,一把抓住手掌,身子一翻将她压在身下,俯首噙上她的唇,辗转碾磨。
一颗心怦怦直跳,秦氏的心底漾上一层甜意。毕竟,他心里有她!闭上眼,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激烈的回应着他的索取,唇齿纠缠间,但闻他低迷的声音轻柔低唤,“小妖精……”
仿如晴天霹雳,秦氏双眼骤然大睁,双手重重一推,将身上的身体狠狠的推离。小妖精?他从来不曾这样叫过她?他和她亲热的时候,叫的竟是旁人!
半睡半醒的阮一鸣猝不及防,身子一滚,砰然落地。冰凉的地面,瞬间将他冻醒,他睁眼,一眼瞧上坐在床上,一脸怒容的女子,忍不住低吼,“你在做什么?”
秦氏气的全身发抖,食指尖尖指着他,大声道,“阮一鸣,你……你无耻!”
“我无耻?”阮一鸣翻身站了起来,垂头瞧一眼微敞的袍子,冷笑,“不错,我无耻,只是我不知道,我阮一鸣的夫人今日成了贞节烈女!”冷哼一声,鞋子都不穿,转身大步出房。
院子里,传来他喝令开门和丫鬟婆子们慌乱回应的声音,跟着,随着一声巨大的门响,一切归于宁静。
秦氏如石化般,怔怔的坐在床上,一时间,但觉心中一片悲凉。原来,她以为的天长地久,只有短短的十年,如今,他莫说人不愿意留在她的身边,就连他的心,也早已被人偷去。
“半夜里去了樊姨娘那里?”阮云欢扬了扬眉,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嗯!”白芍点头,抿唇笑道,“不知道发生何事,只听说老爷突然发怒,大半夜的,气冲冲的去了樊姨娘房里,又是折腾一夜!”
看来,阮相府那个坚硬的壳子,终于开始破裂!
阮云欢笑了起来,只是那绝丽的笑容,透出了丝丝凉意。这个壳子,只要再重重砸上最后一锤,就可以四分五裂!
一品居后的奴隶市场,因为大批官奴的涌入,变的人喧马嘶,热闹非凡。
阮相府的马车虽有随从开路,仍然在人流中行驰缓慢。白芍掀起半幅车帘向外张望,问道,“小姐,这奴市已开了六七日,怎么我们今天才来?”
阮云欢微笑道,“你知道什么?这奴市刚开的几天,卖的都是寻常的家人厮仆。”
白芍一怔,回头向她瞧了一眼,问道,“小姐,难不成我们要买那些官府的少爷、小姐?”那些获罪官宦家的主子,虽然被贬为奴,却仍有着公子、小姐的骄气,并不好驾驭。
阮云欢点头,叹道,“我也拿不准,先瞧瞧罢!”目光透过轿帘的缝隙,向台上一排排的奴隶望去。只是台上奴隶足足有百余人,马车又不能靠近,又哪里瞧的清楚。
阮云欢正盘算命赵承前去瞧瞧,便闻马车前有人问道,“可是阮相府,阮大小姐的车子?”
赵承回道,“正是,请问阁下何事?”
那人忙道,“我家六爷正在一品居饮茶,见了阮大小姐的车子,便命小人前来相请!”
“六爷?”阮云欢挑眉,瞬间唇角淡出笑意,说道,“赵承,去一品居!”这帝京城她认识的人,排行第六的不少,但不说名讳,只称六爷的,便只有一人!
车外赵承应命,马车调头转出奴市,向一品居去。
淳于坚见阮云欢上楼,笑着迎了出来,说道,“隔着窗子见了赵承,便猜是你,怎么,你要买奴隶?”
阮云欢含笑道,“是啊,若不然谁还来凑这热闹?”一边说,一边跟着他进了一间敞开的雅室。进门却是一怔,但见五公子公孙宁和另一位清俊公子也含笑站起相迎。
阮云欢讶然,唤道,“五哥?”不等他应,目光已瞧向另一位公子。
公孙宁侧身道,“云欢,来见一下,这位是辽海邵家的二公子,邵毅丰。邵兄,这是阮相府的大小姐,舍表妹阮云欢!”
邵家的人?
阮云欢挑眉,款款行礼,说道,“原来是邵二公子!”
“阮大小姐不必多礼!”邵毅丰还礼,目光在她脸上一凝,笑道,“进帝京这几日,阮大小姐的大名便如雷贯耳,不想今日有缘相识!”
“如雷贯耳?”阮云欢失笑,“怕没什么好话!”惹的三个人笑了起来。
邵毅丰笑道,“好坏掺半,闻说阮大小姐初回帝京,便收了继母手里管着的田庄店辅。又闻说阮大小姐在江州的田庄里,处置了几十个不尊主子的奴仆。旁人均说,阮大小姐好胆量、好手段……”
“好毒辣!”阮云欢笑着接口,神情中颇不以为然。
公孙宁横她一眼,说道,“你去江州,也不和家里知会一声儿,我们纵空不出身子,你六哥、七哥总能陪你同去,哪里容你落下这等名声?”
阮云欢撇唇,淡道,“什么人要说由他们说去,云欢又哪里顾得了这些虚名?”
邵毅丰手掌在桌子上一拍,赞道,“好!阮大小姐,女中豪杰!”
阮云欢失笑,摇头道,“豪杰可不敢当,只是云欢不愿为他们的闲言碎语而活罢了!”说话间见过了礼,便在公孙宁身边坐下,隔着窗子向外望去,正正对着奴市那宽大的台子。
方才在人群中瞧不真切,现在隔着窗子反而瞧的清楚,台上百余人,个个衣衫褴褛,男女老少不一,相同的是,脸上都有一些木然的神色。而在他们之前,几名手执皮鞭的壮汉正将人一个一个拖出来喝卖,时不时便有人上去交付买卖,将人带走。
公孙宁见她对奴市留神,便命跟着的人都退了出去,侧着身子为她倒茶,说道,“方才若不是瞧见赵承,我还以为是阮府旁人的车子,你在那里做什么?”
阮云欢耸肩道,“自然是去买奴隶!”
公孙宁好笑,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说道,“你可是千金大小姐!”
阮云欢一把将他手掌打开,嗔道,“鼻子被你摁扁了!”
淳于坚见两人亲蜜,竟然生出些醋意,截断两人的说话,笑道,“云欢,你今日来的巧了,要买奴隶,只找邵二哥便是,干吗还自个儿去挤?”
阮云欢自从听到邵毅丰的名字,便暗说自己运气不错,此刻闻言,含笑向邵毅丰笑道,“只是云欢不知道这官奴买卖的规矩,闻说不少官奴要官府的人来竞价!”
公孙宁好笑,“你不懂规矩便自个儿跑来,下边人杂,冲撞了怎么办?”
阮云欢挑眉道,“不过是各瞧各的,与旁人又不相干!”
“你要什么样的人,说一声便是,一个女儿家!”公孙宁皱眉低责,脸上却仍是一片温和。
瞧着兄妹言语随意,公孙宁言语间更是对这个表妹流露出疼宠,邵毅丰举杯饮了口茶,笑道,“若不是知道五公子心有所属,我便以为阮大小姐是五公子心爱之人了!”
☆、第110章 总要试一试才行
公孙宁已脸色微变,僵了一僵,苦笑道,“邵公子取笑!”
邵毅丰还不知所以,淳于坚已撞了他一下,说道,“邵二哥,阮大小姐要买奴仆,你还不快出出主意,乱说什么?”
邵毅丰愕然道,“怎么了?”
淳于坚见他还不领会,只急的跺脚。阮云欢向公孙宁瞅了一眼,慢慢道,“陆家小姐已和平阳王府的公子淳于弘杰定了亲!”这件事早晚会传遍帝京。
邵毅丰一怔,手里的茶举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抬眼注视着公孙宁,呐呐道,“我……我竟不知道,方才失言,五公子不要在意!”
公孙宁脸色微白,脸上神情却已恢复淡然温和,淡淡一笑,说道,“邵公子说话戳人痛处,要赔罪,便罚你替云欢挑了她要的人来!”
一句话将邵毅丰说笑,忙点头道,“该罚!该罚!”扬声唤人,说道,“去,将今年所有官奴的册子拿来!”
阮云欢听公孙宁还会说笑,也是松了口气,笑道,“那些同主人一同发落的奴仆便罢了,只将前三等的取来便是!”所谓前三等,一等为官员嫡系家眷,二等为旁支,三等为受诛连的族人,获罪之前,都不是奴仆身份。
公孙宁奇道,“那等身份的人,你买来何用?”
阮云欢叹了一声,一脸沮丧,说道,“云欢收回了娘亲留下的田庄、店辅,满帝京的人都说云欢有手段,却不知道,云欢收了回来才却不知如何打理,身边竟也无人可用。虽说娘亲还留着四家陪房,却均是寻常奴仆,既不懂经营,也不识字,若外头请去,不是自个儿的人,又怕不合用,便想到了官奴身上。”
邵毅丰奇道,“阮大小姐买来奴仆,是想让他们代为管理产业?”
阮云欢眨眼道,“邵公子以为如何?”
邵毅丰皱了皱眉,叹道,“若说要寻能管这些产业的人不难,只是……这些人刚刚被贬为奴,心里未免不甘,若是从中做什么手脚,怕是为祸不小!”
阮云欢点头道,“此节我也想过,但选人是其一,如何用人是其二,总要试一试才行!”顿了一顿,又笑道,“这些田庄在云欢手里纵是糟蹋了,也比留在旁人手里强,云欢边做边学,总强过不闻不问!”
邵毅丰倒是知道相府的情形,点头笑道,“说的也是!”
公孙宁皱眉道,“你要用人,怎么不和母亲说?便是我们还给你弄不出几个人来?”
阮云欢见他不悦,忙道,“求表哥帮忙自然便捷,只是相府的情形,表哥又不是不知道,云欢不过是不想落人口实。”赶走了建安侯府的人,却来了靖安侯府的人,秦氏一定会大做文章。
公孙宁默了默,才点了点头,叹道,“难为了你!”
正说着,邵毅丰的小厮已捧了几本册子前来搁在桌子上,邵毅丰按着册子向前一推,笑道,“奴市刚开几日,卖出去的还只是寻常厮仆,那些官员家眷,还不曾上台发卖,阮大小姐尽管挑选!”
阮云欢谢过,也不客气,将册子取过,从第三等的看起。但见那册子上标的清清楚楚,姓甚名谁,多大年岁,是男是女,是受哪位官员诛连。
阮云欢皱眉,说道,“这册子上瞧不出识不识字,读过何书?”
公孙宁失笑,摇头道,“旁人正经选奴隶,都要不识字,好使唤的,你偏偏要识字的!”抽出第一等的册子,说道,“这嫡系家眷,想来均是识字的!”
阮云欢点了点头,但见这本册子薄了许多,大约也不过百人,便从头翻起。没翻两页,不由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些人我可不敢用!”这册子里的人,有许多竟是二、三品官员的家眷。
邵毅丰向册子瞧了瞧,笑道,“这些人大多已调教一年有余,如今又落了贱籍,倒是不必顾虑!”想了想,将小厮唤了进来,拿起册子抛回给他,说道,“你和管事的说,将这册子里识字的人,标明以前做何差事,重整一份出来!”又向阮云欢问道,“阮大小姐是要女子还是男子?年龄呢?”
阮云欢说道,“这在外奔波的事,自然是男子方便,年纪也不能太大!”小厮一一记好退下。
邵毅丰道,“未发卖的奴隶关在城郊的庄子里,两日后正好约了五公子饮酒赏菊,到时阮大小姐同去可好?”
公孙宁点头道,“嗯,在那里挑选奴仆方便一些!”替阮云欢应了下来。
邵毅丰大笑,说道,“知我者五公子也!”手中杯向他照了照,啜饮一口。
公孙宁失笑,说道,“幸亏你手中拿的是茶,不是酒!”
邵毅丰笑道,“待到了寒舍,我们一醉方休!”
淳于坚忙问,“我呢?我呢?邵二哥,你不请我?”
邵毅丰笑道,“六殿下若能出宫,自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