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面的女子,仿如石化一般,莫说抬头,便连眉梢眼角,也不曾有一丝稍动。
皇帝的目光,又再落在阮云欢的身上,不禁浓眉微拢。
这个丫头,素来精明,如今这神色,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她不知,一会儿自己颁下旨意,若她当殿相拒,又该如何?心中寻思,不禁转头向陈贤妃一望。
而此刻,陈贤妃的眸光,却望向殿前的齐王。今晨,齐王特意提早进宫,赶在众皇子来之前,便已求过,恳请她向皇帝说项,收回成命。而自己却以大义相责,直言相拒,一会儿,这位齐王殿下,是不是会当殿拒婚?
那里苍辽太子见皇帝再无下文,忍不住道,“多谢大邺皇帝盛情,本宫感激不尽!”说着起身行礼,做好领旨的准备。
皇帝看不透阮云欢的心思,但这旨,已非颁不可。微微一笑,说道,“我大邺朝有幸,得苍辽太子来朝,苍辽公主来归,当真是万分有幸。今日,特封渭州都指挥使嫡长孙女熊燕瑶为长安公主,赐嫁苍辽太子,愿我两国长治久安,永享太平!”
“谢大邺皇帝!”苍辽太子一掀袍摆,当殿跪下。
众小姐之中,熊燕瑶也应命而出,款款而前,在苍辽太子身后跪倒,说道,“长安谢皇上隆恩!”
早在数日之前,熊燕瑶与苍辽太子一同落水无踪,众人便已料到这个结果,如今见尘埃落定,均纷纷上前道贺。
皇帝待到众人稍静,苍辽太子与熊燕瑶归座,忍不住又向阮云欢一望,这才说道,“苍辽五公主,永乐公主,赐嫁……齐王!”
声音略顿出口,目光落在齐王淳于信的身上,停了一瞬,又再继道,“永乐公主来归,身份尊贵……”
“父皇!”话未说完,已被齐王殿下打断。淳于信缓缓起身,慢慢绕出御案,向外行来,一双眸子,犹自盯着对面的女子。
“阮云欢,到了此时,你若还不肯相求,那就别怨本王!”
只是,那位齐王妃,依旧端然稳坐,仿似这一切皆与自己无关。
齐王殿下心底一片冰凉,狠狠咬牙,长袍一掀跪倒,大声道,“儿臣领旨!”
领旨?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响,整个人,顿时如被雷击中,再也难动分毫。
他领旨?
他竟然没有一丝抗拒,就这样坦然以受?
喉间,涌上一层腥甜,阮云欢却紧咬牙关,死死压下。
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纵然,这一世又是终身错许,她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成为旁人的笑柄!
永乐公主赐嫁齐王?
一时间,大殿上又是一片纷议。半年前,齐王与五皇子成亲的闹剧还在眼前,一转眼,齐王殿下竟又成了旁人的良人,那么,睿敏郡主又该如何?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向阮云欢望来。同情,怜悯,忧急,愤怒,幸灾乐祸,不一而足。端王微微皱眉,向对面的齐王妃望去一眼,而宁王却暗暗咬牙,望向淳于信的眸光,掠过一丝嫉恨。
皇帝也微觉意外。以老四那倔脾气,此刻打断自己站出,他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遵旨”!
既然是遵旨,又为何要打断?
皇帝扬眉,还不曾说话,却闻齐王殿下清润的声音缓缓道,“父皇,虽然公主为尊,可是先入门为大,恳请父皇三思!”
话一出口,齐王殿下心里暗叹。此刻的遵旨,对她已是惩罚,终究,是不忍心她当殿受辱。
“皇上!”永乐公主一听,也当即起身跪倒,说道,“自然是齐王妃先入门为大,永乐只愿与齐王殿下和齐王妃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并不争什么?”
好大方啊!
殿上殿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由阮云欢身上,移到永乐公主身上,女子暗自惭愧,男子却不禁羡慕。
阮云欢却不禁微微勾了勾唇,周身的僵硬,竟然奇迹般的缓了过来,缓缓抬头,向永乐公主一望,浅浅笑道,“多谢公主!”一双水眸,竟然再不向齐王殿下扫去一眼。
“好!”皇帝点头,说道,“那便封永乐公主为永乐王妃,以睿敏……睿敏王妃为长!”还以为,今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要与这二人有一番唇枪舌战,不料,竟然进行的如此顺利。
“谢皇上!”阮云欢起身跪倒,随着二人一同行礼谢恩。
陈贤妃冷眼旁观,但见阮云欢神情平和,不禁微微皱眉,垂目间,却一眼瞥见她起身之际微颤的衣袖,眸中便添了几份笑意,倾身向皇帝道,“皇上,趁着今日大好的日子,不如将齐王和永乐公主的日子定下,也算好事成双!”
“嗯!”皇帝点头,眸光又向阮云欢望来。想自从第一次见那小小的女子,心里便有说不出的赞赏,其后一步一步,眼见着这小小的女子在众多的小姐中脱颖而出,变为大邺朝官室小姐中一颗耀眼的明珠,心时更是说不出的欣赏。
今日的事,说实话对她多少有些歉然。所有嫁入皇家的女子,都会与人共享一个丈夫,但是,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容忍一个后来的平妻!
而今日她坦然的接受,令他的歉疚,更增了几分,便不由问道,“睿敏,依你之意呢?”
依她之意?
阮云欢眉心一跳。难道,此事还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慢慢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瞬,便转头望向对面的齐王殿下。也是今日第一次正眼与他对视,片刻之后,淡淡笑起,说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殿内众人又是面面相觑。这位齐王妃是疯了?旁人遇上这种事,总是一推再推,便如五皇子妃阮云乐一样,方巧娥早已是五皇子的人,她却借口怀有身孕,听不得吵嚷为由,拒绝方巧娥进宫。如今,这位齐王妃竟然说越快越好?
齐王殿下闻言,更是心头一震,一双乌眸,瞬间变的凌厉。
果然!
她果然是如此的不在乎!
俊颜掠过一抹暗沉,唇角却微微上挑,乌眸定定,向她凝注。
“哦,怎么个越快越好?”御座一侧,陈贤妃笑意浅浅,却紧问一步,残酷的望着阶下那挺的笔直的单薄身影。
她不信!她不信她不在乎!
“怎么越快越好?”阮云欢浅浅笑起,眸光稍转,在淳于信身边的五皇子身上一停,又再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陈贤妃,含笑道,“方才母妃言道,要好事成双,睿敏深觉有理!”
“嗯?”陈贤妃扬眉,示意她说下去。
阮云欢微笑道,“若是睿敏记得不错,三月二十,是五殿下开府封王的吉日,而且,来此之前,也闻五皇子妃言道,那日要迎方侧妃进府。睿敏以为,拣日不如撞日,齐王殿下与永乐公主的大婚,也定在那一日便好,也算好事成堆,图个喜气热闹!”
又是两头办喜事,这让群臣如何选择?
殿下众臣、夫人们都不禁苦笑,这位齐王妃,怎么如此会生事?当初皇帝命齐王大婚,齐王就想出一个什么长幼有序的绕圈儿理出来,最后只得二人一同迎亲,令群臣两头跑断腿,还落一个姐妹易嫁的结果。
如今齐王殿下再迎新人,她偏偏又选了五皇子封王的日子。这兄弟二人,怎么事事都凑到一处,就不能分开来办?
而在她下首的阮云乐却气的脸色发白。迎方巧娥进府,几时成了自己说的,分明是她说的好不好?可是如今她当殿说了出来,假的也成了真的,若自己说一句不行,岂不是成了妒妇?
皇帝不料阮云欢竟选了一个如此相近的日子,不由微一踌躇,说道,“这……不过月余,太过仓促罢!”说着望向苍辽太子。
阮云欢不等苍辽太子说话,浅浅一笑,说道,“和亲公主已定,苍辽太子归国在即,如今能亲眼瞧着永乐公主大婚,岂不是更加放心?”眼见皇帝扬眉,又转头去望耶律辰,便也含笑望去,问道,“九皇子以为意下如何?”
句句紧问,这是拿定了主意啊!
场上众人暗暗咋舌,这位齐王妃,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耶律辰本来闲闲坐在苍辽太子下首,含笑而望,突然闻问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愕,手中酒杯稍转,扬唇笑起,点头道,“齐王妃所言有理!”转头望向苍辽太子,说道,“皇兄以为如何?”
苍辽太子哪里瞧得出其中的玄机,一听耶律辰赞成,便将手一摆,说道,“那便那一日罢!我们瞧过热闹,也好启程!”
你是嫁妹妹,怎么成了瞧热闹的?
众人闻言,都是不禁好笑。闻大事议定,均纷纷上前,又向齐王殿下和永乐公主道喜,一时间,竟然无人记起,方才那定下日子的女子,才是如今正牌的齐王妃。
齐王殿下身陷众臣的包围之中,一杯杯饮酒,心中却暗暗咬牙。他大婚的日子,她竟然去问耶律辰,当他齐王淳于信是死人吗?
只是,此刻心中纵然愤怒如狂,可是事成定局,却已无法说个不字,只能默然接受群臣的恭祝。
阮云欢默默望着那个湮没在众人包围中的男子,长睫慢慢垂下。或者,此间事了,她就可以转身离开,顺城也好,七岭也罢,天高地阔,再也了无牵挂,就让原来的一片情谊,一番安排,随风而逝罢!
耳畔,传来有臣子向皇帝献寿的声音,大殿上,一波热烈落去,又有一波热烈扬起,从来,不为任何人的悲伤打破。
齐王妃缓缓起身,慢慢退出人群,沿着殿角,向殿外而去。
☆、第443章 当真不知惩罚的是她还是自己
此一刻,众人的目光,尽数围绕着今日的几个焦点,大邺皇帝的生辰,要迎娶苍辽公主的齐王殿下,新封的长安公主熊燕瑶,又有谁去留意,那个即将成为旧人的齐王妃?
而,光环围绕下的齐王殿下,乌眸的余光,却从不曾从那条身影上离开。眼看着她安然的起身,淡淡的退出,平稳的离去,却在踏出大殿那一瞬,骤然加快的脚步,泄露了内心的仓皇。
齐王殿下但觉心头一疼,几乎要拔步追了出去,却又狠狠咬牙忍住。他知道,他伤了她,只是……或者,他伤害的,只是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那个小小的女子,在人前,总是如此的刚强倨傲,从不肯流露她的脆弱,他不知道,她对他,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也许,就这样吧,他和她的一切,埋葬在她的欺骗,他的背叛里,逝去如烟!
挑起唇角,俊颜上,依然是一派春风得意,但有众臣来贺,酒到杯干。
阮云欢快步出承恩殿,径直穿过长长的甬道向明德门而来,想着那满殿的欢庆笑语,只觉一颗心越来越痛,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已顾不上宫人诧异的目光,忍不住拔步飞奔。
逃开!
逃开那些刺耳的笑声,逃开那些无情的目光!
宫门外,墨兰正与白芍商议,这一场宫宴,要到子时方散,如今刚过辰时,尚有七个时辰,与其在这里等着,倒不如旁处去逛逛。
白芍向她笑指,说道,“小姐宠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回头小姐有吩咐出来,寻不到人,看你怎么办?”
青萍也道,“等等罢,昨夜闹到那样,王爷这会儿进宫见到小姐,也不知道怎样?我们虽不能进去,在这里还安心一些!”
正说着,却见敞开的宫门内,一条纤细的身影飞奔而出,径直向马车冲来。白芍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唤道,“小姐!”
明德门守宫门的侍卫眼见齐王妃再没有素日的端稳平和,竟然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竟然不敢阻止,刚刚躬身见礼,人影已一闪而过,不由相顾错愕。
阮云欢飞奔出宫门,也不等白芍放下踏脚,一跃上车,喝道,“走,快走!”挥帘闯入马车,身子一软,倒坐下去。
白芍紧跟着跃上车来,连声问道,“小姐,怎么了?出了何事?”
阮云欢双手掩面,轻轻摇头,低声道,“走,离开这里!”声音已变的微哑。
白芍不敢再问,吩咐青萍、墨兰去乘后车,自个儿放下帘子,说道,“走罢!”
车外赵承也不多问,喝令车夫驱车,离开皇宫大门,驶离御道,在街道上飞驰。
白芍见阮云欢斜倚着座椅不动,小心翼翼唤道,“小姐!”
阮云欢双手垂下,身子后仰,深深的靠入身后的软垫,微微摇头。
白芍见她脸色苍白,实不知出了何事,也不敢再问,只是催促马车驰的快些。
片刻之后,马车停下,赵承声音在车外道,“小姐,到了!”
到了?
阮云欢微微张眸,帘子挑起,但见齐王府高高的石阶上,两扇朱漆的大门就在眼前,顿时只觉刺眼刺心,将牙一咬,喝道,“走!”
“走?”赵承愕然。这是要去哪里?
“走!”阮云欢低喝。
“是!”此一刻,赵承已知事出非小,转身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