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走边说,入了后园,也不入程秋茗的居处,却是绕过湖向梅园里来。刚刚进了园子,便闻梅林中一阵悠然琴声,在这清冷的空气中传出,倒显的份外清灵。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可是两广总督,倪大人的千金,倪小姐在?”
月娇惊讶道,“大小姐识得倪小姐?”
阮云欢勾了勾唇,摇头道,“我闻人说过她的琴声,便随意一猜便是!前几日的宴上均不见她,竟不知道,她是在帝京过年。”
月娇道,“闻说她是昨日到京,等着选秀!”
阮云欢笑道,“她是两广总督之女,又素有才名,只等殿选便是,怎么这般着急?”
二人边走边入了林子,月娇悄声道,“我闻大小姐说,她自幼随着倪大人在任上,如今早些回来,也是为了和各大世家旺族,名媛闺秀走动,若不然,日后进了宫,岂不是孤掌难鸣?”
阮云欢挑了挑唇,轻笑出声。各大世家,名媛闺秀岂是那么容易走动的?只不过依她两广总督嫡女的身份,或者容易一些。
二人刚入林不久,那边程秋茗已经瞧见,一脸惊喜的迎了过来,笑道,“云欢,你几时到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儿?”说着福身见礼。
阮云欢携了她手扶住,笑道,“倒不料你这里有客,早知道我明日再来!”
程秋茗撇了下嘴,眼底闪过一抹厌烦,轻声道,“你想来便来,又管旁人做什么?”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小,那边起身观望的小姐便有几个面露尴尬。
梅亭中抚琴的一位小姐琴声一停,拂袖而起,也向这边行来,笑道,“程大小姐这可不对,大家均是姐妹,怎么不给我们引荐,却在这里说悄悄话?”
程秋茗对她倒留着三份客气,抿唇一笑,道,“也便是我们这粗人,嗓门儿太大,说着悄悄话,也惊了倪大小姐的琴!”
众小姐听她语气带笑,都赶忙跟着笑了起来,将方才的尴尬冲淡。
程秋茗指着倪大小姐道,“云欢,这位是两广总督倪大人的千金,倪纤云小姐!”又向阮云欢一指,向倪纤云道,“倪小姐,这位是阮相府大小姐,御封的睿敏县主,阮云欢小姐!”
“原来是睿敏县主!”倪纤云福身为礼。
“倪大小姐!”阮云欢含笑回个半礼,一双水眸向她略一打量。但见她裹在桔红抖篷下的身形高挑修长,较她高出一头不止,生的容长脸儿,丹凤眼,整个人清灵之外,又透着一股英气。若说与上一世初见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那一双同样打量的眸子,少了轻蔑,却……多了敌意。
阮云欢笑起,随着程秋茗一同向亭子行去,却见亭前早迎出一个人来,笑着向她见礼,“阮姐姐!”
阮云欢挑眉,倒不料在此能见到沈子涵,便笑道,“不想妹妹也在,倒是巧了!”
沈子涵亲亲热热携了她另一只手,笑道,“前日府上宴客,恰妹妹身子不适,不曾赴宴,还不曾向姐姐赔罪,不想今儿便见了姐姐!”一句不提阮云欢并未给她单独下帖子的事。
阮云欢自然也假做不知,微笑道,“无防!”
说着话一同进了亭子,一一与在场众小姐见礼。礼部侍郎花石之女花纯蕊,兵部侍郎席子谦之女席秋华,轻骑将军关康之女关岚均在其内。
这里众小姐除沈子涵和席秋华之外,与阮云欢均并不相熟,花纯蕊因上次中秋宴在宫里的事,仍有些讪讪的,席秋华在围场迷路时,更是与她几次口角,今日一见,也是觉得尴尬。
阮云欢今日自有来意,对这些各怀心思的小姐却并不在意,只寒喧几句,便借故引程秋茗走开,单独说话。
刚将事情简略说过,便闻梅林外一声大喊,“阮姐姐!”一头小豹子似的身影疾冲而来,径直扑到阮云欢身上。
阮云欢被他撞的一个趔趄,一把抓住他才站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谨儿,你几时才能不横冲直撞,哪里像个大家公子?”
程谨也不以为意,抓着她的衣袖,嘻嘻的笑道,“方才下学,便听娘亲说你来了!”转头向亭子里众多小姐望了一眼,拽着她便走,说道,“在这里说话有什么意思,谨儿学了射箭,姐姐来瞧!”
阮云欢也不耐烦与这些小姐周旋,事情既已说妥,便向程秋茗一笑,任由程谨拖走。
☆、第164章 旁人却未必要
其后几日,朝堂之上御史台六名御史联名弹骇吏部尚书焦以林、吏部侍郎风涛声结党营私,循私舞弊。奏折呈上,言道有济宁府百姓进京申冤,不想被吏部中途拦截,还将告状百姓无故看押。
皇帝将案子发往京邑司审查,哪知还不等京邑司调告状百姓查问,那几名百姓竟然无故失踪。京邑司即刻派人多方查找,在帝京城一所废宅中寻到被害百姓尸体。百姓家属得知消息,联合百姓万人,联名上书,皇城门外,哭声震天。
万人书通过御史台直达天听,皇帝震怒,命刑部会同京邑司严查,刑部侍郎樊士浩总领此案,一边命京邑司安抚进京百姓,一边急速派人前往济宁。
不过死了区区几个百姓,朝中多少大事,又有几人将它放在心里?隐在暗处的一只纤纤玉手悄悄推动,刑部官员一入济宁,雪片一样的状纸便纷纷投上,一条条,一状状,皆告当地官员欺压良善,盘剥百姓。
就在济宁风声鹤唳之时,帝京城迎来上元佳节。任是多大的案子,也影响不了皇家的饮宴取乐,皇帝仍然传令,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御园赐宴赏灯。
阮云乐闻言大喜,这日一早,早早盛装打扮,便赴老夫人的紫竹园去辞行。而阮一鹤身为江州知府,也是四品的官身,此时早已一身朝服,在老夫人房中等候。
阮云乐喜滋滋的给老夫人见了礼,转向阮一鹤随意一礼,笑问道,“四叔,怎么不见婶婶和云筝?”
阮一鹤含笑道,“你妹妹年纪尚小,出入宫廷恐失礼仪,便不去了,你婶婶也留在府里,陪你祖母过节!”
阮云乐只要自个儿能进宫玩乐便罢,闻说阮云筝不去,倒也不放在心上,“哦”的一声,说道,“四叔总不在帝京,少有带婶婶和妹妹进宫的机会,不去倒可惜了!”也不等阮一鹤再应,双手提着裙摆转了一周,侧头向老夫人笑问,“祖母,瞧云乐这身衣裳可好?”
老夫人笑道,“好,我们云乐人美,穿什么都好!”
恰阮云欢挑帘进门,见她上穿云锦广绫绣夹袄,下穿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在她看来还是浓浓冬日,阮云乐却已换了春装,华贵之中倒显出一份不寻常的轻灵,撑不住笑道,“妹妹也不怕冷?”
阮云乐见是她,向她身上一打量,见她外边裹着的孔雀翊织锦抖篷解下,露出三品县主的朝服,不由小嘴一噘,说道,“已是上元节了,还冷什么?倒是姐姐,怎么还裹的那般严实?”
阮云欢先向老夫人和阮一鹤见了礼,才道,“想来我自幼在顺城长大,较为畏寒罢!”说着在老夫人身边坐下,笑道,“祖母,方才我过来,见二叔、三叔带着小厮门在后园里悬灯,那些灯谜儿,等我们回来再猜如何?”
老夫人笑道,“原也等你们,一家人齐了才好玩乐!”
正说着,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
帘子一挑,阮一鸣进来,在门口跺脚,说道,“这又下了雪,一顷儿道路怕不好走!”
阮云乐大急说道,“那我们即刻便去,莫要再堵在道儿上!”
阮云欢笑道,“还早呢,何况母亲还不曾到!”
阮云乐急道,“我去催娘快些!”也不给阮一鸣见礼,挤过他身子一阵风的去了。
阮一鸣皱眉,微摇了摇头,上前给老夫人见礼,歉然道,“旁人逢年过节,是一家团圆,儿子却每到节下便留母亲一人!”
老夫人摆手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有这个心,我便知足了!”
阮一鸣点头,起来受了阮一鹤和阮云欢的礼,才向门外小厮吩咐,“瞧着雪下的大了,去请二爷三爷屋里坐坐罢!”
小厮应着去了,隔了片刻,阮一江、阮一士回来,均在门口除了大氅才进屋子,免得带进雪意。先给老夫人见了礼,阮一江才笑道,“有几年上元节不曾下这般大的雪,雪打花灯,倒是吉兆呢!”说着又给阮一鸣见礼。
老夫人上了年纪,喜欢听吉祥话儿,一听这话,便笑道,“吉兆是吉兆,也不知应在谁的身上,若是你大哥能得一个麟儿那是最好,偏偏……”想到樊香儿肚子里好好一个男胎就这么没了,不由神情一黯。
阮一江忙道,“母亲不必担心,两位姨娘年轻,大哥也正当盛年,来年给母亲一抱成双,岂不更好?”
老夫人终究是失了心情,只是勉强笑了笑,便转话说些别的。
阮一鸣也是心情骤然低沉,抬头向阮云欢瞧了一眼,勉强一笑,向老夫人道,“事已至此,母亲不必总挂在心上,或者……或者儿子命该如此罢!”说到后句,也是满心寥落,默坐了片刻,寻了借口出去。
阮一江说有吉兆本是要讨老夫人欢喜,结果不但却令老夫人不快,连阮一鸣也变的消沉,脸上便现出些懊恼,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能令老夫人开颜。
阮云欢一旁瞧着,突然笑道,“说不定这吉兆能落在二叔身上也不一定!”
阮一江一怔,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吉兆?”
兄弟四人,阮一鸣当朝宰相不必说了,阮一鹤是江州知府,一方父母官,正四品的顶戴。就是阮一士,此刻也总领着工部的差事,也唯有他,虽有一个五品的漕运都造官衔,却因数月前漕运总督司衙门的一出奇案受了牵连,如今赋闲在家,做一个候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二叔素来办事谨慎,先前不过是受了牵连,隔这许久也已知那事与二叔无干,如今闻说济宁府一案已谪进去不少官员,这眼见便要春耕,难不成济宁府是不用人的?”
阮一江眸子一亮,不觉向门口瞧去一眼。要知道帝京里候补的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济宁府向来富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若是阮一鸣肯给他说句话,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阮一鸣素来对这跑官的事极为反感,又岂能说得动他?
阮云欢见阮一江心动,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吏部动荡,二叔不必急在一时,若果然有意,云欢倒可与几位殿下透透口风,只是不知哪位殿下管着吏部。”
举朝皆知睿敏县主与几位皇子交情菲浅,阮一江闻言大喜,忙道,“管着吏部的是端王!”
“端王啊?”阮云欢重复,侧头凝思。
阮一江忙道,“不过是一个五品的缺,又不是封疆大吏!虽说是端王管着,别的殿下说句话,想来端王也不会不给个脸面!”
阮云欢点头,说道,“二叔说的是!”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端了茶啜饮。
阮一江本来为了前程颇为烦闷,此时被她说的活动了心思,只觉得心痒难挠,坐立不安。只是阮云欢虽是侄女儿,却是御封的三品县主,在那里一坐,不言不怒,自有一股威严,他几次开口想问的确切,张了几回嘴,终究没敢问出声来。
黄昏明分,相府一行遵旨进宫。阮云乐见阮云欢随着秦氏走了恩泽门,自个儿却仍要走金华门绕个大圈子去承恩殿,心中便有几分不乐。待到进宫,见诺大的承恩殿中,也只有有品级的夫人、小姐有单独的坐席,自己却和一众无品级的小姐团坐在最末的大桌椅上,进宫饮宴的欢喜便顿时冲淡了几分。
大殿上,依例仍是跪叩帝后嫔妃,其后饮宴,观赏歌舞,直到酒酣耳热,才随着帝后入御园赏灯。
御花园太液池畔,千树万树,花灯高悬,映着漫天洒落的雪花,越发煊染出节日的气氛。阮云欢怕冷,双手拢着身上的大氅,遥遥立在廊子里,但见众公子、小姐说说笑笑的在灯下穿梭,一时倒觉出少有的宁静。
淳于坚在人群中钻进钻出,好不容易瞧见她,便向她奔来,一下子跳在她面前,大喊,“嗨!”
阮云欢被他吓了一跳,连退两步,皱眉笑道,“六殿下,如今长了一岁,怎么你还像个猴子?”
“大过节的,怎么也没句好话?”淳于坚不满,转头向廊子尽头的彩棚瞧了一眼,又来了兴致,说道,“今儿夜里的灯谜父皇备了重赏,我们早些去抢个好位置!”
阮云欢笑了笑,点头道,“好!”转身随着他沿廊子走去,一边漫不经心的闲聊。
有意无意提及济宁那起案子,淳于坚缩了缩脖子,吐舌道,“那樊侍郎平日见他不声不响的,哪知道手段如此强硬,旁的不说,那吏部侍郎风涛声是二哥的人,二哥出面说情,竟被他挡了回来,还说,若是二哥觉得他偏私,不防御前说话,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