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坐骑是徐荣的战马,微有些惊讶。
身上裹着他的披风,身后的人一手持辔,另一只手将她小心地护在胸前。
“醒了?”
察觉到怀里的异动,徐荣问了一句。
“将军……”萧若四顾着,看清四周都是他的人,稍微安心,忙问;“天水夺下来了?”
话刚问出口,便察觉到腰际的手臂紧了紧——
“马超夺下陇西,马腾去了。”
听他语气不悦,萧若也有些心虚,嗯了一声,将话题带过:“现在是南下沛国谯?”话出口,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初时听到这个地名只觉得耳熟,却没反应过来……这不是曹操家乡么?
“是。”徐荣答。
萧若一怔,想再问什么,却又觉得有些累了……
眼前是幽深崎岖的峡谷,造化称奇,深秋了仍满是碧色,薄雾缭绕。
耳边除了马蹄声,还隐约可以听见几声鸟鸣。
渐渐的又有倦意,她窝在他怀里,将睡未睡,似醒非醒之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句——
“萧若,待你病好了,便嫁我为妻,可好?”
听不真切,不知是梦是醒……
也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
只记得似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火辣辣的,烫的风都吹不凉。
……
朝阳升起,红霞满天。
成片的山丘如盘在天边的巨蟒,绕着雾气,吞吐朝霞……
路穿过青山,藏在雾浓深处,接向未知的天边。
山间起了风,将雾霭吹得轻轻流动,只是一挡,山麓见的马队渐渐看不见了……
第十五章 第一百零八章 疑真疑幻,如梦如烟(上)
关中一带,因着几年的混战,人口已经所剩无几,从武关往南,常常行走上百里不见一个行人,极目萧条,白骨蔽野。
从郿到沛国谯县,要经过袁术的豫州和曹操所领的兖州。
曹操几个月前刚领兖州,袁术便联合徐州陶谦共同进攻兖州,想趁着曹操根基未稳之时除掉这个隐患——怎奈此举无异于惹火烧身,曹操两次会战,大败袁术,袁术迫不得已放弃到手的陈留多座县城,狼狈退回襄邑,曹操却不肯善罢甘休,遣将在太寿决水灌城,袁术被迫放弃襄邑,退回豫州,曹操依旧不依不饶,越境再战,再一次大败袁术,才回手对付徐州陶谦,大破之。
至此,曹操在兖州站稳了脚跟,羽翼渐丰。
……
出了武关之后,道路平坦,已经可用马车——
马队虽然显眼,但好在现在豫州也并不太平……一路下来,山贼豪强数不胜数,但凡世家公卿,有自己的小支武装力量并不罕见。
一直到接近徐州,遇到过的麻烦也无非是几个不怕死的山贼。
遇到诸如占山为王,称得上豪强,拥兵几百甚至上千的人,只能突围而逃——
但是如果对手只有几十个人,与他们人数相当,甚至比他们人少的时候……
徐荣的打算是收拾掉了立刻赶路。
萧若却要求倒打一耙……卷了山贼窝里的辎重再走……
大多时候,徐荣都依着她……
不过,这种行为在过南顿时差点被当地太守误以为是山贼之后有所收敛。
……
往南走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入了冬,到谯县这日,下着微微细雨,在日暮时,雨里渐渐掺杂了雪花。
萧若原本睡着,被徐荣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时候稍微清醒了一些,察觉到脸上冰冰凉凉的,睁开眼,忽见到徐荣衣上落的白色,轻声地问:“下雪了?”
徐荣拉上她偏在一边的风帽,抱着她往自己的战马走,点点头,一顿,道:“就要到了,大夫住山里,马车不能行。”
知道能出来骑马,萧若原本的睡意一扫而空,手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襟,微微笑起来。
……
谯县当地几乎无人不知道这位华元化的大名,萧若也是后来才明白,元化是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华佗。
虽然身上的顽疾被替她诊过脉的大夫说得严重,但身体不适的地方只有头晕乏力,想到是来找的他,她立马放下了心。
……
华佗在郊外邙山住,从谯县走,骑马大约一个时辰路程。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雪初时还小,越下越大,到天擦黑的时候,四野已经白茫茫的一片……
邙山整个隐在暮色和飘雪之中,虽然看起来近,山路曲折,又下了一天的雨,路上泥泞难行,马也没有办法走得太快。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的村庄,刚入村,忽然听到一阵稚嫩的歌声,调子很是好听——
却听不清歌词。
歌声从几个在雪地里玩闹的孩子中间传来,徐荣使羊一去问路,羊一打马上前,心里好奇,问路之余也打听这歌谣的名。
这村庄看上去没有经历过战乱,小孩也不害怕路人,纷纷挤上去七嘴八舌地答了一通,路倒是没有错,只是歌谣却是一人说一样。
有人说“霸王歌”,有人说“虞姬谣”……
……
徐荣见他久久不归,另派人去催促。
羊一打马回来,还没走到,背后的歌谣声夹杂着笑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大声了些,大约分辨得清楚,是——
“九里山,风瑟瑟,古战场,水汤汤;
车千乘,变为土,马千骑,化作尘;
霸王来,乌江红,霸王去,乌江空;
空悠悠,万古流,流不尽,虞姬愁……”
曲调虽然苍凉幽怨,但是无心的孩童却唱的很是轻快。
羊一恍然大悟道:“将军,姑娘,原来这儿就是九里山!当初虞姬别那西楚项羽的……”话没说完,便被徐荣冷森森的目光冻了回去……忙住口,指着一条小路,老老实实地道:“禀将军,沿此路走,不过多时便是华先生的宅子。”
马队又行,羊一心里惧怕,不敢在前,慢慢退到了后面去。
听到这附近原来是楚汉相争的时候项羽兵败的地方,萧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问:“哪座是九里山?”
汉军有名的“十面埋伏”阵好像就是在九里山布下的。
“九里山在徐州彭城以西,此处应当正巧同名,误传。”徐荣答。
萧若应一声,察觉到风渐渐紧起来,往他怀里缩了缩。
……
不过多久,路渐渐平缓起来,借着雪地的白光,隐约可以看见半山腰的一角茅檐。
走进了才看见几间屋子依山建着,院子很大,此刻也被积雪覆盖,为了一圈的木栅栏,此刻门扉正打开,一个仆童打扮的人正送一名中年汉子从屋里走出来。
一面嘱咐着:“山路难行,又下了雪,下山仔细些。”
那人嘴里只一叠声地道谢,答应着,转过身看见门口忽然多了这么多人,个个骑骏马,佩着宝刀利剑,吓得目瞪口呆,差点瘫坐到地上……
仆童却不慌不忙,扶着那大汉,送他又走了几步。
目光扫视一圈,分辨出为首的人,走到徐荣马前便道;“阁下可是来求医的?”
徐荣翻身下马,迟疑片刻,尽量放软了语气:“内子……久病不愈,特来请华先生医治。”
“先生不在。”
萧若正要随着他下马,闻言愣住——
仆童道:“上个月彭城去了……”再看一眼他们的坐骑,目光最后在萧若身上停了片刻,微微有些惊讶,忙问:“各位可是远道而来?”
听到华佗不在,徐荣面色微微一沉,点点头。
“如此快些请进吧……”仆童忙让开道,伸手指着屋内道:“茅舍小,各位请委屈一夜,我见这位夫人面色不佳……怕是有沉疴,我家先生虽不在,还有一名弟子,可为夫人请脉。如果不效,顶多十日,先生便回了。”
……
屋子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矮桌后面,一位青衫少年正席地坐着,一手捋着袖子,一手拿笔,在纸上款款而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冠玉一般清俊的面上闪过微微的笑意,道:“夫人请这边坐。”
华佗的弟子仆童都这么厉害,一眼就看出了她身上有病……
萧若暗暗惊讶,往那边走过几步,在他指着的垫上坐下来。
“亳芍,速去沏茶来。”青衫少年对仆童道,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徐荣,一笑:“你也请坐。”顿了一顿,又问:“这是尊夫人?”
萧若面上微微一红,抬起头来放才要说话。
“嗯。”徐荣已经应了一声。
青衫少年眼里多了几分了然的神色,微笑道:“在下樊阿,乃华先生之徒,今日先生不在,只得由在下请诊,医术不精,阁下勿怪。”说着,将手轻轻搭在了萧若腕上……
沉吟许久……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萧若越紧张,忐忑不安地等着。
终于,樊阿抬起头来,微微皱了眉;“……夫人身上受过伤?”
“受过。”萧若答。
“多久前的事?”
“半年。”
“……”樊阿不说话了……
“怎么?”见他沉默,徐荣语气一紧,皱起眉。
“这个……”樊阿拿开手,顿了一顿,提笔,思虑片刻,摇摇头;“夫人这病实在是拖得太久……早一月前来,只不过是施针的工夫……”说着,长叹一口气:“偏偏就晚了这一个月……”
徐荣脸一沉,冷声问:“病情到底如何?”
听他语气不善,樊阿面色苍白,拿笔的手颤了颤,一大滴墨水滴到纸上……
萧若转过头,压低声音忠告了一句:“别跟他绕弯子说话……”
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
“再晚来一个月就没救了……”听了忠告,樊阿却还是发愣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徐荣面色更差,立马领悟过来:“阁下息怒……现、现在还有救……我知一法,只是太过凶险,不过唯有此法才能让夫人淤血化尽,只能等先生回来,先替尊夫人把脉,看看夫人体质能不能用再作打算。”
“你把不出来?”萧若问。
“在下医术不精,恐误用此法,反倒会祸害夫人性命。”小心翼翼地看了徐荣一眼,低下头,道:“夫人这几日就在此地住着……在下先开一帖药,先替夫人发散,免得病情加重。”
说着,低下头在纸上扬扬洒洒写了一幅药方,递给正从门外进来的亳芍:“拿去煎了,今晚便给夫人。”
转头又对萧若嘱咐:“切忌服食生寒之物,忌过冷过热,至于诊金……”上下打量二人衣饰,嘴角微微弯起:“等先生回来再谈。”
华佗的宅院不大,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几十名亲兵只得下山去村落里借住,只留下了羊一和其他两人,亳芍见他们闲着没事,也便将劈柴烧火锄药的事都不客气地交付出去……
第十六章 第一百零九章 似真似幻 如梦如烟(中)
一路都是战乱纷杂,邙山却仿佛与乱世隔绝了,平静安宁得多。
……
萧若昨夜喝了樊阿开的药,发起了低烧,又是发虚汗又是说胡话,折腾到近天明才睡着……
到第二日清晨,雪已经停了,四野白茫茫的一片。
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见屋子里没人,稍微动了动,发觉头没有昨天那么晕了,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
“吱呀——”
木门打了开,徐荣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走到她面前将药碗递过去:“可有好受些?”
“嗯。”萧若看着药碗,微微蹙眉……迟疑……
虽然已经喝了大半年的药了,樊阿这副还是她喝过最苦的。
见她一筹莫展的模样,徐荣只得耐心哄道:“里面加了蜂蜜,不苦了。”
“真的?”萧若地抬起眼眸,一万个不放心地盯着他看。
“真的!”肯定地点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碗,才喝了一口,就立马拿开碗,被苦涩入骨的味道熏得直咳嗽,怒瞪这徐荣悲愤地控诉:“……比昨天的还苦!”
“……”
“我去找点蜂蜜……”萧若趁机将药搁在一边的几上,就要起身,却被徐荣一把按住,拿起药又递到她眼前:“先趁热把药喝了。”
萧若苦着脸,捧着药碗,抬头看他……
“忍一忍……喝过了就好了……”耐着性子继续哄。
……
萧若只得憋住一口气,狠狠心把药往嘴里灌,灌一口就不敢停,大口地继续喝,等碗见底了,冲人的苦味几乎将眼泪都熏出来……
喝完了药,照着樊阿说的,白天的一副发散的药喝下去之后宜在雪地里走走,吹吹风。
打开门,外面一阵冷飕飕的风就窜进来,院子里被覆上了一层莹莹的白色,一脚踩下去,几乎淹没了脚背。
她的手被徐荣紧紧拉着,一丝寒风也灌不进来,倒是不觉得冷,抬头看见亳芍正在门口对着门外的人说着什么,又是笑,又是答谢,手里提着一个麻袋,转过身来,看见二人,感叹了一声;“大雪把路都封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