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不速之客便在天亮之前撤退了……
不见了华佗
曹操和夏侯淳再次冒险调转回山上去找。
路上横尸散落,且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人。
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已不到五十人……想到此处,尽快离开徐州的念头又变得紧迫了一些。
然而在追查昨夜跟着他的那名亲兵,最后发现他横尸在华佗门前,而华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药箱都被完完整整地带走
所有迹象都在昭示着。
他们的目的不是他,而是华佗。
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来我华佗,刚好碰见了他。
认出了他,因此才会搜寻盘桓到天亮才离去——
但是又有更紧迫的事,所以不能久留。
不知为何,想到昨晚第一箭射向自己的凌厉很决,以及遇到面门的铺天杀气,曹操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迅速下令曹操赶回去搬救兵,自己带上夏侯敦与剩下的,往东边彭城的方向追去。
第二百零三章 效忠一辈子(下)
因为一夜的大雨,路上痕迹泥泞很重,曹操便追寻着在邙山看到的马蹄印往东追赶,发现在邙山脚下,马蹄印中间又出现了两条不重的车轮印,更加确定了华佗就是被这群人带走这一想法。
一直追到九里山深谷,才赶上了因为带着马车速度稍减的马队。
此刻已然是正午,勒马之时,马仰起脖子的长嘶让前面领头那人回过了头……
深谷之下,狭路相逢。
深黑色的眼眸还带着杀戮残留下来的戾气,盔甲和剑鞘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那双眼睛对准曹操的一瞬间,深重刻骨的恨意猛地袭来……
勒马,拨转马脖子,策马,缓缓停住。
他的手就按在剑鞘上……眼抬起,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森森的杀气激得曹操坐下的马匹都开始不安地躁动——
曹操不动声色一拨马缰,狠狠扯了一下,马的嘶叫打破了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挑眉,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我猜的没错,果然是文良。”
徐荣似乎懒得与他多言,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一紧,拇指往上顶开了剑鞘……“住手!”曹操忽然大声开口,话却是对着他背后准备冲上来的夏侯惇说的:“文良恨我入骨,我自然当舍命相陪,你不能插手,若有好歹谁替孤传诛杀萧若的遗令?”
听到这句话,徐荣拔剑的手就是一顿,目光扫向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今**们一个也休想活着逃出去。”
“错了,曹纯先回去了。”曹操微微笑了笑道:“我已嘱咐他,明日午时之前,若孤不归,就送萧若上路。”
停了停,满意地看着面洽这个人硬生生止住的动作和眼里涌现的愤怒和不甘,缓缓地,重重地,又加了四个字:“一尸两命。”
……
脑海里轰地一响,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剑。
徐荣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在他表情里找到一丝说谎的端倪,发现曹操坦然与他对视,目光凝定,渐渐动摇起来,只是一个动摇,心里便像炸开了一样,狂喜和担忧汹涌如海潮漫到胸间——
忙抬起头,迫切地再将视线投向他:“你方才说……”
“萧若落到孤的手里的时候,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曹操审视着他渐渐变化的目光和表情,看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里陡然炽烈的喜悦,眼底忽然闪过一丝阴郁之色,便迫不及待地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只是近来胎像不稳,这几日怕有滑胎之险,故而孤来请华佗。不想……”说到这里,禁不住冷笑了一下,笑里大有自嘲之意:“未曾想到要救你儿子的华佗,却被你亲手抢走。”
从听到滑胎之险这几个字的一瞬间,喜色就僵死在了他眼中。
最后一句话说完,曹操清晰地看到他拿着剑的手不可察觉地顿滞了一下……
心被巨大的担忧和悔恨揪起,徐荣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青帷马车——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时候,只听谷间马蹄声再起,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穿着徐州军队的玄色铁甲,还来不及看清现在是否有外人在场,便下马跪倒在地急急地道:“报将军,贾先生说,董贵人情况不妙!今日天黑之前若大夫到不了,只怕龙裔保不住!”
……
听到这消息,徐荣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至极。
龙裔两个字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贾诩在他前来找华佗之前说的话也随之瞬间响在了耳边……
“陛下病重,只有这个孩子拥有可以让一切诸侯臣服的血统,此乃重振汉室的唯一希望。我等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他平安临世,否则痴傻之君不堪重任,曹贼若找到理由废帝,汉室便再也回天乏力。”
这句话似有似无,忽近忽远,却掷地有声地,清晰在脑海里回荡着。
手中的剑,似乎霎时间,变作了千钧重。
徐荣不答话,只冷冷地盯着传信来的人,眼里暗潮汹涌,瞬息万变,久久也不答话,直至那人额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
曹操观此情景,知他是陷入了两难,索性再出一语,将本就艰难的抉择轻描淡地说了出来——
“萧若在芒砀山,前日孤出来之时她已险象环生,那孩子不一定能熬过今天晚上,从这里到彭城要半天,刚好到芒砀山也是半天,徐文良,你是要自己儿子还是献帝的儿子,自己选。”
……
似乎是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刺到,徐荣不自禁锁眉阖上了眼睛……然后选择并没有随着眼前变作黑色而消失,反倒是越加清晰地,活生生血淋淋地摊开着——
一边是他发誓要效忠一辈子的汉室,也是让他在这个乱世里不至于失去自我的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而另一边……是此生的挚爱。
进退都是绝路。
……
曹操不语,全军不语。
就连山谷间呼啸的风,都沉寂了下来……
就在徐荣要开口之时——
……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来……在沉寂得诡谲的山谷里十分清晰。
曹操斜眼看去……只见马车前青色的帷幔已经揭开,华佗正缓缓从里面走出来,花白的须发在山风里颤巍巍地抖着,目光却是安宁平静,直视着曹操:“司空实在是小人,董贵人分明在徐州,你却让我去芒砀山救旁人。”
徐荣眉间闪过不易察觉的微微怒意,看向华佗。
曹操却神色坦然,颔首道:“孤是说了谎,人命关天,还请先生见谅。”
华佗冷笑一声,又道:“司空的道歉,老朽当不起,不过看在司空要我去救的,是一位故人,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说着从徐荣身边走过,从药箱中翻出了一个瓶子,拿给了身边的士兵,叫他递给曹操。
“这是什么?”
曹操微微眯眼,打量着那瓶子。
“速速将此丸药送回去,给徐夫人服下,老朽三天之后,定赶到芒砀山。”说完,转过头去,目光深深,又有些复杂地望着徐荣:“这样……将军可以放心地让我先去救董贵人的龙胎了吗?”
……
太阳渐渐地开始从山头滑落。
芒砀山缓缓阖在了夜幕里……
大帐中,侍女替又开始发起低烧的萧若擦起了汗,拉过被子的一瞬间,看到下面的一抹殷红,瞬间呆愣在了当场——
……
梦中,还是那片繁花似锦的杏花林,好像就在荥阳城外,又好像不在。
远远近近的,不知道是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
铺天盖地都是花雨,纷纷扬扬洒在发间。
清晰而温柔的触觉,好像是很多年前,乱世开端,那个旖旎绮丽的春日……
又好像是一年之前,绣着大幅鸳鸯交颈图的床帐外,杏花娇羞,洞房花烛纠缠着,一路燃到了底……
第二百零四章 割袍分袂(一)
帐内帐外,一帘之隔,尺寸之间。
火把腾起在空中……热烈地燃烧着,将他的脸轻镀上一层阴郁的暗黄色。
帘子高高掀起,侍女进进出出,捧着的白布和盆里都带着殷红的血迹斑斑。
血色遥遥刺来,曹操不由自主地眯眼,手指握成拳,咔嚓做响。
始终只停在了帐外十步开外的距离,未接近一步……
直到手心里的药丸被大力碎成粉末,丝丝撒落指间,他才闭了闭眼,回过身。
一转头……便看见身后一丈远处,郭嘉正看着他微微地笑:“明公不必太过担忧,孩子没了,暂时不废帝便是。”
曹操一言不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郭嘉嘴边的笑意在他走开的瞬间凝固住,眉心微微蹙着,面上出现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待得他已经走远,才试探着往前迈出步子,小心地走了几步,分开双脚,蹲下身在石头的缝隙里找着方才从他指间落出来的药粉,细细搜罗了也只有那么一小把,还夹杂着泥沙,却也顾不得别的,在侍女不注意的当头,闪身入了帐内。
……
灯下地图泛着苍黄色光,他的指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身前的桌子,一半埋在黑暗里的眼睛却始终未曾定在地图上。
“司空……”
外面响起了细微的声音。
“什么事?”回答的话里夹杂着倦意和深深的不耐烦。
“娘娘……醒了。”
她醒了?
眼里豁然一亮,真要站起身来,动作却硬生生地停住了,沉默良久,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怎样了?”
“娘娘午时胎像甚为凶险,还露了红……”那医者斟酌着词句,讪讪地道:“龙胎已经……”
曹操斜眼扫向烛台上微弱跳跃着的火光,目光瞬间深了几分。
缓缓阖上眼……静静答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可——”
那御医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据实以道:“娘娘现在……有些……神智不清,
不让我等靠近,司空要不要去看看?”
……
他终究还是去了。
只是在帘外迟疑的时间有些长……
望着沉闷地像铁一样将里面隔开的帘子,他慢慢地将眼里复杂的情绪一点点收拾干净,伸手去揭帘子的时候,眼里已经深入寒潭没有一丝动静。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帘子被掀起的瞬间透了出来。
连着一起来的是听到动静以后刺向他的冰冷透顶的目光——
他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坦然而平静地看向坐在床上的萧若。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双曾经澄澈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像已经干涸的深潭,就这样深深地一眼看过来……就像是已经没有了生的气息的人弥留的一眼。
曹操心里无端端腾起一阵悔意,却很快被他自己弹压一空,回视着她满含着深切恨意的目光,缓缓走近。
萧若冷冷开口,话里带着一丝沙哑:“孩子没了,你满意了?”
曹操在她床前停下,一只手撑了上去。
萧若眼里闪过嫌恶的光,蹙眉伸手来挡,他顺势一接,握着回身缓缓坐了下来,一面淡淡地道:“这笔账你是否算错的地方?”
察觉到在他手心里拼命往外躲的手忽然顿住,他轻轻了握了一握,道:“孤尽力了,带走华佗的是徐荣。”
手心里的手猛地一颤——
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的眼睛里该是怎样的光,该是怎么惊诧抗拒和怀疑……
他便没有转过头去对视她的视线,只听到她的微弱的声音带着些微努力压抑着却清晰可闻的颤抖:“不可能……”
他微微一笑:“董贵人和你一样落入了险境,保一个只能弃一个……”说着,回过头,看向她眼底深处已经泛出微微泪光的眼睛,说出了那个残忍的选择:“他选了真正的董贵人。”
看着她眼里的光开始打转,放在他手心的原本就冰凉的手更加快速地褪去温度,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曹操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夹杂着心痛的愤怒,微皱起眉头——
“你若不信,可去问全军上下,谁劫走的华佗,可拭目以待,四月之后,哪里要诞出龙裔!”
“不对。”再最后一句逼问压到近前的时候,萧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出声反驳,待要说什么,却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找不出一句能反驳的有理有据的话。
只执拗地不甘地盯着他,再重复了一遍:“不对……”
“怎么不对?”曹操耐着性子反问。
萧若却不再答,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休要再自欺欺人。”曹操冷声道:“你心里清楚地很,他若是弃了董贵人选你,他也不是徐文良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此刻像是已经被重重的碾子反复碾过的心里泛起了一丝难言的苦涩——
瞬间双手都好像没有了力气,全身都沉在了恍若溺了水一般的无力感里。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排在徐荣心里第一位的,始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