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日,放假,我睡到将近中午才晃悠悠从床上起来。海因已经训练回来,正坐在卧室擦拭湿润的头发。
我靠在他卧室门上打了个哈欠:“早上好,哥哥。”他斜睨我一眼:“已经可以喝午茶了。”我嘿嘿一笑。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我和海因有了更深的默契,彼此相处也比之前随意许多。
他擦干头发,转身打开衣柜找衣服。秋风拂动窗帘,少年光洁的背部沐浴在日光下,有种耀眼的感觉,腰间细致的肌肉由于动作而微微扭动,修长的手臂下隐藏着惊人的爆发力。他穿上衬衣,边扣袖口边回头:“下午有事吗?”
我立刻从阳光梦幻中醒过来:“没什么事。”他点点头:“我出去办点事,一起去?”
“去哪?”
“弥尔街。”
“当然要去!”弥尔街,据说是贝蒂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来到贝蒂城将近半年,我还没好好逛过,经海因一提还真的很好奇。
他关上衣柜门,走过来,目光扫过我的睡衣:“穿这个去?”当然不是!我撇了他一眼,转身回卧室换衣服。
贝蒂城,红枫帝国的一个重要城市,虽然不是帝都,但繁华程度安全指数与帝都不差毫厘。贝蒂城位于帝国西北部,与邻国贺加的边境距离很近,是红枫帝国一大贸易中心。何况还有魔武学院这样的重要机构在,帝国对贝蒂城的关注及保护更甚。
从学院大门出来,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两旁林立的是鲜艳似火的枫树。大道尽头往右拐,顺着斜坡一直向下走,远远地可以看到稀稀拉拉的建筑群和三两行人。坐在马背上,我揽着海因的腰,悠闲地晃动两条腿。
今天是第一次见海因的坐骑,一头银色骏马。银灰毛发和雪白马蹄证明了它高贵的血统,我知道这是海因正式成为骑士那天,父母送给他的礼物。海因对它很好,时常亲自为它洗澡。这高贵的家伙也只对海因一个人亲近,今天上马时差点将我颠下去,海因低斥它两句后才乖乖听话。
一路前行,四周的建筑物开始变化,从低矮的小房子变为崭新的楼房最后是耸立的气派建筑。看到弥尔街的标志建筑“圣钟”,我知道到达目的地了。海因利落地翻身下马,朝我伸出手,我嘿嘿一笑,握住他的手,踩住马镫,顺利着陆——我再一次憎恨自己的身高。
时值午后,街上人潮汹涌,各个店铺客人络绎不绝,确实异常繁华。海因领着我走进一家店铺,立刻有人上来接过缰绳,将我们迎了进去:“两位先生慢慢看。”
海因摇头说:“我是来送订单的,你们老板在吗?”那人点头说道:“先生请等一下。”转身便走进内屋。
我趁机打量店铺——各式各样的武器,同一种类的武器还有不同的颜色形状,但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质地都一样,都是铜制的。现在的皮亚大陆已经发展到青铜时代了吗?
海因将武技部武器的订单交给店长后,又买了一把匕首才离开。我接过匕首问:“骑士不都是用单手剑的?”他回答:“那天的盗贼手册很有趣,我想试试里面提到的技巧。”我耸了耸肩,将匕首丢还给他,真是个好奇的孩子。
虽然身处异地,但我过得很舒适,因为欧比斯子爵每月会托人带来家信和不少生活费。信中的欧比斯子爵比他本人好相处得多,我也学会了和他没有芥蒂的交谈,从第一封信的“尊敬的父亲大人”到现在的“父亲”应该是很大的转变吧?我觉得现在我和父母的关系倒比在家里时亲近。
才上马走了一段,街头忽然安静起来,行人急匆匆地往两边闪躲,海因也扯着缰绳往街边退了几步。
两辆豪华马车快速在街头驶过,后面跟着十几个骑着战马的侍卫,杂乱的马蹄声似乎宣告着什么。不远处两个中年男子正在低声交谈。
“喂,听说了吗,边境打起来了!”
我心中一动,凝神侧耳。
“你怎么知道打起来了?”
“我侄子在伯爵府做侍卫,他昨天还给我说呢!”
“说什么?”
“说……”那人神秘地说:“隆德已经被攻陷了!”
隆德是距贺加国最近的一个城镇,如果真的被攻陷……
海因也听到两人的对话,微微侧目。
“不会吧!?”另一人大叫,引得众人瞩目,他立刻捂嘴不再说话。
马车和侍卫消失在街头,街上又恢复了喧闹,但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笼罩了一层不安。
“隆德真的被攻占了?”我问海因。
他不确定地摇头,一甩缰绳,马匹缓缓前行。
“如果是真的,贝蒂也危险了……”
一天后,隆德镇被贺加国占领的消息得以证实,一时人心惶惶,贝蒂城最高权利者穆克侯爵向国王写了一封求助信,同时向贺加帝国送去了一封质疑信,并召集了贝蒂城的守兵,准备同其它周围城市一起解救隆德。
贺加帝国的国力和红枫帝国完全没有相比性,无论从国土面积、人口还是发展程度来看,红枫都是贺加的三倍以上。那为什么贺加还会主动发起战争?这个疑问在贺加回信时得到了解答,原来攻陷隆德镇的是贺加国由一个伯爵领导的叛军,被贺加国主力一路追击到边境后,不顾道义地欺骗了隆德的守军,占领了隆德。所以现在的形式是,贺加叛军被两国夹在中间。贺加国王恳请贝蒂由红枫帝国出发,把叛军挡在隆德,之后两军合作,将叛军一举歼灭。
此消息一经发布,人们又放下了吊起的心。同时,学院的领导者意识到这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召集了一批高年级的精英准备送他们到战场上去磨练一番——这当然是对外的说法,我觉得学院就是想送几个有利益关系的精英去逛一趟,镀一层金,回来了便有了战功,毕业后还怕没前途?
本来这个决定与我无关,但海因竟然被选中了。
海因是欧比斯家族的嫡系长子,按理说,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他会世袭爵位并接管家产,但欧比斯子爵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建树,海因也只能获得一个男爵爵位,在帝国没有多少地位。这次机会子爵自然会好好抓住,我怀疑海因能进名单就是子爵的“功劳”,我想海因也明白这点,自然会注意安全,所以并没有特别嘱咐他。
送别仪式很快举行,学院的临时队伍在军队最后面,年轻俊美的海因在人群中更显得挺拔坚毅。穆克侯爵动员完毕后,军队开始前行,街边的人群也随着移动。我不自觉地跟着人群,眼睛一直盯着海因。
银色骏马打着响鼻,摇了摇尾巴。海因轻挽缰绳,低头向我看来。
我朝他笑,捏起拳头用力晃了一下,他勾起嘴角,坚定的蓝色眼眸微弯。
人群依然在流动,我站定,望着军队很快消失在街口。
这是一次练兵,众人都明白。我希望海因不会因为什么愚蠢的骑士精神受伤。
战争持续了半个月,每天都有人在大街小巷、四处传递消息,百姓对叛军、贺加军、红枫军的动向都很清楚。隆德被围,叛军以镇上的百姓作为威胁,与联军对峙了十五天,在第十六天时,被围的叛军中有人与贺加军联系上,趁夜色打开了城门,隆德终于得救,但已是满目疮痍。
这场战争来得危急,但并没有造成多大后果,人们对隆德报以同情,国王也下令对隆德进行重建。于是贝蒂城的军队又滞留在隆德,帮助重建。
虽然隆德一战中的阵亡名单已经公布,让诸多人放下心来。但我仍有些担忧,海因外表虽冷漠,内在却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他深爱自己的国家,对于骑士精神有种无法形容的狂热信仰,并一直想为帝国作出贡献。
我并不是反对他的信仰,只是,我对红枫帝国没有特别依恋的情感,在我心中前世的祖国才是我真正的故乡,心灵的归处。与现在的祖国相比,我更在意的是海因与亲人,也许是因为我还未融入其中的缘故,我不希望海因为了国家作出伤害自己的事。
学员们是在夜里回来的,贝蒂军仍留在隆德。百姓们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因此没有夹道欢迎。
海因回来时,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我呆呆地看着他推开卧室门,将武器和盾牌扔到桌上,迅速脱掉盔甲和里衣后倒在了床上——那是我的床。
我走过去,轻拍他的背:“哥哥,你很累吗?”
他翻过身,仰头看我,湛蓝的眼珠上有许多血丝,声音低哑:“抱歉,迪恩,先让我休息下,好吗?”看来他不打算洗澡了。
我仔细打量他,确认他身体十分完整后,点头道:“好吧,你先休息。”他立刻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我叹了气,为他盖上被子后,悄悄退出房间。看来我只能睡他的卧室了。
海因的床铺一个多月没有人睡,躺上去有种冰冷的感觉,我只好起来更换被单和被套。前些天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不过我并不介意,海因的归来让我很快入睡。
醒来时海因还在睡,我到餐厅买了早餐和热茶,匆匆赶回宿舍。
将东西放在客厅桌上,我推开卧室门,海因仰躺着,眉头紧皱,被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走过去轻轻拉开他的手指,又将被子盖好,坐在床边看他。
压力还是太大了吧,说到底海因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直面战争还是太过勉强了,后怕是应该的。
他忽然摇了摇头,眼睛猛地张开,伸手就要攻击我,我立刻往后一退,他看清是我后才放下手臂。
“做噩梦了?”
“嗯……”他舒了一口气,躺下去,抬手搭在眼睛上。
“饿吗?我买了早餐。”
“嗯,我马上出来。”他仍维持那个姿势。
我走出卧室,为他掩上门。
chapter。05爱心牛排
很快,学院向参战的几个学员授予了勋章,又全院进行了表扬,当下那几个天才便成为了大多数人崇拜的偶像。表扬名单上,米克公爵的孙子罗比·艾维德·米克,校长的女儿蓝丝·米克尔·尤迪,王妃的侄女海丽莎·斯图尔特·费南,还有几位皇室贵族的儿女,哪个不是家世显赫的天之骄子?海因在当中也只能算是刚刚达到底线,欧比斯家族在银城的势力固然庞大,在整个红枫帝国也只是错综复杂树根里的一小根。
我对于这些家族王室教廷之间的阴暗勾当没什么兴趣,也认为自己之后不会过多参与,所以没有投入多大注意。我对自己的未来是这样设想的:在学院认真学习,毕业后留校混一个闲职或者回银城去,上上课上上班,没事就和海因喝酒聊聊天,与温柔的女人谈谈恋爱,然后找一个能过日子的女人结婚,养养狗,种种花,生孩子,养孩子,老了每天和海因出去钓钓鱼,陪老伴散步,和邻居们攀比一下自家孩子的情况……
我知道这个构想实在是没有创意,但是我就向往那样的生活,简单、纯粹,不伤脑筋。但也知道想要在这样的世界过平淡日子,首先必须有安全的保障,国家的安定是一点,自身的实力才是最主要的。虽然这里也是法制社会,但在我看来,相信那样的法律还不如相信霸王龙吃素。
有时会担心海因,他的信仰没有错,许多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骑士们都是热切的爱着他们所信仰的骑士精神,爱着他们所忠诚的国度,但当笼罩着那些东西的面纱被时间悄然揭开时,底下暴露出的丑恶会让他们失望至极。不是谁的错,人类社会本就是这个模样,只是他们接受的教育让他们对世界产生了一个美好的误会,世界的本质没有变,他们却一步步在现实中幻灭,理想中的一切只是泡影。
像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察觉也许是最好的,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中未尝不可;一旦发现真实与信仰间的巨大鸿沟,便不可能再平静。或变成欧比斯子爵那样,发现差距难以弥补,只能抛去理想主义,顺应现实;或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庸人;或变为一个恨世者,怨天尤人。但无论我怎么担忧,海因总是要去经历这些的,他聪明坚强,我想他不会轻易被现实打败,我也会尽全力引导他。
授勋大会结束,海因进门后将外套挂在衣架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扯开衬衣领口,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挂上外套,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舒服吗?”轻捏他的两肩。
“嗯。”他表情略微放松。
海因一向内敛,不管人前人后都很注重礼仪,不会流露出太多情绪。其中固然有父母教育的原因,也跟他淡漠的性格有关系。
但自从他回来后,整个人有了变化。他有时会莫名地焦躁,动作也变得粗鲁,人前还好,和我独处时便不再假装。他肯表露出情绪这点,我很赞同,但同时他的情绪变得不稳定,长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