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他看到,我也不想在他这样聪明的人面前再做隐瞒,当下大方承认:“没错,我是根据黑魔法控制尸体的方法改造的魔法傀儡。”
克洛眼底立即闪现狂热好奇的光芒:“现在能不能让我看看?”
科学狂人取代了刚刚还一脸严肃的义军领导者,我无奈地退后两步,将零号从戒指里放出。
魔法师对炼金这一块也会有所涉猎,克洛更是个中高手,对构造的奇妙大加赞赏后就开始挑质量上的问题。
“啧啧,太可惜了!”他轻抚零号的下颌,遗憾地叹息:“魔法银不该和纯银混合使用,这样会使两样东西都失去本来优秀的特性,尤其是灵活性极强的下颌,应该用软而坚韧的蓝钻石……”
我忍不住打断他:“可是克洛,你知道蓝钻石有多贵吗?”
“贵算什么!?”狭长的绿眸横了我一眼:“你知道不知道,用魔法银浇灌这么神奇的作品简直就是侮辱!”
我将和他争辩的话咽回肚子里,和已经化身科学狂人没有理智可言的人是无法正常沟通的。
克洛还在对零号敲敲打打,海因不满地揽过我的腰,我僵了一下,看了看完全没有反应的克洛,慢慢放松身体。
“真的要帮他?”
我放任自己靠上那个强壮有力的肩膀,和嗜尸兽高强度的战斗后又经历对亚利的深深担忧,我现在有些无力。
“海因,我想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东西。”不仅为了所有正在受苦的人,还为了证明我曾经真的存在过。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让我和他贴得更紧。
我已彻底融入这个世界,前尘再也无法动摇我分毫。身边的每一个人,特里、伊奥、蕾拉、索西亚、亚利,最重要的海因,我都放在心上,而曾经见过、听过、经历过的苦难再也不只是发生在身边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魔法傀儡要安装魔法石后才能启动?”克洛忽然开口问我,我微微站直身体:“目前是这样,改进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
我想了想,继续说道:“而且只有黑魔法才能操纵傀儡。”
这是大批操纵傀儡的军团难以实现最重要的原因,黑魔法师太稀少。
“黑魔法……”克洛果断地抬头,双眼直视我:“迪恩,你的黑魔法是自学的?”
“没错。”
“那么……你能否教导一些人学习黑魔法?”
“你的意思是,你要批量创造黑魔法师?”
虽然理论上可行,但这个念头太疯狂,也太荒谬:“我不可能教导别人黑魔法。”
“为什么?”他不解。
我笑了笑:“很简单,我不相信那些修习黑魔法的人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若他们心术不正,我岂不是亲手在创造第二个第三个凯尔?何况魔法傀儡是我保命的根本,我私心里不想教给任何人。
“迪恩,你太过谨慎。”克洛没有放弃劝说我:“我保证送到你那里的学员都是最正直的人。”
我审视着他的神情,没有发现一丝虚伪与勉强,当下有些犹豫。
海因忽然开口:“我会亲自观察监督,若发现不妥,别怪我不给面子将人送回去。”
我没想到海因会松口,克洛立即笑嘻嘻应道:“没问题!保证不让你们送回来。”
“等等,克洛,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以教他们黑魔法,但我不会教给他们制作傀儡的方法,一切只能由他们自己摸索,当然,一架基本的傀儡我会提供。”
克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恢复笑脸:“我知道,让你将自己辛苦研制的方法教给他们是不可能的,但我能不能请求你,稍微多制造一些傀儡。”
我点点头:“这个当然没问题。”
又敲定关于何时何地领人的事宜后,我接过克洛递过来的生命之泉。
“生命之泉在平时是无色透明的,没有任何作用,就是普通泉水,到夜间变换颜色之后,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泉,而它变换的七种颜色又有不同作用。”
怪不得上次买到的是红色的,克洛看见我脸上好奇的表情,继续说道:“可惜我只知道,绿色的最佳效用是治疗伤口,红色是改变体质。”
他了然的眼神扫向海因:“若要使人完全复活,必须将七种颜色的泉水都喝过才行。”
chapter。40往事
克洛的一席话冲淡了获得生命之泉的喜悦,单独的生命之泉都价值连城,何况集齐七种?
闯进龙语岛的计划也宣告失败,龙族不可能蠢到让我闯进去后,还给我集齐所有颜色生命之泉的机会。
我敛下笑容,克洛也明白集齐生命之泉多么艰难,摇了摇头:“很抱歉,迪恩,我只有这一瓶。”
“不,我很感激你。”至少离目标更近一步。
夜幕中,我看向海因有些模糊但坚毅的脸庞,夜风徐徐从林间掠过,俏皮地拂过他金色短发。
即使过程再艰难,我也不会放弃,如果不能硬闯,那只能混进龙语岛。
“迪恩,我该走了,别忘记我们约定的事。”
克洛抬头看了看隐藏在云朵中的月亮,我点点头,他走到马车旁,轻撩开车帘看了亚利一眼后,转过头对我说:“照顾好亚利。”
“这是自然的。”亚利不只是他弟妹,更是我的好友。
亚利睡得很安稳,脸色不再那么苍白,我推了推守在一旁的伊奥:“你坚持一下,离开贝蒂的范围再好好休息。”
他点点头,走出来驾驶马车,我和海因坐在八号上面跟在旁边,向海格瑞尔慢慢行去。
凯尔深受重伤,一时没有精力顾及我们,克洛应该正带着那队押送队伍向相反方向搜索,我们必须趁此机会回到海格瑞尔。
“累了?”
在我第三次小鸡啄米后,海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我吸吸鼻子:“有点,你陪我说说话,就不困了。”
他想了想,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想知道,凯尔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以前不问他,是于心不忍,其实我很在意,在他面前却只能装作无所谓。可我现在明白,若我一直避开不碰这个伤口,它就会越来越深,最后成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最好的办法就是拨开它,清理出秽物,然后包扎起来,它很快就会痊愈。
海因迟疑片刻,缓缓道:“你若想知道,我自然会全部讲给你听。”扣在我腰上的手慢慢收紧。
“那天送完贺礼,我们便启程回银城,在驿馆过夜时,克利斯敲门说找我有事,我便打开门,他脸色有些难看,我早该发觉他不对劲……”
“你只是信任他。”
“信任的结果,却是背叛。”海因苦笑,声音变得有些生涩:“被他刺中心脏的时候,我什么都想不到,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不想死,不能死,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再次有意识,我躺在巨大的棺木里,凯尔就站在面前,那时我已经没有心跳了。”
“我该憎恨自己成为亡灵的,可是迪恩,我在那一刻忽然庆幸,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不管变成什么,只要我还记得你,还没有忘记过去,那就是光明神最好的恩赐。”
我骂出声:“去他的光明神!”
”凯尔强迫我和他签订主仆契约,那时我太过虚弱,对于将我转化成亡灵的他完全不能反抗,他指挥我做了很多事,我杀过两个婴儿,你知道吗?她们才刚刚出生不久,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是我杀了他们,所以我才这么快进阶为死亡骑士……”
胸口莫名地紧缩,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捏住,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海因沉声地笑了笑:“没事的,我不会恨自己,一切的罪孽只会让我明白生命的可贵,即使背负所有人的仇恨,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堕落。”
海因一向坚强,可我知道他已到极限。曾经和他在一起的原因里,有同情、有对他的依赖感、保护欲,但此刻开始,我决心将自己毫不保留地交给他。
即使最后的结局是心碎,我也甘愿。
“海因。”
“嗯?”
“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好不好?”
“嗯。”
他伸手让我侧过头,唇轻轻印了上来。
但我还有一个疑问,微微撤头拉开距离:“凯尔……他对你……”有没有……我问不下去。
海因却翘起嘴角,揉我的头:“他骗你的。”
“……为什么?”我不解。
“你在装傻吗?我不介意的。”
“装什么?”
海因无奈地摇头:“你真是个笨蛋,难道你看不出来,凯尔他喜欢你?”
我被海因的话吓到了:“哈?他喜欢我?喜欢到杀了我全家?”
深蓝的双眸忽然定定看着我,海因逸出一声叹息:“你不知道求不得的痛苦……”他将头靠在我肩上,低声呢喃:“还好你接受了我,迪恩,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也许,会比凯尔更加……”
我笑了笑,不再多言。
我知道他不会,他骨子里那么温柔,若我拒绝了他,他只会站在我身后默默看着我。
亚利在第二天下午醒来一次,神智很清醒,很有条理地和我说了几句话,又沉沉睡去。
为了照顾亚利,伊奥将车速放到很慢,我们在六天后回到了海格瑞尔。
马车还未驶进庄园,特里第一个迎了出来。
“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蕾拉都快急死了。”
他匆匆问候我一声,目光就一直黏在伊奥身上,我笑了笑,急死的恐怕不是蕾拉。
伊奥将亚利抱下车时,那小子眼里差点喷出火来。
我哭笑不得地敲了敲他的头:“我的半精灵大管家,你连病人的醋都吃?”
他楞了楞,红潮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颈:“少爷!你胡说什么!”说完急急跟在伊奥身后解释:“伊奥,你、你别听少爷胡说,我,我没有吃醋。”
刚赶来的蕾拉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有吃醋代表什么?要真的想解释,你该说你没有喜欢他。”
特里瞪了蕾拉一眼,转头对伊奥说:“我没有喜……”剩下半截憋在肚子里半天也不肯说出来。
海因看了笑得快要飙泪的蕾拉和偷笑的我一眼,摇了摇头对特里说:“先别说这些,让伊奥将亚利抱进房。”
特里先是感激地看向海因,然后委屈地瞄了伊奥怀中的亚利一眼:“好吧,抱就抱,又没有少块肉。”
连伊奥也忍不住翘起嘴角,可惜正巧低头别扭的特里没有看见。
亚利在索西亚的精心照料下很快有了好转,生命之泉的效力极强,加上索西亚在小动物们身上磨练了很久的高明医术(……),半个月后亚利已经可以勉强下床了。
这天早餐过后,我陪亚利在庄园的葡萄园里散步。
“迪恩,谢谢你。”
“这么见外?不像你啊。”
她淡淡一笑:“我发现自己以前太天真了。”
她从前是不会这么感叹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她成熟很多,我知道她已经变得不同。
“天真未必是件坏事,只是,现在这个时代,不需要太多的天真。”
天真是需要资格的,亚利以前有天真的资格,因为她还未真正接触这个社会,不需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而她选择了加入义军后,就失去了天真的资格,因为她的身份注定她不能天真,一个不察,就会丢掉性命。
可索西亚不同,虽然我目前是帝国的通缉犯,但我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的天真,若有一天连我也无法保护她,她再不天真,也无法存活下去了。
“迪恩,几天之前,我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我以为所有人抛弃我后,至少还有莉儿陪着我。她是和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侍女,我以为她对我是绝对忠诚的,可你知道吗,她竟然为了一点钱,就投靠了穆克侯爵……她竟然要杀我。”
我默默揽住她颤抖的肩:“没事,没事的,你还有我们。”
她艰难地笑了笑,垂下眼眸:“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加入义军?”
我摇头。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
这个我知道,亚利和她弟弟同父异母。
“所有人都以为我不记得,其实我是记得的,她有一头栗色长发,眼睛湛蓝,笑起来很温柔、很温暖。”
她看着我,我知道她正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她死的那天,正好是我五岁生日,我记得她送了我一条很漂亮的发带,我绑好以后兴冲冲去找她,可她不见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歪着头问我,我摇摇头,亚利现在并不需要回答,她只需要聆听。
“她被父亲关在地下室里,鞭子一下下落在她身上,父亲边打便问‘东西在哪里,说不说!’,她只是紧抿着唇,蓝色的眼睛里全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