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爽朗笑抱拳道:“抱歉抱歉啊,方才开会时间长了些,有点耽搁了。”
众人连称不敢,分主宾列坐,沈默当仁不让的做了主座,身边左右分别坐着城内最大当铺,仁和,的老板潘贵,和最大票号的老板王德彰。
待众人坐下,沈默端酒杯起身道:“众位苏州城的掌柜、老板们,能够百忙中拨冗前来参加本官的午宴,本官很欣慰啊,“说着一举酒杯道:、,谨代表我个人,以及整个苏州官府,欢迎你们。”
众人赶紧齐刷刷的起身,弓腰与府尊大人虚碰杯,饮下这欢迎酒。
饮尽三杯之后,潘贵王德彰又代表各自行业向大人敬酒,然后归有光还酒,再敬,再还,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但谁都知道,待会儿是有正事的,所以都很节制,除了该喝的酒,一滴没有多喝,等到菜过五味之后,全部清醒的很。
这时候,厨子们为每桌上了一盘酥饼,金灿灿的样子,一看就是万福堂出品,这也是苏州人不分贵贱都很喜欢的小面食,所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
可在归有光看来,这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虽然觉着府尊大人的计划希望渺茫,但他身为下级,且是有求于天人的下级,还是义不容辞当这个马前卒的。
调整一下情绪,他捻起一个酥饼,左端详、右打量,面上的表情充满不舍与留恋,仿佛在面对要永诀的恋人一般。经过反复的自我暗示,最后竟然流出一滴泪来。
这让早注意到他诡异行为的同桌人惊诧莫名。”震川公“,身边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小小酥饼怎会引得您如此……哀伤呢?”
归有光深吸口气,擦擦泪道:“没事儿,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整个花厅渐渐安静下来,都望向归大人和他手中的酥饼,而归有光却毫无所觉,兀自沉侵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自从来苏州之后,我便与它一见钟情,早点吃它,宵夜也吃它;饿了吃它,没事儿也吃它,整整吃了十多年,真的吃出感情来了。”
众人不禁奇怪道:“为什么吃不着了?您要调任了么?”
“我一个举人官有什么好调任的?”归有光自嘲笑笑道:,、一辈子就这样了,穷不了也富不了,这酥饼便宜的时候还能吃得起,恐怕用不了几日,想吃也买不起了。”
“那怎会呢?”身边人笑道:“这种小吃食,毕竟不是主食,哪怕一两银子一盒,想解解馋也是没问题的习”
“买不起喽。”归有光搁下那酥饼,拍拍手道:“用不了半个月,苏州城内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金都得涨价好几倍,我那点俸禄,恐怕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吃什么万福记啊……
一室皆静,众人都不是傻子,况且本就心里有鬼,哪能听不明白归有光这弦外之音?!
安静,尴尬的安静,令人窒息。
归有光说完之后,没有任何人接腔,也没人再说话,连咳嗽声都听不到,满满一屋子人无声息坐着,仿佛泥塑一般。
沈默也不动声色,静静坐在那里,端着他的茶杯,直到人们快被压抑的受不了时,才悠悠道:“震川公,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样胡乱感慨可不好,看看,把大家的酒兴都搅合了。”
归有光心中苦笑,面上悲愤道:“大人恕罪,但现在情势确实危机万分,我苏州城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到时候物价飞涨,银钱贬值,老百姓什么都买不起,商人们也越卖越赔本,除了少数人肥了私囊之外,所有都将变得一贫如洗!”
“危言耸弊吧?”沈默不悦道:“你可有证据?”
“有!”归有光双手一拍,两个衙役抬着块黑板从外面进来,他起身走到黑板前,指着上面的曲线道:“这是常熟从去年腊月到今天的米价变化表,上面每一个点,都代表一天的物价,点越高价越高,反之亦然。”
众人顺着他所指,看到一条开头平缓抬高,末端急剧上扬的曲线,听归有光沉声道:“腊月到三月初,三个月的时间,米价仅从一两一涨到岫两六,涨幅不到五成,但进入三月之后,短短十六天时间,便从一两七涨到了二两六!涨幅超过了六成!”说着目光阴沉的望向众人,沉声道:“我们苏州城的粮商,都是每逢朔望去常熟、太仓进一次米,今天是十六,他们最晚十八九便会回来,知道会给苏州城带来什么吗?”
依然无人回答,但恐惧已经写到了众人脸上。
“是直接从一两八涨到二两八的米价!”归有光重重一拍黑板,怒目而视着众人道:“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各种物价应声上涨,老百姓慌了神,疯狂的抢购市面上所有的东西,但因为物价飞涨,不如用券买东西划算,对物资的抢购,会变成对各种票券的抢购,你们这些手握大把低价时购进的票券的财主们,便可以坐地起价,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人之利了!”归有光大声质问道:“但你们想过没有,老百姓成了穷光蛋,商家被迫倒闭,你们抱着那些票券还有谁认账?擦p股都嫌硬!”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府尊大人,摆的是一场鸿门宴啊!
但归有光所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万一事态发展不可控制了,老百姓闹事,商铺倒闭,票券成了废纸怎么办?原先还老神在在的众人,终于坐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开了。
沈默看一眼累得喘粗气的归有光,给他一个赞许的表情,应该说,除了有点做作,表情过于夸张之外,他表现得还是很出色的。
第三九四章 敬酒
待众人回过味来,都望向高踞首位的府尊大人,不用问,这位才是幕后的黑手,这一集‘王婆骂鸡,的总编导,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沈默也不避讳闪躲,朝他们坦然笑笑道:“诸位对震川公所说,可有什么异议?”
众人交换一下眼神,最后由沈默身边的潘贵做代表,恭谨笑道:
“大人,震川公言重了,实在是冤枉我们了,操纵粮价可是杀头的重罪,我们这些人都有家有业,谁家没有个几百口子?这种犯法的事儿是绝对不敢做的。”
边上的王德彰也附和道:“是啊大人,犯法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会干的”,其余众人也纷纷喊冤。
这就是沈默最大的不利,一切还都没在苏州城发生,他也没有证据指证这些人,但是情况紧迅,如果真要等到发生了、有了证据的时候,恐怕今日繁华之苏州城,要变成不可收拾的烂摊子了!
所以他必须说服这些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尝试,想到这,沈默笑容和煦道:“大家不要太敏感。震川公并没有说是你们”,说着正色道:“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子虚乌有的胡乱猜测,本官敢断定,一定存在这样的一股势力,想要破坏我们苏州的繁荣局面!”
看着那猛然上扬的曲线,众人无法摇头,而且他们确实是听到了一点特别的风声,所以很是佩服府尊大人的楼断力,“本官也好,诸个也罢,我们都是依附于苏州城而得享富贵之人”,只听沈默沉声道:“大家应该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苏州越好,我们就越好,反之亦然,如果苏州城真的陷入动荡,我们的财富将会受损,地位将被动摇,更可悲的是,将会为满城百姓所唾弃,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样受人尊敬!到那时候,就,铺上一千条路,修上一万座桥,也没法恢复名誉了”,说着语重心长道:“咱们还要在此繁衍生息下去,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后世子别想想吧?如果让他们都引以为耻,不愿提及我们,就算这辈子积攒再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
听了府尊大人一席话,满席无不动容,众人沉默片刻,纷纷道:
“大人您说的没错,吾乡吾亲是吾本,咱们不会眼看着苏州城乱起来的,更不会在背后捣这个乱!”
“这就对了!”沈默稍稍松口气,射掌笑道:“责任感,是高贵者最高贵的美德,只有具备社会责任感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财富和地个”,说着起身激昂道:“现在,就让我们群策群力,度过这个难关的考验吧!”
众人被他说得都有些激动,纷纷叫嚷道:“请大人吩咐吧!”
“好!”沈默沉声道:“有这份儿觉悟,苏州城就有救,咱们大家就都有救!”走到黑板边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券,字道:“今天咱们就来说说这个‘券,!”
一听这个字,稍显骚乱的花厅中登时鸦雀无声,他们几乎将全部的资金都换成了券,可承受不起政策上的恶化,便不敢再分神小唯恐漏听了哪句,一v一小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小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小,x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沈默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虽然大家都入了魔一样玩这个券,但你们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众人有些不服,窃窃私语一阵,王德彰道:“这个‘券,的意思,就是用钱买下东西的购买权,然后兑不兑现,何时兑现,都是买主说了算,无论将来价格如何变化,商家都必须无条件兑换”,说着微微得意道:“大人,我说的对吗?”
“还有呢?”沈默微笑问道,“还有?”王德彰挠挠头道:“因为丰年和荒年价格波动大,一些精明的人便在丰年时买下券,攒在家里,等荒年涨价时再卖给人家,还有性子急的,等不及这样守株待兔,他们通过赌来年的收成,专做买空卖空,若果猜来年是丰年,现在券就跌价;倘若来年是荒年现在的券就涨价,谁预测准了,谁就赚了,“赚的就是预测相反的一方赔得钱”,听着这些人侃侃而谈,沈默真要刮目相看了。他原本以为,他们对票券的认识,应该是很幼稚的,但事实恰恰相反,这些精明的商人,已经掌握了这个扛杆工具,脱离了现货交易的范畴,具备了期货市场的雏形,在沈默印象中,似乎在同一年代,英国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期货市场,原来在大明朝,也存在同样的可能,只是原先运气没有那么旮 ,““诸位当家的好见识”,沈默轻轻鼓掌,面上的表情却冷峻起来道:“但我要说,你们看问题太片面了!”虽然有领先世界的理念,但他们无疑会失败掉!因为期货市场建立的基础,是每一笔交易,都对应着真是货物的,虽然同样是远期才能兑现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有多少单据,就才多少实物!所以虽然n ll一“”竹特在风险,却不会被动摇根基, …可苏州城现在正上演的,却是建立在商家根本无力兑现的票券基础上。如果风平浪静时,大家买空卖空不亦乐乎,倒也罢了,但一旦出现价格剧烈波动,引起挤兑风潮的话。原本还买来卖去、宝贝似的东西,就将变成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纸,红火热闹的市场将轰然倒塌,“所以说,你们目前的表现再好,都是空中楼阁、泥脚巨人,随时可能轰然崩塌,万劫不复!”将自己的分析鞭辟入里说出来,沈默下定结语道,他强大的自信,缜密的分析,合理的预言,都让在座众人无法不相信!
汗水出现在众人的额头上,他们开始紧张的不停喝水,竟是越想越害怕!那些原本香饽饽似的票券,现在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一个个都想赶紧处理掉,沈默敏锐捕捉到他们心思的变化,冷冷不留情道:“休想把这笔烂帐转嫁到老百姓头上”,煞那间,强大的气场笼盖全厅,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如果让我察觉到谁偷偷低价出券,只要有一笔!本官就将这个现在还算秘密的真相,公诸于众!”说着,啪,地一声,重重一拍那黑板:“到时候大把的票据烂在手里,可别怪本官无情!”
众人被吓了个激灵,心中刚冒出的坏水也被吓了回去,他们手中所持的巨额票券,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处理掉,而且要卖给老百姓,就不可能不走漏风声,如果真到鱼死网破那一天,他们非得把裤子都赔掉了,还得让人家戳脊梁骨骂一辈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v,“一一一一一,“小n一一一“一一,n一小一小一口一一一,“n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v一一一“一一一一, 方才就庙里长草的东家们,这下彻底慌了神,再没有起先表现出的组织纪律,七嘴八舌的保证道:“大人,我们肯定不会那么干,也请您老高抬贵手,千万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沈默轻叹一声,走回座位上,轻抚着潘贵和王德彰的肩膀道:“其实你们好,本官才会好,你们若是不好,本官就更糟糕”,见众人都点头,他便沉声道:“所以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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