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被欺负的情景。念在她是她眷顾的丫头,爱屋及乌,顾怀琛便让西月到丛桂轩伺候,让她少了许多无妄之灾。
西月每每见到顾怀琛沉默不语眉头微蹙时便会很机灵地说起流芳,说她画画时的习惯,说她喜欢的甜点,甚至说起她是如何爬一枝轩的狗洞,如何被容遇逮到,被他欺负……而这时候他总露出令人费解的苦笑和愁闷,只轻声说:
“她是真笨还是装笨?他若对她无心,又岂会在自家墙上挖一大洞等她过来,还要侯着?西月,我错了,放了她,只走开了一步,她就已经离我天涯之遥……”
西月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这个男人心动的,也许,是在她一直觉得只有他才能带给流芳幸福的时候起。
他对懿兰很冷淡,皇家秋狩时,他带上了西月,当着她的面他教会了西月骑马。顾府上下一时间都把目光聚焦在这丫头身上,以为顾怀琛是看上了她了,连禤青娥也找她询问过这事。但是她怎么敢高攀?他对她的好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了,她怎么敢相像每日遥相仰望皎洁明亮如天上月的他成为她枕边的良人?
此事尚在众人的谈论中,他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繁都到了陵州,最后落个生死不明。西月每天在杨懿君可能出现的地方尽量逗留,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杨懿君伤心彷徨之时她提醒她可以到陵州去找流芳,于是她如愿地入了韩王府。
顾怀琛的人找到她时,正是流芳离开韩王府的前一天。知道他没死,西月高兴之余只想到要把流芳重新送回到他身边,于是她把流芳的信烧了,装成被抢劫后死里逃生的样子找到老韩王,哭诉流芳被劫上了桂山;老韩王本来半信半疑,但是当看见顾怀琛的人送来的碧玉指环后,便带着五十多亲卫上了桂山……
西月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她根本没想过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她以为老韩王会等待陵州府衙派兵前往镇压匪盗,届时顾怀琛一行人已经带着流芳走了……
流芳垂下眼帘,问了她一句:西月,你觉得如今的我,还剩下什么了?
她因为当初的一念之仁救了她,对她从无怀疑欺骗,可是到最后她还是为了顾怀琛背叛了她,追算起来,自己那时是这般的可笑,为自己一手铺垫好这样的结局。
西月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颤抖着嘴唇说,她会给流芳一个交待。她脚步不稳地转身离开时,流芳叫住了她,说:
“你的命是我救的,好好活着才是报恩;可是我与你主仆缘分已尽,此后,就不要再相见了……在陵州,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那就是从来没有人逼迫过我什么,忘记顾怀琛不容易,爱上容遇也不容易,但忘了就是忘了,爱了就是爱了,我从没有后悔过。”
是的,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分开,即使痛苦,她还是记得当年他坐在危楼的石阶上,拥她在怀里吹着古埙,她还记得他骗她是哑巴李白,却抛弃了韩王的身份与她一同在小酒馆里朝夕相对相濡以沫,也还记得他一掷千金不过是为了要吃到她做的一顿粗鄙不堪的茶饭,龙血树下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紧了要飞升而去的她……
如果知道自己会让他在这世上茕茕孑立,毁家丧亲,自己当初还有没有勇气抛下顾怀琛回韩王府,只为了与他执手千年?
还有两天,还有两天便要在这颠簸中到达通州,三年,一千多日夜,他对自己是不是有恨?当初那射偏的一箭其实准确无虞地正中了她的心脏,他有那么一瞬间对她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的吧,而事实上,正是她,导致了事件的始末。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说是百口莫辩,然而她自己知道,是辩无可辩。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局 1
到达通州锦官城这一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秋意正浓。
萧杀清冷的气氛中,他们还是见识到了皇甫重霜大军的整饬军容,士兵身穿黑色甲衣手持亮银枪神色严肃地立在纷飞若絮的雨中,从他们一进通州城门起,与其说是迎接不如说是监管,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通州馆驿。
迎接他们的是城守魏尚,也是皇甫重霜麾下的以勇猛见称的大将军,四十上下,五官粗犷豪迈,眼神凌厉深沉。把卫卿和流芳接进通州馆驿后,他只嘱咐了一位叫洪升的文官料理馆驿的一切,说是议和一事,重光帝皇甫重霜所派的大臣在路上耽搁了,可能要静候几日。
卫卿眉头一跳,于是提出先到狱中见皇甫重风,可是洪升托辞说自己人微言轻,此事须得让城守大人上奏章上达天听或是等到议和大臣到来才能决定。卫卿顿时有气,冷冷地说了一句:
“想不到南朝的政事处理得这般拖沓繁冗,只是不知道是否有心拖延行程,不见一点议和的诚意?”
洪升自是连声否认,卫卿又问:“据闻韩王亦在通州,公主与本相,一为皇室贵胄,一为我北朝来使,于情于理韩王也应出迎,为何如今只有洪大人得见,莫非韩王竟是目中无人至此?!”
洪升清了清嗓子,说道:“卫大人此言差矣,难道不知晓韩王鳏居多年,如今将要与宁王之妹大婚,自是百事缠身,一时繁忙走不开,怠慢了大人和公主,请二位莫怪。我朝确有议和诚意,这点大人不必生疑。”
卫卿冷哼一声,转眼看了看坐在檀木云石椅上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的流芳,她的脸上戴着白纱,头上的芙蓉花冠玉泽生辉,墨如点玉的眸子稍一抬起迎上卫卿的视线,说道:
“卫相稍安勿躁,洪大人既然说有诚意,那他翌日定当拿出诚意给我们看;只是洪大人,我们等得起,不知道边境战线上的士兵与家乡的父老是否等得起?多拖延一天,作无谓牺牲的人就越多。常年征战,谁不盼着能放下屠刀,休养生息?洪大人若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定不会视人命如草芥的,洪大人,本宫说得可对?”
洪升一时有些尴尬,讪笑两声,只听得流芳说:
“洪大人,三日后若是还见不到能说得上话的人,就不要怪本宫与卫相否定你们的诚意,离开通州了。”
洪升点头称诺,嘱咐下人好生伺候便退下了。
“你把话说过了。”卫卿皱着眉,犀利的眼神盯着她,而她只是慵懒而疲惫地把头上的花冠拆下来,顺手丢弃在小几上,道:
“累死了,当几个时辰的公主,脖子都压歪了。”她望着满眼怒意的卫卿,笑笑说:
“你若是让他们总拖着,不嫌被动?卫相,你不觉得,真要拖延,也应该是我们拖延他们,而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是个很容易有危机感的人,不喜欢一开始就好像落入别人的指掌之间。卫相不相信无须三日他们便会现身?说什么路上耽搁了,这等假话想来蒙人,也太天真了。”
卫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瞬间消失。流芳站起来就要回自己东边的厢房,银环马上替她捧了花冠,跟着她离开了。
第二日,仍是只有洪升前来,说是邀请卫卿和芳华公主到通州大营观看士兵列阵演练阵法,流芳心下明白这只是南朝以实力示威,毫无兴趣,托词身体不适,不愿前去。卫卿倒也不勉强流芳,让自己的贴身护卫孙澎留下美其名曰保护流芳,实则监视,流芳冷笑一声,却也不拒绝,只是让银环带好衣物,到驿馆后院的一方地热温泉池中浸泡去了。
水气氤氲中,她几乎要睡过去了。直到银环来催促,她才缓缓起身穿衣,到前厅用午膳去了。这时卫卿已经回来,脸上静默的表情让流芳有些奇怪,待到上了菜,流芳给他斟了满满的一杯酒,他才抬眼说道:
“皇甫重霜军容之鼎盛强大,治军之严,也许只有顾怀琛的北营二十万兵士才可以与之媲美,可是单是通州的兵力,还没有算上百里煜的陵州水师,已经大概有十五万,更不要说青州。我朝虽然朝纲稳定,根基好,不似南朝新立,百事待兴,有诸多不稳定因素,但是管理户部的方纪才他的能力远远不如百里煜,几大门阀敛财,导致我朝财政上远远不如南朝清明。通州大营的演练,不过是冰山之一角,如今的和谈若能成功,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是明隆帝的意思还是卫相的意思?我倒是认为,我们的皇上一向不是很看得起他的三弟。”流芳讽刺地看他一眼,说,“卫相难道真有和谈之心?”
卫卿眼中精光微现,“有何不可?西乾九州,哪怕最后把禹州让与他们,我北朝独拥四州,只要发展民生,来年来日必定有机会夷平南朝。公主真是潇洒,如今听人四次三番提起百里煜都可以平静无波,似乎是陌生人一般,又或是忘得彻彻底底。女人真要冷情起来,也是可怕的。”
流芳微笑,“卫相当初也曾向皇帝求娶流芳,怎么,现在后怕了?还是,当初只是戏言,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妒忌打击顾怀琛?”
卫卿不但没有被流芳激怒,反而大笑,“公主当初对卫卿的心就不诚,现在反过来忖度卫卿,不过公主,这一行回到繁都后,我再向皇帝请旨,相信远在禹州的顾怀琛鞭长莫及,再无可能阻挠此事了吧?”
流芳脸色平静,“卫相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像我这等劣迹斑斑的女子,卫相抬爱了。”
卫卿敛起笑容,“有过去的女人像一本书,尤其是像公主这般聪慧的女子,求而不得也是意料中事。不过公主还是要记得此行的目的,一是释放宁王,二是在一月的时间内达成和议,最后便是断了韩王与楚王的姻亲。明日韩王在锦官城有名的颐园宴请使臣,公主今夜还是多作准备的好,该记得的最好记得,不该说的还是不要多说。”
“卫相的人已经和楚王接触过了吗?”
“公主是不是操心得太多了?”卫卿讳莫如深。
流芳勾唇浅笑,开始低头用膳。
明日,就要见到容遇了啊……
怎么说的清这种感觉?明明想见那个人想得要疯掉了,可是又莫名的害怕、胆怯,怕一靠近更容易发现他已不是昨日的那个他。老韩王死了,三年有可能会把仇恨淡忘,更有可能使仇恨更加刻骨铭心。他也是很矛盾的吧,不然怎么会她来了锦官城两日,他都没有出现?
说他要娶妻,她不信。他也许恨她,但是不会不再爱她,更不会忘了她。
正如她一样。
可是每每想起当初那射偏的一箭,她的心都窒息一般的疼痛。
夜雨敲窗,她心绪不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索性起了身让银环亮了灯,自己斜倚在贵妃榻上看书。烛火昏暗,不时有烛花噼啪作响,伴着淅沥雨声扰人心绪,她的眼皮渐渐见重,不知何时便浅浅入睡。
风声雨声凌乱地拍打窗棂,“哐”的一声入耳,她猛然惊醒,手中的书应声坠地,来不及捡拾,循着声音一抬眼她便望到对面一扇朱窗大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银环睡在外间的碧纱橱,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要去关窗,然而下一瞬,目光掠见站在窗边暗影中那抹颀长的身影的时猛地滞住,看着那身影从暗处向她走来,她恍惚着,竟疑是身在梦中不能解脱,分不清盈满心头的是忧伤还是喜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局 2
容遇望着她一步步地向她走去,她是那么瘦,那么苍白,暗淡昏黄的烛光下安安静静地凝立着,还是那双墨如点玉的眸子,带着隐忍的泪意,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寻找什么一般用力地想要看进他的心里。他的脚步很轻,可是一步步都踩进了她的心里,那回响让她的心都颤抖起来了。还是那样的眉眼,如桃花开时的三月春水,只是滤去了浮光,只余幽深冷静的潜流,看不清相思几许,却在对视中无声的流淌蔓延,一脉脉地流入她的心。
他俯身,凝视着她,温柔与心痛密密交织在眼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瘦了,却比以前更成熟干练,脱去了最后一丝浮华,眼神中多了几分沧桑沉稳,她伸出手去想要抚上日夜思寐而如今近在咫尺那张脸,却在将要触及时堪堪凝固了动作。
“遇?”她努力地对他微笑一个,眼角的泪水却不听话地落下。
他抓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一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沙哑着声音温柔地对她说:
“阿醺,是我,我来接你回家,只希望,不会太晚了。”
这一刻,流芳终于忍不住崩溃般无声痛哭,他用力地拥她入怀,双臂箍得那般紧勒得她的肋骨发痛,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她的肩无法抑制地起伏着,死死地抱着他,指甲几乎要摁进他的血肉,她的抽泣声隐没在窗外传来的风雨声中,可是他一声声都听进心里去了,她一边哭一变不停地对他说着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失去了唯一的爷爷,对不起连我们的孩子都没有保护好,对不起……
他低头吻着她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说:
“阿醺,不哭了,好吗?你活着,我也还活着,真好……你当初怎么敢就那样在我面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