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此刻,她歪躺在马车里舒适的褥子上,左边坐着几位姨娘,右边是年约十三岁的三庶妹李妍熙并十二岁的四庶妹李秋熙,李安熙却坐得稍后一些,这些人都比她来得早,早早就霸了最好的位置。
李凰熙虚应了几句,忽而听闻外头有男子清雅的声音传来,“郡主,好些了吗?”
“刷”的一声,门帘与车窗上的纱帘子都掀了开来,一位姨娘笑得灿烂地道:“萧公子好,又来看我们大郡主了?”
李凰熙一阵恶寒的感觉,顺着那车窗帘看过去,只见到有些刚硬线条的萧荇却可笑地捧着一束新开的花朵,怎么看都怎么的可笑?不知道是何人给他出的主意?竟然每天准时准候一束鲜花的问候。
她的目光暗暗往上移,看到那张脸上哪有半分笑容?既然这么心不甘情不愿,那就不要拿来好了?她不禁忿忿地想,眼里的不满加恨意的目光一闪,在他透过车窗看过来时,她赶紧一低头,娇差一笑,两手绞着身上盖的蚕丝锦被,半边秀发垂下,更添少女的柔美,我见犹怜的味道,前题是好这一口的男子才行。
萧荇的眉头很快皱起来,刚刚他感觉到的有一股恨意似乎存在过,现在却感觉不到了,两眼紧紧地盯在这忠王府的大郡主身上,只看到千篇一律的扭捏作态,心中不喜的瞬间却产生了疑惑,刚刚是他的错觉吗?
细思了与她有过的交往,他好像没做过什么事让这忠王府的大郡主记恨,有的只是她追在他身后的记忆,他的嘴角玩味一笑,看来这个忠王府的大郡主并不是想象当中那样无趣木讷。
他透过车窗将鲜花往李凰熙的面前一递,看着她道:“郡主,这是刚刚经过的路口盛开的鲜花,在这季节仍能存活,我看开得好,特意折了一把,你让侍女供在瓶子里面,会让你的病情好得快些。”
那一束鲜花鲜艳欲滴,确是这个季节罕见的,李凰熙却知道绝不是在路上随便摘的,八成是他命人快马加鞭弄来的。她微低着头,一副不敢看他的表情,“让萧公子担心了,只是小事,可能离了湖州一时水土不服而已,很快就好的。”
李妍熙快速地自萧荇的手中接过花束,状似天真无邪地道:“萧公子对大姐真好,妹妹看了都羡慕。”顺手将瓶子里昨日插的鲜花取下,换上新的,故意摆到李凰熙的身边,“大姐,你闻闻,可香啦。”
李凰熙看了眼李妍熙,随意地一闻,“确实很香,萧公子真是有心了,我怕担当不起……”
“担当得起,怎么担当不起?大郡主可是我忠王府的一枝花,众星拱月那是常态,萧公子,你说是不是?”其中一位姨娘笑道,这话打趣了两个当事人,颇有让他们凑成一对的想法。
萧荇有些鄙夷地看了眼这个姨娘,脸上刚硬的线条动了动,“说得没错,郡主莫要太谦了,啊,前方还有些事待处理,在下先告辞了。”说完一拱手,脚一踢马腹,策马狂奔起来。
马车里的中年美妇与少女们都伸头去看,久久没回神,最后看不到人影了才回头安份地坐着。
李凰熙只是斜睨了一眼,每天上演一次的送花曲目就此结束,这些个人都是来看望她的吗?不管她有没有病,对外都是说这两日水土不服而躺着,现在马车里都透着寒气,她们不知道她这病人吹不得风吗?她的眼往李安熙处一看。
李安熙会意地起身将那马车帘子“啪”的一声拉下来,声音之响让那些个姨娘与庶姐们都侧目,李秋熙就不悦地道:“安熙,你这是做甚?不知道这会吓到大姐吗?”
李妍熙也不悦地挑刺,“你不想来看望大姐就不要来,一来就没干过好事,若是让大姐的病情加重,我看父王与母亲饶你不得。”
两人的枪口一致对外,李安熙是她们争宠的一个阻碍,在这后院里面,孙抚芳越发强势,她们要讨好的心思就越重。
几位姨娘也趁机当着李凰熙的面前数落李安熙,场面看来一面倒。
李凰熙不做声,李安熙却浑然不在乎,连那车窗上的纱帘子也拉得震天响,“你们说是来看望大姐,不知道大姐吹不得风吗?”
只一句话噎得这一群人都开不了口,面上臊得慌,顾不上与李安熙争论,转而向李凰熙,若是让这大姐误会了,只怕孙抚芳对她们的印象更不好,李云熙可是前车之鉴啊。
李凰熙有些困困地倒在褥子里,“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这会儿乏了,冬青,让马车停下。”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眼,都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起身告辞。
“安熙,你留下吧。”李凰熙又吩咐。
一群人顿时又嫉又恨地看着李安熙,都是她为了搏出头而让她们出丑,李妍熙暗哼了一声,第一个率先出去。
李安熙挺直腰背,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搏得她们的好感,既然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轻移莲步到大姐的面前坐下,第一时间就将那束花儿移开,远远的搁着。
李凰熙看了眼她的动作,这个妹妹察颜观色的本能是越来越强了,这么多人当中还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极其的厌恶那束花以及……那个人,她们这么热此不疲地来她这儿,其实也存了要与萧荇这个看起来要成为忠王府乘龙快婿的男子打好关系的心思,弯弯肠子不比任何人少。
“安熙,你把花儿拿远了不怕我生气?”李凰熙笑道。
李安熙给她掖了掖蚕丝锦被,“我才不怕,其实大姐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萧公子,对不对?”这只是一种直觉。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李凰熙有兴趣开起了玩笑。
“不如何,不过若大姐真不喜欢他,安熙为你挡去。”李安熙认真道。
李凰熙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你有这个心姐姐就很欣慰了,”两眼却突然一冷,“至于这个萧公子还真不用你挡,我没什么好怕他的。”眉毛一挑,确实,她没什么好怕萧荇,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李安熙不知道李凰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却聪明的不予以追问,大姐愿说自然会说,遂又将话题转移。
天色将暗之时,萧荇又过来隔着马车帘子拱手问道:“我今儿偶然猎得一只山猪,待会儿让人煨了来给郡主换换口味,可好?”
李凰熙一听到他的声音差点跳起来,他每天只像是例行公事般来一次,今天却出乎意料的来了第二次,他到底意欲为何?她的眉头轻敛。
良久,没听到马车里头有声响,萧荇也皱起了眉头,正要再度出声,车帘却有响动,正是李凰熙身边的乳娘掀开来,露出了李凰熙有些病恹恹的小脸,“多谢萧公子,只是我没有什么胃口,怕是要糟踏了美食,不若公子拿回去吧。”最后,微掀的眼帘似害羞地看着他。
他微有不悦,本来这个时辰过来是为了试探她的,看来下午应是他的错觉,这个忠王府的大郡主真是胆小怕事,连一群不起眼的侍妾与庶妹在她面前闹,她也不敢驱逐,心中对她那刚升起的半分兴趣被她的无趣浇灭了,遂匆匆找借口走远了。
姜嬷嬷将车帘放下,回头看着坐起来的李凰熙,“郡主,你若不喜欢这萧公子,就应禀明王爷王妃,不要让他再过来打扰为好。”
李凰熙却摇摇头,就算她这样做也不可能打消萧荇的念头,错,是不能让梁兰鸢打消念头,况且她也见不得他舒服,萧荇这个人有几分刚惕自用,是断断不喜欢别人强迫他行事的,她要看他能为梁兰鸢委屈到什么程度?
此刻她的手握紧成拳,上一世他的剑无情地穿透她的心,将她对他的爱意也全然刺破,半点不剩。
姜嬷嬷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分,郡主这是怎么了?其实这萧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家世又好,实是郡主的良配,只是郡主若不愿意也不能勉强,可这态度与半年前差天共地,于是老眼里满是不安,直到李茴提着食盒过来,方才放下心中的担忧,摆布膳食。
李茴的目光看向那束被搁远的花朵,再看了眼妹妹的神情,看来是真的不太喜欢萧荇,这样也好,他的心里不禁有几分心花怒放的感觉,看来只是萧荇的一头热,啧啧地笑出声来,“人家萧公子每天让人快马加鞭地从南方运来的花朵,到了你这儿却受到这种待遇,凰熙,你呀真是暴殄天物。”
李凰熙吞下一口菜,斜睨了兄长一眼道:“你若爱就尽管拿去,我才不希罕。”
“那什么人送的花我妹妹才希罕?”李茴上前坐在她身边一把搂住她笑问。
“这个嘛,”李凰熙笑着挟了一口菜到李茴的嘴里,“不告诉你。”
兄妹俩笑闹起来,一旁伺候的冬青眼里满是羡慕,杏花眼离不开李茴,若能得他青眼看待一回,她也值了,只是除了那天小王爷关注了一回她之外,接下来的日子小王爷都没看她一眼,这么一想,嘴角下搭了。
萧荇一回到自己暂住的营帐内,身子一摊在床上,看着帐顶正出神,却有人进来道:“公子,梁小姐在京里捎来的信……”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赶紧道:“还不快点呈上来?”迅速接过那封信浏览起来,看到心上人在信中除了问他与李凰熙处得怎么样外,一句关心他的话都没有,就气得将信使劲地揉成一团,火大地就想扔掉。
李凰熙,又是李凰熙,他看到那个扭捏胆小的少女就讨厌,她就不能给他一点过渡的时间吗?被她赶着出京,她就不问问他这一路可吃得好,睡得好?越想越是气忿。
在那纸团就要抛出去之际,他又不舍地缩回,展开铺平,看着她的字迹也是一种幸福,叹息一声,让小厮磨墨,给远在建京的心上人回信。
李盛基与孙抚芳前来看望了一下李凰熙,即回到自己所在的那辆马车里歇息,还有二十来天的路程就要抵达建京了,他们都有些许的兴奋。
夜,深沉了,李凰熙半夜觉得口渴,正想要夏荷给她倒一碗水,正要出声唤之际,却看到夏荷裹着毯子卷缩在车壁旁睡得正香,挨着她的冬青也亦然,而姜嬷嬷却被她支使到另一辆车中看护着李芫,她怕那新来的嬷嬷伺候不好,所以夜间都会遣自己的心腹前去。
她也不去唤醒她们,赤脚下来,穿上鞋子,披着裘衣,一头青丝垂在身后,到小案上倒了碗冷水喝了起来,一掀车窗上的纱帘子,明月当空,她在车里窝了一整天,身子骨都有几分疼痛,正好,到外面走走。
想到就做,将裘衣拢好,抓了根带子束好一头青丝,她掀开车帘子下了马车,空气中的冷冽向她袭来,她深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看了眼周围,她忠王府的二十来辆马车都安安静静的停在两座青山中开出的一条官道,而萧荇所领的那队兵士与原先护送的一前一后守着,看这布置应万无一失,而且这个时辰是绝对碰不上萧荇,故她很放心地举步轻移。
这样悠闲的月色照在身上,她不禁有几分想念梁晏,回程的途中没有他在一旁,竟有几分不习惯,只无奈他接到梁家的命令须先行返回建京,叹息一声,不过想到回京后就让他兑现赌约,她又笑出声来。
萧荇正好也应思念梁兰鸢而了无睡意,一个人在营地里踱着,正好往忠王府的车队而来时,却看到一个似披着银裘的少女站在月光中欣然一笑,那惬意的笑容配上她如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俏颜,竟是那么的和谐,与她给他的那种扭捏的举动竟是相差甚远,他不由得怔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
李凰熙刚一转头就看到那同样沐浴在月光下的男子,脸上的阴沉消去一些,双眼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顿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以为他已歇去了,哪知却会撞上他迅?迅速地一低头,身体已于头脑快一步行动,脚步一转往自己的马车而去,对,装做没看到他。
才刚走了几步,就有一股冲力向她而来,她的身前已经站了一个比她高不少的男子,萧荇看着她低头的面容,“郡主,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走?”
李凰熙见躲不过去,心念电转之际已是做出了决定,猛然半抬头,没有直视他,故做娇羞地道:“原来是萧公子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在这夜黑风高的夜里我有些怕,所以才会没打招呼,还望萧公子见谅。”
夜黑风高?萧荇抬头看了看如脸盆大的月亮,还有那一地的银芒,这还是夜黑风高?这个郡主倒是真能掰,嘴角不由得一勾,“那郡主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这不,在车里躺得久,才想要活动一下筋骨,不曾想却遇到萧公子……”李凰熙的声音柔柔地道。
萧荇却打断她的话,“不正是有缘吗?”
有缘?
她微低的头掩去了脸上的不屑与憎恶,努力地抑住自己的情绪,“公子的话真有趣,我每天遇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