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多漫长的时间,李凰熙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关注,肚中难忍的腹痛传来时,她就知道孩子已经开始离她而去了,那条小小的生命还没来得及看一看这世界,就在他的爹娘手中流逝了。
白晏看到她痛得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一张没有血色的小脸皱成一团,心痛地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脸,在她耳边安抚道:“凰熙,别怕,我在你的身边……”
珍惜地吻了吻她冒着冷汗的额头,他方才朝那侍女道:“去,赶紧让稳婆进来。”
没一会儿,屏风就摆好,白头神医就坐在屏风的另一侧指示着稳婆对李凰熙进行引产。
那一直蒙着眼的稳婆至此才被扯开眼上的黑布,瑟瑟发抖地听着面前老头的嘱咐,她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多少,反正只是不停地如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然后身子被人一推,推进屏风后头,看到有一俊美至极的男子抱着腹痛难忍的妇人,她下意识地道:“公子,女人家的事男人近不得身,还请您出去,这儿有小的……”
“别废话,快点,你没看到她正痛着。”白晏朝那还在磨唧的稳婆吼了一声。
稳婆被白晏这一吼吓得不敢再劝说他出去避一避,不敢有慢地上前打开李凰熙的大腿,低头就专心将那七个月的胎儿接出来。
白晏看着李凰熙将下嘴唇咬破了,硬是一声不吭,拿帕子给她擦擦汗,“痛就喊出来,别忍着。”
李凰熙却似充耳不闻,这是她必须要承受的疼痛,无论有多疼她都不会喊,毕竟她的孩子在走向天国的路上也是这么痛。
稳婆的心神一直不宁,看了眼那年轻的妇人忍痛的样子,而抱着她的俊美郎君似乎比她还痛,一张俊脸都扭曲起来,这是一对怎样的夫妻?
因为是引产,事先也喝了落子汤,所以并不如生产那般耗时间,约莫一个半时辰,李凰熙的体内就滑出一个已经成形的婴儿,那婴儿全身呈紫色,全身绻缩成一团,似乎在母腹内忍受了很大的疼痛。
这胎儿虽已成形但却小得很,发育看来也不全,稳婆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为什么将近七个月还要引产了,这妇人若不是吃了太多的天材地宝,早在三四个月的时候就要滑胎了,这胎儿先天不足,就算挨到足月生下来也会是个死婴。
稳婆将婴儿抱给白晏看,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是个哥儿……”
接生多年的她也很是唏嘘,若是个女婴怕是就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偏还是个男婴,下意识地瞟了眼耗尽力气的李凰熙,这妇人该有多伤心,唉!
“抱出去让人好生安葬吧,再做场法事。”
白晏没有看向那个孩子一眼,已经故去了,再看除了心痛难当还是心痛,不若一开始就不看,他头也没抬地给李凰熙收拾狼狈的下身,好在白头神医之前提点过稳婆,没出现大出血这种糟糕的情形。
稳婆忙应声:“哎。”像这样没有福气的婴儿能有这样的后事已经是极好的了,太过隆重也只会折了他的福气,毕竟没有那么深厚的福泽啊。
就在稳婆要抱孩子离去之时,李凰熙身上的力气回笼了一些,睁开那双如死水般的眼睛,她声音沙哑地道:“抱过来给我看一眼。”
“别看。”白晏阻止道,他尚且承受不住,她身为母亲更会难以承受。
“别逼我更恨你,我要看一眼我的孩子,听到没有?”此时她已是色厉内荏地朝他吼道,更是挣扎着要起身。
白晏忙按住她,她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呢?他会这样做也是为她好。
稳婆不敢走,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即使如此,仍气势太盛,她不敢有违她的命令,但那男子也同样也让人心惊,心下不禁对这对夫妻的身份猜测起来。
原本以为是哪家富贵人家养的外室,但看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那女人比她见过最高贵的女人还要让人可怕。
“让我看他一眼,就一眼。”她不禁软下语气,眼里蓄满的泪水不禁就这样流了下来。
她软弱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他的心脏,比那天的剑更甚,他伸手抹去她的泪水,不忍再拒绝她的要求,这是两人重逢后她第一次口气那么软地哀求他。
“抱过来吧。”他朝稳婆道。
稳婆不敢迟疑,将那死婴抱到李凰熙的面前。
李凰熙挣扎起身,伸出瘦削的手接过稳婆手里的孩子,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刚被引产出来的孩子其实不好看,即使手脚俱备,看来仍有几分骇人。
她却是看得眼也不眨,他在她的子宫里面睡了七个月,这七个月来他没有动过一次,她何尝不知道他有问题?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已逝去的孩子的脸上,“都是娘没用保不住你,下次再投胎一定要认清路,别再找我这样没用的娘……”
白晏听着她温柔的话,别开脸到一边,一滴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角闪现。
稳婆早已是抽泣不已,她也是为人母亲的人,遂道:“夫人别难过,等养好身子会再怀上的……”
李凰熙充耳不闻,低头在孩子的额上印上一个吻。
没哭没闹地将手中的孩子递给稳婆,“抱下去吧,让他走也走得安稳。”
“哎!”稳婆应。
“凰熙……”白晏抱住她,摩挲她的秀发,“听我的话,只要养好身子,我们一定还会再有孩子……”
“这是报应。”李凰熙转动眼眸看向白晏,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再没有往日的神采,有着一丝了悟的味道。
白晏的心一惊,什么报应说听来让人心骇,“凰熙,别胡说,哪有什么报应……”
李凰熙凄凉一笑,“你还记得吗?梁兰鸢生了个死婴,那是在我暗示下的结果,不但如此,我父皇的妾侍们都将一生做不了母亲,那也是我的指示,我罪果累累,又有什么资格为人母?所以上天就将一切都报应在我的孩子身上……”
“没有这样的事,那是她们咎由自取,凰熙,你到底怎么了?说什么傻话……”他拼命地摇晃着她,不让她钻牛角尖,“你只是身不由己,若不这样做,只会争斗不息,你也不会讨得好果子吃,凰熙,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听到没有?”
在他要摇醒她的时候,他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她有胸前,她抬头看他那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眸,上面同样也是痛苦不堪,俗语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既然难过,为何还要如此逼她?
她麻木地任由他抱着,心已不知道遗落在何处?那个小小生命的离去比当年母后逝去还要揪她的心,那个时候她还有爱情,还有芫弟要扶持,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让她分散精力。
可现在困在这儿,她还有什么?
白头神医进来的时候看了眼白晏怀中两眼空洞的女人,叹息一声,亲自端了一碗药给白晏,“喂她喝下,她的身子经这次引产破败得很厉害,要好生将养才行。”
没说出口的是引产得太晚,怕是要落下病根了,就算他尽心尽力给她调养身子,将来怕也要子息艰难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怀得上,只是这一番话现在不能说,不然只会更刺激李凰熙。
白晏会意地接过那碗药,试了试药温,哄着她道:“凰熙,张开口把药喝了,听话。”
李凰熙只是抬眼看了看他,没再若之前那般拒绝不合作,事已至此,她再伤痛都没有用,眼帘一闭,她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舌头早已麻木尝不出一丝苦味儿。
药性很快就发作,她沉沉睡下了。
白晏轻抚她汗湿的鬓边秀发,帮她拉好锦被,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睡颜。
“公子,我有话要与你说。”白头神医道。
白晏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李凰熙的手放回锦被中,示意那侍女守好她,抬脚就随白头神医走至外面的屋檐下。
看了眼远方的山黛,他的心情却没有半分好转,眉眼之间都是疲惫,“有什么就直说吧。”
白头神医也负手站在这年轻人的身边,其实他一直很欣赏他,不然也不会一直追随他,再者这对夫妻本来伉俪情深,从当年那女娃儿不顾一切成为他蛊毒的药引就可以看出来。
长叹一声,他没有隐瞒全盘托出,期间看了眼年轻男子的神色,果然是眉尖深锁。
李凰熙醒来的时候已在马车里,同样是由白晏抱着她不让她被马车颠簸到,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她看了他一眼,“这是要去哪?”
“你醒了?”白晏欣喜道,伸手倒出一直保温的补品喂她喝。
李凰熙却没有看他,而是伸手摸了摸已经没有一物的腹中,孩子已经去了,心中也同样空落落的,好半响,她才抬头看向他,拒绝他喂进来的补品,“什么时候放了我?”
声音很平淡,可他听在耳里却感到心内一阵荒凉,将补品放下,沉静地答道:“凰熙,这是不可能的,不要再问这问题,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你。”
“拓跋晏,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孩子已经没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是不是想把我逼疯才满足?”她这时候盛怒地看着他,眼里对他再无往日的情义,犹如看着仇人般。
“要疯大家一起疯,凰熙,没人能将我们分开。”白晏百折不饶地道。
“我恨你,我恨你……”她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
“没关系,你恨吧,恨也是一种情绪,与爱差不多。”白晏掩下眼里的痛苦,一脸平静地道,再度拿起补品要喂她。
李凰熙一手推开,“别再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因你不知轻重地掳走我,大齐正布下天罗地网,你可知道?识相地快点放了我,你还能讨回一条命在。”她冷冷地说,“大齐早已无你的容身之地,不妨实话告诉你,你的那些个势力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你还能往哪儿去?”最后更是讥嘲出声。
她所说的他都知道,阿二出去一趟已经将一切都查清楚了,其实她处理得已算是很温和了,给了他好几条退路,若没有她在手,他就算隐藏在大齐很长一段时也是没有问题了,只是现在这一闹,到处都查得很严。
她引产那时的稳婆,后来怕走漏消息,他也不得不狠心下令斩草除根,将他们在那个小镇上的行踪全部抹去。
孩子的法事他到底还是亲去了,做完后就急不可待地起程,这里确如她所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天下之大,总有可去的地方。”他如是说。
不顾她的阻扰,他如上回给她灌落子汤的方式再席喂她补药,这药里加了安眠的成份,她挣扎了一会儿又再度睡了过去。
白晏抱紧她软软的身子,目光深沉下来,无论如何他要为两人谋一个未来,还要弥补她这次引产而失去的孩子,这条路真不好走。
百密终是一疏,他不由得自嘲一笑,若没被人曝出这身份,他们两人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思及此,他的表情狠戾起来,拳头握紧。
每一步的逃亡都是艰辛的,即使他已经努力地用尽自己的人脉。
后方如影随行的李茴与怀恩,却在他们停留的那个小镇上查到了珠丝马迹。
“你说在几天前有人为夭折的孩子做了超渡法事?”怀恩转着佛珠立即找到了这座寺庙住持话里的破绽。
那住持有几分支吾,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他到底收了白晏大笔的香火钱,没想到刚刚不过失言几句就让人抓到了把柄。
李茴不耐烦地一把将大刀架到那老秃驴的脖子上,一脸狠色地道:“老实地回答,不然本王就让你人头落地提前到佛祖面前报到。”
老和尚一看这什么王爷一副煞神的样子,手脚顿时就软了,“王爷,老衲……”
“阿弥陀佛,”怀恩没有阻止李茴那暴力的做法,而是同样施加压力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如此作为,修的是什么佛?什么禅?”
到底是修行的人,老和尚心底有几分惭愧,在李茴又一声重喝中,他只能全盘托出。
李茴与怀恩听后俱是一怔,照这老和尚的形容,那法事中孩子的父亲的样子无疑就是白晏了,即使他易了容,可那举措是他。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凰熙生了,还是生下一个死婴。
这么一想两人的心都沉重起来,李茴收回了大刀,朝老和尚道:“孩子葬在哪儿?”
怀恩同样也抬眼看去。
老和尚无奈只能领他们去,因孩子一出世就是个死婴,不能办太大的丧事,所以就葬在了寺后的小山,连墓碑也没有立,小小的一座坟茔孤零零地在这苍茫大地中。
两人叹息地祭奠了一番,怀恩更是念了一轮往生咒。
仅仅只停留了一个时辰,两人再度上马,领着大队的人马往前追去。
往往有时候就要追到了,却又在最后一刻让他们离去,李茴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不知咒骂白晏千百回。
怀恩只是越来越沉默,他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