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抚芳闻言,勉强睁开眼睛看她,“真……的……”
“嗯,女儿没有骗您,说是天亮就会到了,”李凰熙继续道,“他来信说,一群人已跑死了十数头马,无论如何也会赶着回来,那神医我见过……”
她怕母亲一睡再也不会醒来,所以一直不停地在她耳边说,只要看她合上眼睑,她就摇摇她的手臂。
孙抚芳不忍女儿失望,在她一摇之下,她就又半睁开眼睛看她,只是渐渐地她再也看不见她的样子,顿时她心慌起来,“凰熙?”
“女儿在。”李凰熙听她唤得急速,急忙握着她的手道。
“屋子里的烛台怎么……都撤了……”
这话一出,包括李芫与十一郡主这两个仍然懵懂无知的孩子都惊恐地看向孙抚芳,屋子里点上了十几个烛台,亮如白昼。两个孩子突然感觉到害怕,齐齐地依偎着孙抚芳,十一郡主刚想说烛光很亮。
李凰熙就忙道:“她们偷懒都拿下去了,待会儿就会点上的,母妃,您别睡,父王就快要采来桃花,神医也在路上,他一定能救您的命。”
孙抚芳“嗯”了一声,眼里没看到亮光,她似乎有所不安起来,“凰熙,天亮了吗?”
李凰熙看了看外面仍然漆黑的夜色,答道:“快亮了。”
她一直没有停止说话,眼里有着焦虑,父王采桃花仍未回来,梁晏那儿的神医又不知道明天什么时辰会到,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
“你……父王……回来了……吗……”孙抚芳又开口。
“就快了。”李凰熙道。
两母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天……亮……了吗……”
“就快了,等天一亮,什么都会好的。”
这样的对话让在场听闻的人又是鼻头一酸,低声抽泣起来。
天边开始有了一抹朝霞,渐渐鱼肚白浮了起来,李凰熙见状,急忙上前去把窗子打开,让一股春风吹进来,急忙回头朝孙抚芳笑道:“母妃,天亮了,天亮了……”
李芫与十一郡主也被长姐的声音吵醒,他们守着守着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现在听到天亮了的声音,顿时也兴奋地跟着叫。
李凰熙猛然地上前去推着母亲的手臂,“母妃,千万别睡,快睁开眼来,母妃……”
她兴奋地唤着,无奈孙抚芳却是半分反应也没有,此时的她睡得很是安祥,嘴角微微地翘着,可那只被女儿死命摇着的手却是无力地搭下。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住了。
门帘也在这时候被人用力地扯开,额头上有伤口的李盛基举着两枝开得最盛的桃花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兴奋道。“芳儿,你看,我给你采来的桃花,你等得急了吧?都怪我没用,昨儿摔了一跤……”
那一跤让他昏迷了好些时辰,好不容易挣扎醒来,在夜色中着人举着灯笼采桃花,这不,迟了些许时辰,此时,他献宝般地将桃花递到妻子的面前。
“母妃——”李凰熙凄厉的一声划破长空。
李盛基手中开得灿烂的桃花跌落在地,花瓣轻飞。
至德五年正月,忠王妃孙氏薨逝,年三十八岁。
梁兰鸢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孙抚芳的死讯,连鞋也没穿就在地上跳,颜色狠厉道:“真的假的?”
“回小姐的话,是真的,忠王府已经挂上了白幔,已经遣人进宫去报丧了……”
梁兰鸢闻言初时古怪的一笑,随后是畅快的大笑声,这笑声似乎一扫往日的郁闷,“老天都助我也,她居然死了,好,死的好……”握紧手中的拳头,“叫你跟我斗,现在你一死,看何人敢拦我的路?”
屋子里的侍女听到这放肆的笑声,脸上也浮起笑容,忠王妃这挡路石终于不在了。
梁晏排除万难,硬是用送八百里急信军事消息的方式赶回建京,刚一接近忠王府就看到府外挂上了白灯笼与帐幔,仆人的腰间都系上了白带子,顿时就明了迟了,孙抚芳最终没有等到他带着神医回来给她诊治。
“主子?”阿二低声请示了一句,他也看得出忠王府正在办丧事。
梁晏脸上的焦急之情未减,他最为担心与忧心的事情还是如期而至了,现在他最为急切的还是要见到李凰熙,确定她没有事心里才能安定下来,摆了摆手,“先下去安置吧。”已经不用急于进府诊病了。
马头一勒,他调转头回去。
他回去换上素衣立即奔向忠王府去吊唁,这是惟一光明正大到忠王府去看她的机会,现在的她必定是披麻戴孝给孙抚芳守灵。
灵堂已经摆好了,李凰熙不想让自己有片刻的清闲,到处吩咐人办事,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她父王因为摔了那一跤及母妃的骤逝终是病倒了,硬守在母妃的灵堂前不肯走,她好不容易才劝得他下去歇一会儿。
梁晏进去灵堂的时候,上好金丝楠木的棺材已经摆在灵堂的正中,李茴做为长子已是从禁卫军赶了回来,正领着李芫与李安熙、十一郡主几个披麻戴孝地烧纸钱。
灵前正招呼女眷的人是忠王府的大儿媳妇杜语乔,同样一身缟素哭红了眼。
他在灵堂找了找没看到李凰熙的身影,勉强压下心中的担忧,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孙抚芳上香,没想到那天夜里是最后一次见这未来丈母娘,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孙抚芳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内宅妇人,就这样去了,颇让人感到世事无奈又无常。
李茴做为成年长子给他回礼,一旁的世子李芫也有模有样地照着做。
“能借一步说话吗?”梁晏朝李茴道。
李茴看了他一眼,吩咐李芫不要调皮,记得要给男客回礼,李芫没有耍孩子脾气一一应了。
他这方才起身引梁晏走出灵堂。
在空旷的院子里面,他看了眼这一脸风尘仆仆偏又掩不去玉树临风样子的男子,始终谈不上有好感,淡漠道:“有何事?”
“凰熙呢?”梁晏开门见山道,灵堂那儿毕竟人多嘴杂,他不好发问。
李茴的脸色僵了僵,定定地看着梁晏,那一年妹妹出京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是去找梁晏的,随后近两年的光阴两人朝夕相处怕是已经产生了割舍不下的感情,而他这兄长终得渐行渐远。
为此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争权夺利上,以致听闻孙抚芳病重也没有回来探望,想到自己收到妻子传来的消息那一刻时他有多悔恨,任由妹妹独自一人经历这样痛苦的事情,如果他在她身边至少可以与她一起承担。
“明知母亲病重不久于人世,你可想到我妹妹会有多难过,你说你爱她,可那个时候她需要你时你又在哪里?”李茴严声质问。
他回府时看到李凰熙一脸木然地给孙抚芳穿上最后的寿衣,那神情比大哭还让他心惊,妹妹只看了他一眼,用着空洞的声音道:“哥,母妃走了。”
“凰熙。”他当时难掩悲痛地抱着她。
她却是在下一刻推开他,“哥是长子,我是长女,还得让母妃风风光光的出殡。”
这些话理智得很,但他却知道她的心在哭,在别人触摸不到的地方大哭着,一如儿时她总是躲到角落里哭泣,不让人瞧见一般。
此时此刻梁晏却不想去理会李茴的问题,只是沉着脸道:“这是我与凰熙的事情,告诉我她在哪?”
“你!”李茴上前一把想要抓住梁晏的衣领,他有什么资格在忠王府里面摆出这样的面孔。
梁晏身体向后一退,让李茴的手落空,孙抚芳的丧事正在办,他没有必要在这儿给建京的人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凰熙还说你稳重了许多,懂得为她分忧,可在我眼里,你的举动还是那般幼稚。”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有着轻蔑之意,这让李茴更加恼怒。
“我没有时间与你在这儿磨蹭,你不说也行,我自有办法找得到她,李茴,别忘记了你已娶妻纳妾,那才应该是你的责任,为人兄长就更要有兄长的样子。”梁晏的手指着李茴的额头冷声道。
李茴的动作一顿,眼里的光芒黯了黯,是啊,他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不在再妹妹为他而担忧,却每每面对梁晏的时候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这两年多的历练都是做假的吗?
深呼吸一口气,他正要开声,耳朵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夏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小王爷,公主知道梁公子来了,正让我领着他去见。”
梁晏轻弹了一下衣服的下摆,没有看向李茴,而是上前朝夏荷道:“走吧。”
李茴也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带他去见公主吧。”看着梁晏的背影,终是开口道:“好好开解她一番,别看她似很坚强,其实她的心并不如外表那般坚强。”
梁晏的脚步依旧,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般。
李茴甩了甩头,迈开步子又回到灵堂,父王病倒,他身为成年男丁少不得要出面主持丧事。
李凰熙正站在窗前看着那洁白的天空,眼里一片空洞,听到身后有声响也没有回头,“你来了?”
“凰熙,对不起,我最终没有赶得及……”梁晏看到她单薄的背影,心中一痛。
李凰熙回头靠窗看着他,“别说这样的话,是我母妃命该如此,明明希望就在这一线,最终她还是没有等得及,你,已尽力。”
她这个样子让他的心更痛,伸手想要触摸一下她的脸庞,她偏头避开了去,只余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耳里听到她的声音,“你不要误会,母妃的丧事还没有办完,阿晏,我还要下去吩咐下人办事,没有我的吩咐,他们办不好差事,我们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见面为妥……”
梁晏艰难地收回手,努力挤出一抹笑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没有误会,只是凰熙,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承担痛苦,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有我在你的身边。”迅速而直接地伸手按住她的双肩。
李凰熙被迫抬头看他,灿若星子的眼睛里有他的倒影,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匆匆会面,在一片凄清中结束,梁晏倚在窗前看着她洁白的背影消失在新发芽的绿意中。
孙抚芳在细雨绵绵的日子出殡,建京城的街道有不少贵族之家路祭,纸钱满地,一片凄清。
春暖花开的季节,梁兰鸢缠着隆禧太后,“姑母,侄女儿的肚子真的等不得了,再等下去就真是丢了梁家的脸面,现在忠王妃也出殡了,求姑母下道旨意让女儿赶紧嫁给表哥以平这桩丑闻。”
隆禧太后的身体经过了休养好了不少,只是瘦了不少的脸庞更见刻薄,双眼浑浊了不少,整个人尖锐了不少。
她裹紧了氅衣,自从病了那一场更是怕冷,“你现在也知道丑了吗?忠王妃毕竟才死了这么些日子,哀家就下旨让你嫁进去终是有所不妥……”
看到隆禧太后仍未松口,梁兰鸢的心里痛骂了一句,说出口却是另一番话,“都是侄女当时急于求成,父亲每每都在担忧怕姑母百年之后,李室皇族会清算我们梁家。侄女为了给父亲分忧,无法才会出此下策……”此时她摸了摸已经有所凸出的肚子,咬着唇道:“姑母担忧什么,侄女也知晓,只是忠王妃一去,不还有一个年不过三岁的十一郡主吗?她也需要母亲照顾……”她的眼睛微微抬起注视隆禧太后的脸。
未竟的语语却是在暗示太后可以打着为十一郡主着想的幌子,下旨让她嫁进忠王府,那样世人又有何话可说?只会说隆禧太后可怜年幼的孙女无人照顾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赞扬她这婆母是在为儿媳妇着想。
隆禧太后岂有不明白的?她的目光落在侄女儿的肚子上,说是去查这胎儿的生父是谁,其实她却是相信梁兰鸢没有偷人的,这胎儿必定是她三儿李盛基的,确实如她所说,这倒是个很好利用的借口。
梁家必须要再出一个皇后才行,不然自己两脚一伸梁家后头也跟着玩完,当初是寄希望她能与李凰熙和睦相处才会大力培养这个孙女,哪知两人势同水火,只是这孙女儿现在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在朝堂上渐渐有了属于她的力量,而她垂垂老矣,再没有那魄力与精气神去压制。
终于,在梁兰鸢期待的目光中,隆禧太后动摇了,她朝一旁侍候的太监道:“宣人进来拟旨。”
梁兰鸢难掩脸上的笑意,磨了隆禧太后这么一段日子终于等到了佳音,眼眉一转,立即有宫人前去磨墨侍候。
“你这一胎要生个男丁才为好。”隆禧太后盯着她的肚子道。
梁兰鸢眉开眼笑道:“侄女找稳婆来看,都说是男儿,父亲现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现在朝堂不再是梁家一言堂的地方……”
“哼。”隆禧太后不悦地从鼻子里面发出这不屑的声音,“几只跳梁小丑而已,哀家没有放在心上,等哀家的身体康复了,没有他们再蹦哒的机会。”
“那是,姑母英明。”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