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的情况正像裴宁猜想的那样,房启扬和林秀几乎是从各个方面卯上了,甚至林秀都已经考中了二榜进士,眼看可以放官了,还是不肯丢开房家的事。
房皓好像真的是两面为难,既不愿让亲生女儿丢了房家的生意大权,又不想真的狠狠打击林秀暗地里培养出的势力,一来二去,竟然在家中一病不起了。
裴宁过府探望她的病情,刚进门就遇上了匆匆打帘出去的房启扬,正要招呼,她却连瞥都没瞥过来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外去了。裴宁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谁在外面?”
裴宁回神,听到房皓带着喘气声的问话,忙上前一步,挑开帘子进去,一边回话道:“房东家,是我。”
“哦,裴宁啊,进来吧,”房皓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裴宁隔着屏风看到屋子里一个人影动了动,似乎是把床上躺着的房皓扶了起来,便轻道了声“打扰了”,绕过屏风进去。
“房东家,听闻你染了风寒,裴某心下不安,只是这几日外头事忙,都未及来探望您。”裴宁见在一旁服侍的竟然是林秀,想起方才房启扬匆匆离开的样子,心里不由疑惑,面上却也只是对房皓的病势关切了几句。
“哎,人老了,”房皓叹了一声,借着林秀的扶持靠坐在床边,一边示意裴宁坐下来说话:“最近谈的几桩生意,也不晓得是出了什么差错,到现在也没谈拢。好在你手头还有活,一时还不至于断了进项。”
“是啊,买卖么,总是谈来谈去,谈得拢当然好,谈不拢也是常有的事。房东家不必太忧心,早些把身体养好了才是当务之急呢,”裴宁劝了她一句,见林秀在一边默默打理,一言不发,也有点摸不着头绪,只朝房皓笑道:“表小姐也在。。。。。。”
“嗯,启扬外面应酬总是多。。。多亏了她照顾我这个越老越麻烦的人了。”
“姑母说的是哪里话,阿秀从小就是您拉扯大的,姑母身体不适,我自然应该侍奉汤药。”
“房东家您好福气呢,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您歇着,养好了身子,生意自然也会好起来。”
“呵呵,裴宁你可真会宽我的心,”房皓笑了笑,面上表情有点说不清的感觉,转头朝林秀看了看:“阿秀,你替我送送裴宁吧。”
“不用。。。。。。我。。。。。。”
“走吧,裴小姐。”
裴宁婉拒的话才说了一半,林秀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碗走上前来,跟在她身边向外走,裴宁也不好再拒,只顺着她的意思一道出了门。
“表小姐,送到这里就好了,房东家那里还需要您照顾,就请回吧。。。。。。”
“我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进去了,”林秀温文地笑了笑,一边缓下了步子:“裴小姐,今天是我夫侍的祭日,你可有空陪我喝上一杯?”
裴宁惊了一下,自她在房家走动以来,从未听说过林秀娶过夫郎,乍听林秀这一说,不免生疑,慢慢停下了脚步:“表小姐说笑了,前几日在下还听城东店中掌柜的说起表小姐尚未婚娶,就已经高中了进士,并不曾听闻小姐有过夫侍。。。。。。再者,裴宁何德何能,敢当表小姐之邀共饮。。。。。。”
“怎么不能,”林秀面上神情顿住了,眼里的温和慢慢退去,变得有些凄厉,伸手拉住她往外走:“走走走,这就陪我去喝个痛快。。。。。。”
裴宁被她一路拉着,怕引起府中人注意,再闹出什么事来,也不好怎么用力挣脱,只得跟着她到了一间酒楼。林秀熟门熟路地要了个二楼临街的小间,就打发了小二出去。裴宁见她又恢复了往日有礼的样子,心里却知她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沉默地瞧着面前的酒杯。
“你是不是不懂我叫你来做什么?”
林秀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才扯着衣袖抹唇。裴宁看了她一眼,对她不时变换的模样有些恼,只抬手挡开了她递过来的酒壶:“表小姐若是要追思先人,不妨一壶清酒,一束白菊,去故人坟前一祭。”
“哈。。。哈哈。。。。。。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我要到哪里去寻那么一座坟?”林秀笑起来,面上却渐渐染上哀伤:“你说得对,我还没有娶夫,他都还不是我的什么人。。。。。。你说,我去哪里祭他,我拿什么祭他?”
“表小姐,裴宁不知。。。。。。”
“别这么冷淡,你听我说完再走不迟,”林秀见她起身要走,伸手格了一下,硬是把酒壶塞给她:“我有一桩生意要跟你做呢,要是做成了,你就不必再受当日知府后院那等羞辱了。。。。。。如何?这个筹码,可值得你留下来?”
裴宁动作一顿,又听到她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还想以后再把夫郎送去给别人跳舞,给别人当小倌一样玩得半死不活?”
第五十二章负心仗义
屠狗和读书~
林秀看着她激愤的样子,竟抬头朝她笑了笑:“裴小姐与夫郎果然是恩爱深重,叫人好生羡慕。”
裴宁转头,对上她带着探寻的视线,只在心里警惕了一番,冷声道:“表小姐,我敬你是读书人,没想到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叫在下难以想象。还请表小姐别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这不是玩笑,”林秀正色,收敛了笑意,一边盯紧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那样调戏夫郎,就算你不觉得丢人,难道就不想替你夫郎出口气?就不怕她哪一天兴起,又把你夫郎要走?”
裴宁心头一跳,怒气直直地往上涌,想到舒景悦那日强作镇定无畏的模样,更是有百般滋味在心头,又怨自己无能,又惜他前尘坎坷,见林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笃定了她会被影响,才勉强将情绪稳住,拱手道:“这是裴某的事,不劳表小姐费心,表小姐若是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我有办法,让你变得有钱有势,”林秀并未因为她带着嘲弄的口气而生气,依旧维持着笑容,轻声道:“若是你帮我得了房家的生意,我可以保证房家的一切都任你动用,去对付张珏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怎么样?”
“你想要房家的生意。。。。。。为什么?”裴宁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地挑明了意图,一时竟把心里最想不透的事问了出来:“你与启扬小姐是总角之交,如今也是各有天地,为何偏偏要执着于房家的生意?再者,房东家待你实在不薄,就算知道你跟启扬小姐不和,也没有。。。也没有刻意偏袒启扬小姐。。。。。。”
“总角之交?没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要什么我都是肯让给她的,可她。。。她却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林秀激动起来,把酒杯拍在桌上,杯中的酒撒出来,泼湿了她自己的衣袖,她却不管不顾地伏在了桌上,失声地发出一声呜咽:“我说了我要娶他做夫侍的,说了等过了年就给他开脸,收了房的,她怎么还能、还能把他送给那个疯子。。。。。。”
裴宁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发泄情绪,对她带着哭腔的话听得半懂不懂的,既不知该如何劝慰,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得等她慢慢平静下来。林秀扯着袖子在眼角狠狠抹了一下,抬眼看着她:“你肯不肯干?”
“什么?”
裴宁脑子里乱哄哄地,林秀的话听起来像是房启扬抢走了她的心上人,但她与房启扬相处也有一段时日,并不觉得她会是那种夺人所爱的人。
“怎么?你不信我么?”林秀喝了不少酒,酒气却并不上脸,脸色还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直起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颓然倒回座中,靠在椅背上:“你不用怀疑我在骗你,前年吊死在府里的那个人,你总听过吧?他就是我原本要娶的夫侍,宁惜。。。。。。”
“前年。。。啊,那是。。。。。。”
“没错,就是被张珏玩残了那个人,现在你信我了么?”林秀打断她的话,眼神有点凶狠:“要是你还这么下去,你那个做过歌舞子的夫郎,恐怕就是下一个惜儿。”
裴宁瞧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缓缓忆起昔日在街上看到过的那个男子,面容清秀,翦如秋水,却是毫无生机的模样。她记得,也正是从那一日起,她明白了自己心底对舒景悦的感情。竟然,都已经整整两年了。
“表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无论张珏如何?我却不会将自己的夫郎当做礼物或筹码送出去,”裴宁压抑着被她挑起的怒气,平声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却是不信她能强行抢人。”
“你不会送,难道别人也都不会送么?哈哈,难道我就想把惜儿送给她么?!”
“表小姐,那你为何不救下他?退一万步说,他被房家带回去后,你为何不依照昔日承诺娶了他,好生照料?”
裴宁不冷不热的话像是踩到了林秀的痛脚,她猛地灌了一杯酒,止不住地呛咳起来,裴宁递过去手巾,她却一挥手挡开了。
“怎么救他?房启扬意志如铁不可动摇,姑母也对我避而不见,我拿什么去救他?后来。。。。。。后来变成了那种情况,我求姑母把他从街上带了回来,他清白丧尽,怎么还肯嫁给我,他是宁死也不肯的。。。。。。”
裴宁朝她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她对那个叫宁惜的歌舞子似是真的有情,心里却不由涌起一阵鄙薄,夹杂在刚才有些悲凉的心境里,让她禁不住要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
“表小姐,阿景。。。他也被唐洛书送给张珏过,他活下来了,不仅如此,还照顾着他的老父、甥女,现在,还怀着我们的孩子。。。。。。请你不要用你所了解的事实来套用到他身上,”裴宁拂了拂袖子站起来:“小姐今天醉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去找人来送小姐回去。。。。。。”
“裴宁!”
林秀喝了一声,蓦然起身拉住她的手腕:“你不想替你夫郎报仇么?你不想让他活得好点么?那你为什么要跟那些工头打成一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考虑着另立门户了!”
裴宁停住了步子,对她的歇斯底里有些无奈,刚想再开口劝她,又见她提着酒壶喝了起来,直灌完了一壶酒才幽幽开口。
“裴宁。。。我不是要房家的家业,这种血泪堆积起来的脏东西,我林秀还不看在眼里,我要你跟我合作,为的就是拿到房家的掌控权,扳倒张珏。。。。。。”林秀的叙述渐渐变得激动,甚至有些狂热的样子:“等扳倒了张珏,我可以把剩下的所有家宅、钱财全部都给你。这不比你白手起家来得好么?”
“那房东家呢?你恨张珏,恨启扬小姐,甚至恨你自己,可是房东家并不曾亏待过你。。。。。。”
“我。。。我很快可以外任放官,到那时,自然会把姑母接到府中颐养天年。”
“你把她一世的心血当做一个复仇的赌注,毁尽了她的家业,还谈什么颐养天年?乌鸟尚且有反哺之举,表小姐堂堂举子,难道竟要做出这等毫无人性的事么?”裴宁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了:“我当然想让家人锦衣玉食,婢仆环绕,但那起码要来得堂堂正正。今日这些话,裴宁很快就会忘了,日后如何,还请表小姐自己多斟酌。。。。。。还有,若是您真的想亲手替他报仇,不如在仕途上多用心,加上房家的助力,想来很快就能平步青云。。。。。。”
裴宁说完,就不再顾她要如何,径自交待了楼下的小二过些时候差人把她送回房府,眼看天色已晚,不由加快了步子往家里赶。
“小舅,呜呜,小舅。。。裴姨,裴姨你快来。。。。。。”
才到门口,就听到舒阳尖叫着冲出来,裴宁心里一提,三两步跨进屋里,见舒景悦跪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床沿想要起来,边上还站了一个中年男子,伸着手试图扶他。
“哎、哎,裴家相公,你可千万小心点,脚上要是没力气就说一声啊。。。这时候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宁怕吓着他们反而要出事,只等舒景悦咬着牙慢慢站了起来,才连忙上前抱住他,急着问道:“阿景,这是怎么了?”
“哎呀,裴小姐你这人怎么尽问傻话啊,”那男子一边挥着袖子擦汗,一边指了指舒景悦起伏不定的肚腹:“瞧瞧也知道,你家夫郎这是要生啦。”
舒景悦面上红了一整片,见裴宁目瞪口呆的样子,有点尴尬地拍开了她还搭在自己腹上的手,一边朝那中年男子道谢:“殷相公,小阳、唔,小孩子她不懂事,乱喊乱叫的,给你。。。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邻里乡亲的,谁家没个急事啊,你家妻主可是帮我们省了不少税银子的大好人哩,”那男子和善地笑笑,一边在他腹上上下摸了摸:“时辰还早,说不准要到明天早上才大发作呢。你先忍着点痛不要用力,等破了水记得让你家小阳来叫我,我再过来给你们帮把手。”
“哎。。。我晓得,呼。。。晓得的,您先回去歇着。。。。。。”
“阿景,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