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原随云,微笑道:“在下劝慰阁下,还是切莫对其太过关心。”
原随云淡笑道:“即是如公子所说,那公子又为何会用其制敌?染得满身血污?”
无花闻言朗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很肆意。
除却温和柔顺之意,竟是显出狂妄无羁之态。
“对付肮脏可鄙之人,自然也需用与之相较的卑贱功夫。我心无旁骛,意坚心正,那等污浊血腥的低贱之气,又怎能染得我一分一毫?”
原随云听罢竟是也笑了起来。
他笑道:“染不得一分一毫?公子好论断。”
他话一说罢,就近身极掠而来,挥袖破云,淡笑道:“那就且让在下试试,公子的武功。”
无花却是眼中神色微闪,见两人逼近相贴,又温润的笑了笑,用仅让对方听到的音量轻声道:“对付蝙蝠公子,在下又怎能仅用这等手段?”
原随云闻言心中一惊,动作顿时也是为之一停。
却是在这刹那一瞬,耳边突起一阵剧烈爆破声响,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连带着周围已经躺倒在地的人也一阵阵惨嚎声更大,震得耳膜一阵锐痛。
他本就靠着声音闻声辨位,此刻被外物一惊,却是脑中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无花的少林功夫成名于江湖,又怎会不及那些对方口中的卑贱剑道?
他之所以一开始只击败少数几人,不过是示弱因而借以得到一个使出东瀛武功的借口。
此等功夫出奇制胜,招式新奇,又加上无花一反常态的狂言妄语,自然能引得原随云心生奇怪,出来试探一二。
而等到此刻,再将早已准备好的炮竹引燃抛掷四周,自然能牵制住双眼已盲的原随云。
无花并未伤及任何一人的性命,此时被他击倒于地的那二十几人身上被突然扔了炮竹炸裂,不用多猜,也定是惨痛无比。
哀号声遍耳,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再加上无花先前早已伤到了不少人,引得血腥味遍布四周,原随云即便是想靠着气味寻得无花的身影,却也是不能的。
此等周详谋划,却是将他感知外物的两处都堵住了。
你很难想象,这竟是无花在接到信件后,仅在来这里之前不到一个时辰内,便能思虑谋划出来的。
也正是这瞬时刹那,藏于惨叫血气之后的无花突然靠近,已是举起手中小太刀,狠厉下劈。
他向来不是什么善人,更可况这也不是与人讲究客气的时候。
原随云的武功何等厉害,无花可是明白的清清楚楚。
面对着原随云,就连楚留香都会陷入绝境,断无取胜的可能。
若不是最后毁于一个谁也没有没有料到的结局,楚留香等人说不定就要一辈子被困于孤岛不得而出。
如此人物,无花又岂会轻视之?
但原随云也不愧是绝世惊天的人杰,竟是在刀刃逼近时,敏感的察觉到无花本就极力收敛几近于无的杀气。
他挥袖一扫,已是势如惊鸿,内含蕴力无穷。
无花的破衲功也是以衣袖为武器,自然能明白原随云的这势流云飞袖,究竟是何等的厉害。
所以他退,退的迅疾快速。
即便原随云即使挡下了必杀的一招,但是不可避免的,还是被突然偷袭的无花刀气入体重伤,血染衣襟,顿时就是后退了一步,咳出了一口鲜血。
而这时的无花,也早已掠身到南宫谨的身旁,劈刀荡去丁枫与那两个大汉。
他一刀断开南宫谨身上缚着的绳子,拉起人就往树林中跑。
林中便于掩藏身迹,无花可不知道原随云究竟还安排了多少人手在这里,趁着人来没追来,还是尽快到城中与楚留香汇合才是正理。
更何况刚才一番斗智斗勇,早已耗尽了他绝大部分心神气力,而无花今日本就身体极为不适,早就感到自己已经将近极限。
所以他此时竟能真的带着南宫谨跑出来,连无花自己都不禁重重的暗松口气。
南宫谨武功被封,现下也完全是被无花拉着在树上急掠快逃。
他双手抓住无花的左小臂,看着对方右手仍旧握着的握着的小太刀,惊讶道:“我怎么从来不知,你还有这等凶器?”
无花喘了口气,笑道:“什么凶器不凶器,刀剑本身并无正邪,不过是看用它的人罢了。人的双手亦可裂石劈金,此等主凶之物还未等你计较,怎的就怪起刀来了?”
天枫十四郎曾经多多少少的教过自己些日本剑道。
虽然天枫本人也不认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学些什么,但是无花却早已将那些东西记在了心里,用心的学了不少。
这把小太刀一向被无花藏在琴盒中,也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所准备的,没想到还真有用到的时候。
南宫谨笑道:“我竟也是从未见过,你还有发狠暗算人的时候。”
无花无奈笑道:“南宫,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比武的,非常时段非常手段。”
原随云是何等风姿傲然之辈,即便身患眼盲之疾仍旧,亦是仍旧不曾屈服于命运之中,创下惊天伟业。
这种世出不二的人中翘楚,无花也是向来敬之重之。
若是排开对方的野心抱负和自己的身世繁杂,单是琴酒间相交往来,无花却是极希望能和这样有着龙凤之姿的人成为好友的。
可是比起一个自己敬佩的陌生人来说,自己交好多年的朋友,却是更加重要之极的。
无花绝不想自己的朋友有任何的损伤,如此一来,也只能精心算计来抓住对方的唯一弱点加以利用,做些平素自己很少会做的事。
否则对付连楚留香都无法击败的人,他又哪里能有丝毫胜算?
无花不是笨蛋,明知有危险陷阱还要堂堂正正的较量斗勇,逞一时之能,而且对方还是智慧武功兼并之辈,那也只有脑子被驴踢了的才会去做。
更何况为了朋友,就算是做些小人行径又能如何?
无花并不是个博爱之人,也没有楚留香那种乐于助人的强烈正义感。
他关心在意的人永远只有那么几个,为了他们,其他人无花自然也是可以毫不吝啬,不惜手段的去得罪的。
南宫谨闻言看着清暗月色下,无花淡然俊美的浅笑侧脸,静了许久。
突然间,他就好似力气不支般,惊叫一声,便脚下未稳的就被树枝绊倒,身形下坠。
而他的双手也从无花的小臂上,下移到对方手腕的脉门处,紧紧抓住。
无花见状一惊,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疑惑开口,身体内的气力就已顿时全无,也重重的跟着摔了下去。
而他的身后,也已传来衣诀破风之声。
凡尘纷扰有谁痛
层云渐移,勾月微显。
此时正值初春,本是有着几分喜人翠绿的嫩芽碧枝,在这略显昏暗的夜色中,竟是透出了一股慑人的诡秘不清。
无花手扶树干尚未站稳,便已感到逼面凛冽的劲风迎面扑来。
他挥刀横扫,挡住了几分凌厉凶寒之极的攻势,却是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了身形。
此刻却是只见原随云的卓约身姿仅是几不可查的微微一晃,便已如大鹏展翅般瞬间又移近到了自己的面前。
而离无花不远处的南宫谨,也早已被快速赶来的丁枫追上。
仅仅是几个交手之后,便听原随云用已经特意改变了的低哑之音轻声笑道:“原来如此,七绝公子,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无花紧抿着唇并未答话,而是刀锋上携着擎天破风之势,狠厉的向原随云斩去。
却不想被对方急速躲开,余势竟将一旁碗口粗般的树干一刀斩断。
若是原随云并非瞎子,此时定会看见,无花的脸色早已苍白无血。
可就算如此,他也能从无花对敌的刚猛凶狠之下,发现对方隐藏至深的虚弱无力。
无花在抽刀后以雷霆之势击伤那剩下的十四名高手,本就是耗尽了体力。
而他之前还曾与那二十几人合围中周旋不停。
就更不用说无花今日的身体本就不适,直到中午时分,还疲累的不曾离开过床。
可以说他现在还能接下原随云的攻击,完全是一股凌然傲气刻在骨子里狠狠撑着,誓死不肯落得个任人宰割的地步。
原随云肩上带伤,但却是丝毫没有放松手下的攻势,依旧严迫挥袖,劲风凛凛。
而他隐在面具后的唇角,却微微的勾了起来。
温润如许,才华横世,又是这种外柔内刚的傲骨天成。
而且还是知晓自己身份秘密的人。
这个七绝公子,果然有趣。
原随云侧头避过无花从上至下砍下的一刃刀风,带起发丝微扬。
他轻声笑了笑,随后又轻轻微叹道:“过刚易折。”
就是在这时,他们的耳边,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惨烈之极的凄吼:“啊!”
那声音,却是南宫谨无疑。
无花闻声一惊,下意思的回头望去,喊道:“南……”
他的声音尚未全部发出口,却已然停住了。
只因这时的原随云已经出奇迅速的紧贴无花身前,出手连点,便是封住了无花胸口的几处大穴。
与高手相争之时,又哪容得有半分疏忽扰神?
便是一刹的心神微失,也是致命大错。
无花被人突然出手封住穴道,身体微震了下。
随着一声刀刃落地的清脆之声后,紧接着,无花就缓缓的闭上了那双神采非凡,墨黑如古井曜石的眼睛,无力的软到在了地上。
原随云静静的站在一旁,顿了顿后,便走上前去,低身半跪在了无花身旁。
他伸出自己的手,秀气而白润的指尖轻轻抚上无花的脸颊眼盼。
原随云抿唇笑了笑,道:“原来,你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啊,也实怪不得南宫庄主要费劲心思了。”
他此刻用着自己原本的声音说话,竟是说不出的斯文儒雅,温和潇洒。
他侧首听着慢慢接近的脚步声,又微笑道:“关心则乱,朋友,呵呵,这世上又哪有真的可信可拖之人?”
原随云轻叹一声,站起身来,道:“要怪,也只怪你识人不明,信人太过。”
南宫谨看着一个白衣老者从林子深处走来,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半分也不曾向他看去。
然而当那老者走进原随云时,却向负手而立的对方躬身施礼后,才跪在了无花身旁,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上好的红楠原木镂空雕成的锦盒,放置于地上。
盒子打开后,只见一排排细密的尺寸金针,在月色相映下泛着冷冷的刻骨寒气。
老者用满是皱纹的苍老手指拿起金针,翻过无花让其仰面而躺,接着清冷月光,于他四肢胸口上,便开始慢慢捻动着下针。
即使是此时早已因着穴道被制住而毫无意识的情形下,无花也似因这金针入体而受到巨大痛苦般,每每落针之时,身体都不自主的产生一阵可怜的痉挛抽动。
无尘白衣之上,也渐渐的从下针处涌出星点血迹。
落雪成梅,怵目惊心。
无花的面上惨白无色,便是紧紧闭着的双目上的睫毛,也是颤抖个不停。
而额间的冷汗,亦早已顺着俊美容颜,颗颗滚落。
南宫谨看了第一针后,就终是有些心痛,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原随云,此时却突然向那老者开口道:“莫忘了睛明,四白那几处。”
老者手上的动作不停,只颔首应“是”,随即又拿出细如牛毛的金针,向着无花的眼睛处移去。
南宫谨闻言一愣,随即又迅速转身向无花旁边的那个老者冲去,想要阻止对方的动作。
却是不想,站在他身边的丁枫早就猜测知晓了原随云的意思,快速出手箍住南宫谨,将其困在原处。
南宫谨挣扎不停,向着原随云嘶哑怒吼道:“姓原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从未让你这么做!”
原随云侧头转向已经显出惊怒气急的南宫谨,启唇慢声缓缓笑道:“他欺我是个瞎子,我便要让他知晓清楚,当个瞎子,究竟是何种滋味。”
原随云转身走向外面空旷之地,抬起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落。
月已无云可挡,清辉冷寂的柔柔光芒轻淡倾洒而出。
皎月清辉,夜间清风拂面,墨发飞扬,乌衣飘荡。
月光映在原随云秀丽俊逸的面庞,淡雅温然的周身,竟是好似染上了一层轻柔如梦光晕。
他微微抬头,面向天边银钩。
他的一双清润如水的眼睛中,也带着淡淡的清愁,幽幽的孤寂,合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索空虚。
许是在叹息着什么,许是在悲伤着什么。
“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侮辱欺凌于我。”
他笑得虽淡漠,却带着种逼人的傲气霸道。
便如擎空逐日的鹏鸟,惊涛拍岸的巨龙,高贵凛然不可侵。
而这时那老者也已经施针以毕,垂首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