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这时也看见了前方那隔了一段距离的两个人。
一个俊逸洒然,一个雅洁无尘。
楚留香和无花并肩走在一起,时而笑语,时而清谈。
他们的距离很近。
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身体上的接触。
有的,也不过是柔软的衣料间因为走动而带起的偶尔摩擦。
轻轻的贴靠在在一起,又因前行躲避行人的动作而分开。
离开时,竟是让人有了种恋恋不舍的错觉。
走过正于街边一处不显眼的小画坛时,无花停了下来,转头仔细的打量着那摊位上挂着的画作。
无花好似在静静的赏析着其中的一副画卷,眼中带着如同春日掠影浮光般的温润柔和。
他微微抿唇而笑,几分暖容,几分欣然。
站在他身后的楚留香也正静静的望着无花,就像丝毫不被街道上的人员往来喧哗所影响,看得认真而铭心,目中,也是温柔笑意尽显。
而且他的微笑,竟是与无花面上的淡笑一般无二,有着惊人的相似。
楚留香手搭过去,扶着无花的肩头,轻声说了句什么。
无花此时虽然视线未移开画作,却也是向着楚留香的方向微微侧头倾听。
楚留香话音落后,无花又向着那卖画人微笑着说话。
那卖画的青年身穿一身简朴儒衫。
虽然衣饰上显得有了几分的潦倒落魄,但是神情中有种傲然风骨,倒是一副文人举子的样貌。
此时,就见那青年点了点头,带着几分笑意的应答了无花几句,转而摘下了那副无花一直在看的画。
那画,却是一副争奇斗艳的,绚丽满色的桃花图。
青年卷好了画作递给无花时,楚留香也是顺道递过去了一些银钱。
青年此时好似并不愿收,却是又见无花说了话后,才终是接过了楚留香的银子。
楚留香笑着与无花说话,离开了画摊继续前行。
而无花手持画卷,仍旧静静的听着,静静的跟着,但笑而不语。
胡铁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有些不明白的继续问道:“死公鸡,你到底在看什么?无花又怎么了?”
姬冰雁淡淡道:“你见老楚穿过几回白衣?”
胡铁花愣了愣,又想了想,道:“他好像没穿过几回。”
随即他又看向一身白衣更加飘逸潇洒的楚留香,摸了摸脑门,笑道:“他就算是穿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啊,说不定他这几年变习惯了。”
姬冰雁静了静,又道:“那么衣服的样式呢?”
胡铁花疑惑的重复道:“样式?”
紧接着,他就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大笑道:“你是说他跟无花穿的一样?这又怎么了,他们是好朋友,许久不见,再相遇时定是要喝酒的,一身酒气后洗洗身子,再借套衣服穿,老臭虫那人那么讲究肯定会这么干,你什么时候见他像我一样脏兮兮过?”
姬冰雁闻言微挑了眉,点头道:“你也知,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干什么事都得喝酒的。”
胡铁花大声的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姬冰雁道:“你就不奇怪,老楚昨天跟今天的反差?”
胡铁花道:“这反差有什么奇怪的?也就是你,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还会摆张臭脸。”
姬冰雁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说话。
胡铁花哼了一声,同样冷冷道:“你这人怎么就对无花有这么大的成见,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个君子,你倒总看他不顺眼,他不就是比你长得好看点么?一个大男人你还嫉妒这个?”
姬冰雁冷笑道:“无花?我对那个七绝没意见。我说了,老楚若是信他,我就信他。这话自然也是当真的。”
胡铁花疑惑道:“那你还在这磨机什么呢?”
姬冰雁冷冷道:“别忘了,我可是说了‘若是’二字。”
胡铁花怔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问道:“这,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姬冰雁冷笑了一声,道:“老楚现在的脑子已经被门框挤了,我怀疑他还能不能想明白事情。”
胡铁花闻言大笑了出来。
他大力拍着姬冰雁的肩膀借以支撑,笑得腰都好似再也直不起来了。
他笑着道:“这哪来的这么个厉害的门框?你可得告诉我,我定去好好烧柱香把它给供起来才是正理哩。”
姬冰雁被胡铁花这样对待,脸上竟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他静静的看着胡铁花一会儿,问道:“你难不曾还认为老楚挺正常?”
胡铁花笑得有些喘不过来气,道:“那老臭虫鬼精鬼精的,还能不正常到哪去?”
姬冰雁冷笑着一字字道:“他哪里还是个臭虫?他根本就已经变成了个老蜜蜂,围着个花骨朵嗡嗡个不停的转来转去。那欣喜劲儿,简直是一刻也闲不住的就等着花开了。”
胡铁花被姬冰雁的形容又弄得有些头晕,停下笑眨了半天的眼睛也没闹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奇怪的道:“老臭虫经常围着花飞我倒是知道,他什么时候连还没开的花骨朵也惦记上了?”
姬冰雁高深莫测的看了胡铁花许久,直到看的他都有了些发毛,才缓缓的冷声道:“没想到,你不但脾气像狗熊,竟是连脑子都变成狗熊脑子了。”
胡铁花闻言立刻就被人拱起了火。
他撸起袖子,上前一把就揪住了姬冰雁的衣襟,怒道:“TNND,你这死公鸡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打架不成?老子奉陪到底!”
正当胡铁花斗志昂扬的想要干架的时候,自己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酒坛子。
胡铁花愣了愣,但是下一刻,就以比上前找姬冰雁麻烦还快的速度抢过了姬冰雁的正举在他面前的酒坛。
看见了那坛子上贴着“写意坊”三个大字的红纸,胡铁花立刻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
他捧着酒坛大笑道:“好你个死公鸡,什么时候动手偷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看见?够朋友,这辈子没白认识你!”
姬冰雁慢慢的整着自己已经被抓乱了的衣襟。
他冷眼看着胡铁花一副稀奇宝贝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解开酒坛的封顶,又是嗅酒香,又是呷酒味,唇角不就自然的抖了抖,心中也无奈又无力的轻叹了口气。
真是,一个狗熊脑子。
暗施心机巧言谈
玉兔中天,晚间冷风淡淡萧瑟。
无花回到客栈小院的时候,倒是已经连吃晚饭的时间都过去了。
无论是游玩漫步,还是畅饮笑谈,无花不得不承认,他一向淡薄平静的心中也起了些微波澜。
有朋友在身边,这无论如何也是种让人能够肆意放松的感觉。
他今生本是不想在这方面投入过多,也不想被牵绊过深。
就算是他也有几个朋友,无花却是没有太多交往。
这红尘间本就没有几人是能了解自己,再加上一切令人头痛心烦的身世地位,无花不想太多的连累别人,也不想给自己多找几个麻烦。
却是不想,还是出了个变数,让无花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真正能让人刻骨铭心的豪情。
即便是融不进去那种对人有着致命吸引的圈子,但仅仅是于一旁静静的看着,也是能让人会心而笑的。
楚留香微微侧首,便是看见了无花唇边的淡笑。
那是种真正温暖的笑容,就连着周围有些冰寒的冷风也是侵不入其间的。
楚留香笑叹道:“能见到此景,也终不枉我今天这一通忙活了。”
无花闻言微有些疑惑,转头看向楚留香道:“何景?你却又是忙活了什么?”
楚留香负手而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无花摇头笑了笑,道:“不说就不说吧,你不想说的话,也确是没有人能够逼出来的。”
楚留香走进两步凑近无花,微笑道:“我想做的事,也是没有做不成的。”
无花怔了下,随即又点了点头,侧头微笑道:“我知。”
楚留香闻言而笑,刚要再说话,却是看见无花已经转了目光。
他们此时刚刚走进跨院的门口,举目一看,就见到了无花的客房中已是燃起了灯。
无花微微奇怪,便快步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楚留香眨了眨眼,唇角微勾,也起步跟了上去。
只听“吱呀”一声,门扇已被推开。
无花见到正坐在桌边看着灯光蹙眉凝神的人时怔了一下,开口问道:“南宫兄?你怎会在此?”
南宫谨闻声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无花。
他本是有着几分凝重的神情,却是在看到无花时放松了几分。
南宫谨轻呼出一口气,起身走至无花面前,握住他的肩膀出言问道:“你今日到底去了何处?”
无花见他神色有些不对,甚至往日的淡雅也中也有了细微的威严之势。
这幅样子,竟似是在生气了。
无花知道南宫谨既然身为一庄之主,到底也不可能真的就是个毫无霸气的文人雅士,但是如今这种感觉,却是无花第一次见到的。
无花心中有些奇怪,答道:“今日间遇到了几个朋友,便一同去喝了几杯。”
南宫谨皱了皱眉,又问道:“那怎不告诉我一声?却让我在这里找不到人担心了许久。”
无花闻言又怔了一下,随后就转了头,看向这刻已经跟着走进了屋子的楚留香。
他今早一起床就被楚留香死拖活拖的拽着出门,就连打水洗漱的活计都被楚留香揽了去。
所以无花出门之前,竟是一个外人都没见到了。
无花自然记得自己有个朋友也住在客栈里,并且约好了今日一同去赏梅。
既然要改了计划,他当然也会给对方留个信儿。
只不过这向客栈小二传话的任务,又是被楚留香抢去罢了。
南宫谨顺着无花的目光转头看去,却是到了这一刻,才发现了屋子里竟是还有个人。
南宫谨心中瞬间便有了些惊讶。
他自问家学武功也称得上是拔萃,于江湖中早已到了一流高手之辈。却是从未想到过,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轻功绝世,气息内敛以至臻境。
楚留香都已经近身至此,若是没有无花的提醒,他自己竟是还毫无所觉。
这个认知,自然也让南宫谨惊讶不已。
但南宫谨到底也是沉稳老练之极,在江湖中混迹了许多年,早已练就了心中所想不行于色的本事。
他心中惊讶不显,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留香。
却是不想,南宫谨看出楚留香所穿的白衣的样式,却是心中微震。
楚留香见南宫谨打量自己,全当无花皱眉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存在,向着南宫谨敛袖施礼,笑道:“听无花称阁下为南宫兄,就是不知阁下与丐帮南宫灵有何关系?”
他今天早上听无花说了与朋友一同出来赏景,却是也没有细问那人到底是何身份。
楚留香本就打算今晚回来后,就来会会无花的这位一大早晨就在外面看了无花房间许久的朋友。
无花已经与他说过自己没有几个朋友,对于这个能让无花跟着出来,而且是一同赏景这种雅事的朋友,楚留香当然会有些好奇。
虽然楚留香不是那种怀疑论者,但也不代表他对无花在情爱方面的神经就有多么的放心。
毕竟楚留香自己曾经就对无花某方面好似一窍不通的脑子,有过几乎郁闷到吐血的经验。
要是单纯的朋友当然最好,楚留香也会为无花高兴。
对方的朋友自然也是自己的朋友,就如同胡铁花,姬冰雁和一点红一般,楚留香也会做到毫无隔阂。
但是阅人无数的楚留香,自然也是没有错放过南宫谨刚刚看清他的衣衫时,眼中闪过的震惊。
楚留香抿了抿唇,又优雅闲适的笑了起来。
南宫谨按下心中波澜,看向楚留香敛袖拱手,微笑道:“那是舍弟。”
楚留香闻言有了些惊讶,他转头看了无花一眼,随即又凝神细思了片刻,对南宫谨微笑道:“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当今武林有三大世家,其历史之悠久,名声之响亮,俱不在三大帮、七大派之下。”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每一家都有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笈,足以与少林的罗汉神拳、武当的两仪剑法分庭抗礼,只不过这三家门下子弟,俱都谨守家规,极少在江湖间走动而已。”
楚留香看着南宫谨又笑道:“近数十年来,这三大武林世家,更是人才辈出,他们虽不常在江湖走动,但神龙偶现,所做所为,必是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譬如说‘南宫世家’的南宫平,昔年就曾在一夜之间,扫平太行十八寨,而令横行天下四十年的太行贼寇,从此一蹶不振。”
南宫谨见楚留香停下了话语,便也开口笑道:“在下武功稀松,家祖昔年的豪情威名,如今倒是让在下这个后辈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