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努力的调整了下目中的焦距,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他的声音中有了些细微的暗哑慵懒,倒是尽显出了睡意未散。
此时正静静的负手站在门口旁边,微皱着眉似乎是在细听什么的楚留香,听到无花的话时愣了一下,随后就转头看向对方,笑道:“你醒了?”
无花闻言轻“嗯”了一声,就又扯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向里侧打算接着睡了。
楚留香目光落在门扇上静了片刻,微微一笑,就走回了床边。
他掀开床幔,撩开被子就将正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满的无花,从那温暖之极的地方拉了出来。
无花任由楚留香穿过自己的腋下从后抱着将他拉出了被褥之间,闭着眼叹了口气,道:“你又想干什么?”
楚留香笑着将无花拖下了床,道:“别睡了别睡了,我肚子饿了,咱们快一起去吃饭。”
他顿了顿,低头双唇轻触了下无花睡得有了些红润的面颊,接着笑道:“我带你去见见小胡和小姬。”
无花本来睡意浓厚的脑子,却是在突然听见了楚留香这句话后怔了一下。
同时,他也是清醒了不少。
无花摇头笑道:“你为何偏要拉着我去?他们是你的朋友,若是饿了找他们一同去吃就好了。”
他站起来推开楚留香,抬手拢好自己的一头披散长发放置在一侧胸前,又走到一直放在桌边的包袱里找出一件月白衫,就开始慢慢的穿衣。
无花昨天穿的那件长衫,因着被楚留香脱下来后就扔到了地上,你自然也不能指望无花去再去穿了。
之所以挑了件月白色来穿,不过是由于楚留香此时早就从无花的衣服里翻出了件白衣穿在了身上。
除了无花比楚留香显得的瘦弱了几分,他们二人的身材倒也是相当了。
那些衣服又不是无花按着他病后现下的身形重新做的,楚留香此时穿来倒也是颇为合身。
但毕竟撞衫的效果并不是多么有趣,就更不用说无花的衣服除了颜色,大体上的款式都是一样的了。
楚留香看着无花套好了衣袖,就走到他后面从腰际伸过去双手略略环抱着。
他下巴搭在无花未垂发丝的那侧肩上,手指间边灵活的帮着无花系上衣带,边温声笑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自然也是你的。”
无花被他突然间接过了手中的动作,虽有些不太自在,但也只能抬起自己的手臂,由着对方施为。
不过无花听了楚留香话中之言,却也是轻叹了声,道:“我其实,并不想要交朋友的。”
楚留香闻言动作顿了顿,打理好无花的衣带后就又将人抱住,没有出声。
无花略微向后倚靠着楚留香。
他一手覆着楚留香的手背,阖着双目,淡笑道:“与我套上交情的,早晚,都会被我拖累。”
楚留香反手握住了无花的手掌,十指相扣。
“无花,父母出身不是自己选的,我自问也有些本事,小胡和小姬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凡事,你也不必全都一个人担着。”
他微顿了下,接着笑道:“我也曾拖累过你,所以,咱们早就纠缠不清了。”
无花轻轻的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不知,自然无畏。若是与你无纠缠,我却是根本就不会为你担忧了。”
楚留香闻言笑道:“楚留香又何曾有过惧怕的东西?你此时又何曾不是乱操些闲心?”
无花注定是石观音的儿子,他也注定,要与这江湖正道相悖。
无花并不在意这些浮名性命,他的骄傲也使他不屑于别人的看法评价。
可是同时,他却也不想让与自己亲近的人,受到莫须有的指责唾骂。
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无花心里并不是丝毫没底。
他们将来的嘴脸,不用多思,无花都能知晓个清清楚楚。
若是无花与楚留香没有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当一切事情解决后,楚留香自然可以赢得万人敬服赞叹。
至于无花自己被他人如何看待,对他来说,那也都无所谓了。
那些人不曾被他放在过心里,他又何须为他们费心?
但是此时的楚留香,却是肯定不会放下无花一人,独自承受。
因为他早已在其面前发过誓,再不会让无花孤寂无伴的体味苦楚。
无花听罢楚留香的话语,微笑叹道:“你肩上的担子本就不轻,又何必总是想着替别人将责任也都揽过去?”
楚留香低低的笑了起来,轻声道:“这就是我的毛病了,遇到了你,我就更不想改了。”
无花闻言也笑了起来,道:“跟你这人比起来,有时候我倒确实会觉得,我绝不是个好人。”
楚留香笑道:“无妨,你只要做无花便可。”
无花轻应了一声,笑道:“虽说一个人终究也是只有一副肩膀,我却一直信着,你是能担起一片天的。”
他微微笑着继续道:“我本心就是冷的,自问也暖不起来多少,但若仅是让你一人不冷,我却还是可以试试。”
话罢顿了顿,无花微向后侧首,轻声道:“我陪着你,一同担起那天。”
楚留香帖服在无花的颈项间,静默无声。
许久过后,他才笑道:“你却怎知自己暖不起来?就算两个人都是冷的,靠在一起,也都会变暖的。”
他话一说罢,又轻柔的蹭了蹭无花颈间的肌肤,慢慢笑吟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无花闻言微怔,随后也是笑了起来,曼声轻吟:“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君子之交话酒觞
同样的酒楼,同样的位子。
这处地方自然就是昨日胡铁花、姬冰雁与楚留香一同饮酒歇脚的地方。
不同的除了喝酒的人少了一个,却是还有时间。
此刻正是朝间暖阳明媚之时,就连这扬州最大酒楼上,都不可避免的显出了几分的清冷。
这里是酒楼,没有人会特意选在这个时间来喝酒。
显然,“没有人”中,并不包括胡铁花。
只见他抱起酒坛,不停歇的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
零星酒水顺着脖颈溢流下来,倒是豪迈肆意尽显。
那个架势,简直恨不得把酒坛全部都塞进嘴里。
直到胡铁花觉得实在是应该抽出时间让自己喘口气,才能保证不至于被憋死,他才咣当一声将酒坛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他 妈 的,这到底叫什么事!”
胡铁花骂骂咧咧感叹出了一句。
无论是他的粗俗语言还是他的潇洒动作,倒是都让旁桌的几个客人目瞪口呆。
胡铁花许多时候的举动,本就都是让人惊讶的。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惊讶。
至少了解他至深的姬冰雁此时就没有丝毫惊讶。
他此时正在做一项正常人这个时候一般都会做的事。
他此时正在吃饭。
他吃的很安静,很斯文,很优雅,举手投足间也是气度尽显。
但是他的嘴和手中的筷子却一直没有停过。
胡铁花这时好似也有些不满姬冰雁总是能在任何时候都能将他不想搭理的人彻底无视的本领。
所以他开口气道:“我真奇怪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去饭!”
姬冰雁仍旧动着筷子,没有说话。
他吃饭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多说废说话。
胡铁花继续道:“老臭虫一个晚上都不见人,连点信儿都没落下,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他到底去哪了?”
姬冰雁还是没有说话。
他不好奇,自然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姬冰雁可以不好奇,但是胡铁花可就没这么大的耐性了。
他现在心里简直就像装了二十五只小耗子来回扑腾,已经到百抓挠心到喝酒都压不下去了的地步。
胡铁花转了转眼睛,凑到姬冰雁旁边道:“你说,这回是他又看上了哪个女人,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了?”
楚留香莫名其妙的跑了,并且一个晚上都没有半点消息,这种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因为但凡楚留香有了这种突然失踪的举动,如果不是因为女人,那么过后定是要发生很有趣,很刺激,很惊心动魄的事情。
胡铁花与楚留香一般,天性里充斥着喜爱冒险的因子。
你若是不让他管闲事动好奇,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但是姬冰雁仍旧没有搭理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胡铁花一眼。
他向来不喜刺目的阳光,所以他也向来是不到快天明不睡觉,不到午后不起床。
当然,这规矩既然定了下来,自然也是为了要打破而存在的。
所以被胡铁花缠着的找了楚留香一晚上而不得,又在早上被拉着到了这里喝酒的姬冰雁,到现在也是没能合眼。
胡铁花的举动确实跟担心楚留香一点边都搭不上,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因为好奇,所以兴奋。因为兴奋,所以也就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其实有很多解决的办法,但若是你的身边正巧有个很要好,很知心的朋友,那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姬冰雁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副好脾气,被人吵了一晚上不得安生,他自然也没有心情给对方好脸。
但是他的冷脸显然也丝毫影响不到胡铁花,也可以说,胡铁花十分习惯面对姬冰雁的冷脸。
所以,胡铁花仍旧在姬冰雁耳边呱噪,大声气道:“这老臭虫跑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有什么好玩的事也不想着分享分享,把咱俩干晾在这里,他这还算是什么朋……”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啪”的脆响,打断了他的长篇抱怨。
姬冰雁撂下的筷子在桌上发出的声音,竟是让话语仍旧卡在嗓子眼里胡铁花,有了种惊心动魄的错觉。
没错,胡铁花自我安慰,这绝对是错觉。
正在他暗自嘀咕的时候,就听姬冰雁冷冷道:“你与其在这发癔症,怎么不亲自去问问他?”
胡铁花闻言一愣,就顺着姬冰雁的视线转过头去。
那个身穿飘逸白衣,洒脱而优雅,一脸悠然自在笑容走上楼来的人,不是楚留香又是谁?
胡铁花见到来人就差点跳了起来,大笑着道:“老臭虫,你可算是从地底下钻出……”
可是胡铁花的这话竟是也没有说完。
因为他一看见跟着楚留香后面走上楼的人,胡铁花就真的跳了起来。
并且他的朗笑,也立刻变成了夹杂着诧异惊讶的大叫:“怎么是你!”
月白无尘,温文雅致,风姿绰约。
这人,自然就是涮了他和姬冰雁,跑了大半个中原来找楚留香的无花。
无花跟着楚留香上了楼,听见胡铁花的大叫,一时却是没有应答。
只因此时正有一个小二端着碗热粥从他身旁急匆匆而过。
却是不想,那碗看起来就热气腾腾,弄得拖着木盘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小二,竟然突然被一用膳完毕,已经要起身下楼的人撞得歪了一歪。
而且热粥斜歪,眼见要倾洒而出的方向,也正正巧是冲着无花的方向。
正当小二惊骇的呼出声音时,却是感到自己手肘处被人轻轻的托了一下。
然后,便是感到一股柔和暖流顺着小臂,直达手心。
紧接着,就只剩小二瞪着眼猛看自己手中平平稳稳,甚至在木盘上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的粥碗。
店小二愣愣的转过了头看向自己身旁站着的人,顿时就僵住了。
这一看可是不要紧,他简直就要把自己已经瞪得老大的眼球都惊的脱出眼眶了。
他在扬州也算是住了十多年了,这地方盛产的美女花魁他也有幸见过一二。
但是那些在一跟他眼前的这人比起来,简直都不能仅仅用庸脂俗粉来形容了。
这种飘然临姿的貌美神情,淡渺脱俗的柔和气质,不是神仙下凡还是什么?
无花看着小二微微笑道:“小二哥,无事吧?”
店小二答不出话来,只是怔怔的看着无花移不开眼睛。
显然,无花的微笑,倒是让这个扬州城大酒楼一贯伶俐巧嘴的店小二都暂时失去了言语功能。
无花见状心中无奈,却也只能轻叹了口气。
这幅皮貌,他越来越不想要了。
好不容易等着小二回过头连声道歉告退,无花才微转了头,看向那个站在旁边正一直上下打量自己的青年。
那人身穿一身黑衣,二十五六的年纪,面上带笑,又有几分俊朗英气,倒也是个人杰。
这是他眼中幽沉冷清之气过盛,让人无端的就有了几分的冷意。
黑衣青年看了无花一眼,笑赞道:“好功夫。”
无花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答言。
他又看了看无花,随即就转了身,走下楼去。
无花见那人走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