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制造者本人,也想不出毁掉它的办法呢?”
“藏起来。”
“确实,”他用折扇轻轻敲打桌面,“普通的逻辑就是这样。所以问题是——”轻叩声骤然停顿——“藏在哪里?”
这时,冬狮郎腾地站起:“别说些无用的话。”说着,这孩子转向我:“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考虑这些。”
很明显,在我的问题上,他们分为截然的两派——冬狮郎和夜一是坚定的过度保护派,而浦原……他一直有意无意的试探我,像是有所期望,却又无法坦言——他的态度非常矛盾。所以对于他今天突发似的情报慷慨大赠送,我报以十二万分的重视。
浦原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大嘴占据了脸庞的三分之一。
“你会替她考虑是吗,呵呵……”我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一丝极为细微的嘲讽,“那个人一直盯着她——发现你们出现在这里,他可是亲自来了一趟,这里本来就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他大概是满意而归的……”
“所以我会回去处理好一切!”气势十足地,冬狮郎打断他的话。他的语气凝重而又轻松,绿色的双眸炯炯有神,内里写满自信,因而将他的决断展露无疑。
浦原耸了耸肩,清瘦而修长的手指捧起茶杯,没再说什么。
我也并未开口,问他的话大概会被大大敲诈一笔——我有这样的预感。总觉得面对这个人时不能掉以轻心,而他也像似有似无的避开我似的,所以我和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窗外,雨夹雪已变为纯然的大雨。浦原已经告辞,现在偌大的客厅里一片寂静。
湿冷的空气飘进窗缝,坐在窗台上,我看着自己在漆黑的玻璃里苍白的倒影。
所以此前,浦原不许我自行外出……所以自从我出现,空座町的危险程度日益上升……某个连浦原都觉得棘手的家伙一直注视着我?所以夜一最近跑得不见影子,而冬狮郎也要回到某个地方去了……他们,是不是在处理本该是我做的事情?
“……那么,我究竟在干什么啊……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的失忆……”额头轻轻挨上冰冷的玻璃。
“多想无益。”大大的狮子头出现在倒影中。
一想到很快就看不见这张脸,我语气恶劣的说:“有所隐瞒的人是不可能体会到被隐瞒的人的心情的。”
“很有精神啊,”他脸上的表情,不知该说是嘲讽好还是鼓励好,“即使发现自己和记忆中的不同,你不也凭着直觉活得好好的,恶劣得理直气壮,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我理了理窗帘后,转身面向他:“呐,冬狮郎,我想知道,我在你眼中是个怎样的人。”
他偏过头,瘦小的手臂在胸前交叉,脸上浮现一层阴霾。
又触到他哪里的逆鳞了?我弯下腰,边抚摸他的头顶边问:“肚子饿了吗?”
抢话似的过于快速的回答我:“不是。”
“突然之间脾气这么暴躁,还说不是饿了?”
他答不出话来,烦躁地一阵摇头。
“我去做夜宵。”转身向厨房走去时,背后传来低低的声音:“煮粥!你别浪费其他食材。”
“会太甜吗?”
冬狮郎头也没抬,只哼了哼。
“还好。”
已经第三碗了,明明很喜欢吧……真是不坦率啊。
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我坐在窗台上,夜风从一人高的窗户中扑面而来。风的寒冷只会令我我温暖,风的呼啸是甜蜜的絮语,夜色将我的身心沾染上美妙的静谧。右侧是苍茫的雨幕,而左手边,冬狮郎正向这里走来。
“明天还要上课,快点去睡觉。”
偏过头。填饱了肚子、不复暴躁的小狮子正凝视着我,语气淡淡地说。
这也太得意忘形了。我一把揪过他,按在膝上一阵乱揉。
“笨,笨蛋,放开!”手忙脚乱,窗帘也被他的挣扎弄得一团糟。
“做不到,你自己想办法吧。”刚才命令我的傲慢呢?哼哼。
“你这么变得和那个奔放的笨蛋一样——”突兀地收住口。
奔放的笨蛋……心中涌现莫名的情绪,遭到冲击的我不自觉松手。
冬狮郎握紧窗帘,没开口,也没抬头。我心中叹气,语气温柔地说:“去睡觉的话,大概会梦见冬狮郎吧。比起被迫看那种毫无真实感的映画,我更想听冬狮郎亲口告诉我,你的事情。”
看见他动摇的表情,我接着说:“以那种方式得知的过去,原本的心情,还有羁绊,全被毁掉了。”
冬狮郎低下头。在我的俯角之下,小扇子一样的细密睫毛轻轻张合,美丽而澄澈的大眼睛,就像名贵的祖母绿宝石。真是的,男孩子长这么漂亮干什么,正这么想着时,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张开。
“……我的倒霉,就从遇见你开始。”
伴随着这句让我哭笑不得的开场白,夜晚在他的讲述中悄悄地溜走了。当天空变为藏青色的时候,他跳下窗台。
“以队长的级别,除非出现特殊情况,否则不可能被分派驻扎现世的任务,也不能离开静灵廷太久。”
他背对着我,拳头收紧在身体两侧,沉声说:“我必须走了。接下来分派来此驻扎的死神,我会换成自己人、提前打好招呼,你……”
多半是想叮嘱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索性回过头,对我勉强地笑笑。
这个表情还真是涵义颇丰啊。皱起的眉略微舒展,表情坚毅却又带有一丝不确定。像是担心,又像是安心,既因为充满自信而非常耀眼,又因为深感责任重大,而带着一丝凝重。
最后,我笑着说:“剪了头发再走吧。”
他睁圆了眼睛,回归了小孩子应有的表情。摸摸他的头。听他说起过去时我想起来,他的头发很多很多年来,都是我亲手剪的。所以那天我说“去理发店”的时候,他会生气是当然的。
接下来,在浴室里被我摁着洗头、剪发时,他在镜子中的脸一直都是一副不停催促“你快点吧”并且微微脸红的别扭表情。真是再熟悉不过。
修掉过长的杂毛后,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看着他神气十足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我笑着挥挥手,这时,不可能看到背后的冬狮郎突然举起右手,随意地摆了摆。
男孩子都这么喜欢耍帅的吗?
【第五夜】冬狮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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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样遇到的呢。
他说那是场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他的人生的……“孽缘”。
脚底沉重得像是被黏在地上。无比急迫的喘息声,然而却是吸进的气远远大于出气。他的肺部要爆炸了,他从未如此疯狂地奔跑过,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死后的这一世。
因为再一次的死去,就意味着永恒、绝对的死亡,而他一直以来都活得不清不楚,所以在还没想通自己的生存究竟有什么意义前,他不想死。
可利爪已然触及他的背,身体的疼痛比起内心的剧痛根本不算什么,他不想死,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该死的“活着”是怎么回事!
陡然之间,身畔忽地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其实隐约能通过细微的气流感知身后类似圆弧的存在,刺入他皮肉的利爪瞬间被弹开,他猛地回头,只看到一道银色的闪光。
下一秒,那丑陋的怪物被粉碎时他内心一松,同时身体也骤然松弛下来,然后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天晕地转,脚下虚无。
在倒入坚硬、粗糙的地面之前,他先触到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逆光中那人的身影只是一片模糊的亮斑,他带着看清她的渴望,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喉咙干渴到剧痛,眼前适时出现一杯清水。稍微抚慰了火燎一般的咽喉,他的视线循着眼前柔美的手向上移动。
那人的身影仿佛笼罩在银色的光芒中。仍是逆光吗?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伤口还痛吗?饿了吗?’宛若明星的美丽双瞳。
冬狮郎摇摇头,又点点头,于是她端来一碗米粥,一勺一勺细心的喂给他。
米粒已熬得极绵软,入口甜糯而馨香。
听到这里,我若有所思的说:‘所以……’
冬狮郎额上立刻冒出一个井字:‘不是!刚才要你熬粥,是因为你只会做这个而已!’
‘你不是很喜欢吗……’
‘错觉!’他暴躁地一口否认,‘粥是错觉,你也是错觉,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后来证明完完全全都是错觉!’
就是说,他对我的第一印象很好。我摊摊手,对自己深具欺骗性的外表自己也觉得很抱歉。
缓口气后,冬狮郎开始说最重要的部分。那个夜晚,他走出屋外,对仰首看向星空的女子说:‘日番谷冬狮郎。你的名字是?’
她并未回答,而是说:‘若是想要伤势赶紧好起来的话,得卧床好好休养几天呀,期间须得少走动。’如果是现在的我,也会是这种温柔而略带嗔怪的语气吧。这么想着,对她产生了些许亲近感。
他定睛看着她,问道:‘刚才那怪物是什么东西?是这个尸魂界特有的生物吗?’
‘这么说来……冬狮郎是刚来到尸魂界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几年的时间,相比他在现世的生命而言,算是相当漫长的了;而在这时间流动得过于缓慢的地方,似乎又不值得一提。
‘它叫做虚,是人类的灵魂堕落之后,异化而成的另一种存在。’这句话由我先告诉他,然后他又教回给我,想到这里就觉得很微妙。
‘为何它会攻击我?在这里也有人吃人的事情吗?’
他死于一个混乱的时代,虽然并没到人吃人的地步,但为了一份口粮杀死其他人也是很普遍很常见的无奈之举。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能够存活到他死时的年岁已经非常不容易,然而那也到了尽头。
他太瘦弱,太矮小,而且还多病。他听到父母在窝棚外窃窃私语,母亲压抑的呜咽和父亲不耐的低吼乘着呼啸的冷风断断续续地漏进他的耳朵,是的,他与妹妹只能被留下一人。其实就算不是因为他体弱多病、看起来总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也希望被放弃的是他。
妹妹还听不懂父母的话,于是他们以为他也不懂,但正因为他全部都懂,恰恰因为他明白什么是死亡,所以他觉得他能够承受。以自己的死亡来换取父母与妹妹的存活机会,他觉得再值得不过。
在往他手中塞了小小一块硬得象石头一样的馒头后,父亲笑眯眯地牵着他的手走进偏僻的山涧;石崖之下,父亲抚着他的头叫他乖乖地在这里等待,说一定会来接他。
‘我一定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去……’他久久地重复着这句话,在意识即将消散时他记起了那块馒头,心里庆幸着走前有悄悄将它塞进妹妹柔软的小手。
他当然不曾预测到死后还有这么一个世界,也不了解被分至这片叫做润林安的地区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他只知道他的日子一直停驻在那一天,等待着一个明知道永不会再回转过来接他的背影的那天。
他好像总是重复着被什么人拉去做家人然后再被排斥的循环。也许是他的绿色双眸,也许是他的银发,也许是他天生的冷淡性情,所有人都害怕他,在他面前会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知道在面对他时那些人会有种像是面对着冰块一般的感觉。
他可以理解,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而已。所以被排斥也好被抛弃也好,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因为不管什么选择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既然如此那让他们来选择就好。
‘是吗,小狮郎真是个乖孩子。’
他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所以才一直等待着罢了。’
他并不觉得等待是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人群、朋友、玩耍什么的他全无兴趣。他习惯静静地坐着,思考他究竟为何而生,为何会在死后仍被给予生的机会。
神明把他召唤到世间,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量呢。
‘思考着生命的意义时,你的生命就被赋予了含义。在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想做的事时,其过程以及结果——活着本身就是生命的意义了。’
她接着说:‘神明给每个生命都分配了独特的任务,一定有什么是非冬狮郎不可的、只有冬狮郎能够做到事情。’
‘我也有什么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伸出双手,盯着自己瘦得皮包骨头、看似全无力量的十指。
‘当然有的。’她伸手摩挲他柔顺的银色短发,‘小狮郎,你的力量很强,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被虚盯上,才会令普通人觉得通体发寒。这是麻烦,更是契机。只要经过正确的引导,假以时日,你将会成为一位非常强大的死神。’
美丽的翠绿色眼眸怔怔地大张着,内里的困惑与迷茫慢慢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