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听得贾赦这话,当下便发了懵,面皮发紫,垂下头去,再不敢多说言语,他打小便在府里任事,对几个主子的性情,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惹得贾赦真犯起左性来,便是搬了贾母过来,也拦不住贾赦出手出口的。
贾赦瞧着赖大这般模样,心里越发添了几分不悦,只冷哼一声道:“还不出去,莫非还要老爷我送你一程?”
赖大额上冒出些许冷汗,也顾不得擦,只忙忙的打起帘子,一溜烟的出去了。
赖大方出去不久,外头翠云便忙忙进来了,瞅了瞅贾赦的脸色,翠云只上前小心禀道:“老爷,王家二老爷来了。”
贾赦眉头一挑,不由自主的垂下眼去,深思了起来。
贾母坐在椅子上,一边拿帕子擦着泪,一边对着贾政叹道:“这事儿我是管不了,你自做了主罢,只是如今珠儿病重,你瞧在他的面上,多少顾念着些。”
贾政目光扫过王夫人,面上越发添了几分厌恶之色,只当着贾母的面,不好发作,当下耐着性子对贾母道:“儿子省的。”
贾母又看了王夫人一眼,叹了口气,方带着人去看贾珠了。
出了贾政的院子,贾母想着今儿扯出的王夫人放贷之事,不免心中烦躁,只沉着脸儿抱怨贾赦道:“这老大也是,没轻没重的,什么时候说不得,非上赶着这时候来添乱儿。”
赖嬷嬷在旁边听见了,只忙笑说道:“大老爷也是关心则乱,毕竟这事儿若发出去,这担责的人头一个就是他,二老爷反倒落在后头去了,这么一来,倒不怪大老爷有些失了分寸。老太太说说,可不是这个理儿。”
贾母听着赖嬷嬷这话,脸色越发阴了几分,心头的鬼火一寸寸的往上冒,咬牙道:“他想的倒好,老二媳妇纵有不是,可老二又碍着他什么了,我倒是瞧明白了,他这是在怨我偏心呢,否则这事儿什么时候说不得,怎么偏眼下闹出来?”
赖嬷嬷听着贾母这话,又瞧着贾母脸色不好,忙佯作不知的笑道:“老太太这话就偏了。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大老爷生来便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只是眼下年纪大了,收敛了些罢了。如今我瞧着,今儿这事许是底下人不知内情,在大老爷面前挑唆了几句,大老爷一时性起,方有如此作为。”
贾母听着略点了点头,她从来就不认为自个偏心,两个儿子都是她亲生的,哪来的什么亲疏,便是让大儿子让着二儿子些,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儿。
再说着,贾政和贾赦两兄弟向来相处还算和睦,往深里想想,贾母越发觉着赖嬷嬷的话儿有理,她不是那偏心的人,贾赦和贾政又无甚心结,贾赦虽荒唐糊涂,可也不是那万事不知的人,如今这事儿,少不得是底下人哪个没脸没皮的在贾赦跟前下了话去。
想着,贾母冷笑一声,只吩咐着跟在身边的丫鬟道:“出去传个话儿,叫大老爷过来一趟。”
赖嬷嬷听了贾母这话,方笑了一笑,又寻了旁的事儿,与贾母说笑起来了。
且说贾母刚到了贾珠的房里,还未坐定,赖大便忙不迭的进了屋了,只朝着贾母小心道:“老太太,小的过去传了话,可大老爷说这是二房里的事儿,与他不相干,他便不过来了。”
贾母骤然一惊,指着赖大厉喝道:“你说什么?”
赖大苦着一张脸,只匆忙陪笑道:“回老太太的话儿,大老爷说二房的事儿他不好插手,这是兄弟屋里的事儿,他瞧见了告诉一声也就尽了情了,毕竟这大伯子怎么好管小婶子的事儿?”
贾母听了,气的浑身发抖,只拍着桌子道:“他这是说的什么话儿,他不好插手,先前打发人过去的又是谁?”
赖大越发愁眉苦脸,忙又说道:“小的还劝了大老爷几句,说大老爷若是不过来,万一老太太生气,大老爷岂不是有了不是。可大老爷却说,老太太生气,他也不是活菩萨,还骂了小的几句,小的不得已才回来了。”
贾母听了,越发恼怒,正要发作,可一想起先前的事儿来,贾母不免心下着慌,她虽说在府里威权甚重,可说到底还是个内宅妇人,能在府里这样行事,无非依靠的便是儿子孝顺,否则任凭她说干了嘴,儿子不听,她又能如何?
想着,贾母不禁越发怨了王夫人几分,若不是王夫人作出这样不着三四的事情,贾赦又怎会说出这样生分的话来。
赖嬷嬷瞅着贾母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怎不知贾母想的什么,忙起身斥着赖大道:“你还委屈了不成,打小便是个奴才秧子,别说大老爷骂你几句,便是打杀了你,也该受着。你若没个不妥,大老爷怎会不容你,我瞧的分明,必是你如今心大眼大了,不大安分守纪了,才惹的大老爷说了这话出来。”
贾母听着赖嬷嬷骂着赖大的话儿,怎不知赖嬷嬷递了个台阶过来,好让她下台,当下缓了缓神,刚欲说话。
外头便有婆子进来禀道:“老太太,王家二老爷来了。”
贾母一听,便命人请了王子腾进来,又命了人看座倒茶,方才问着王子腾道:“舅老爷今儿过来可是有事?”
却说贾珠睡了一阵,胸口略好受了些,强撑着睁开眼,问着身边的丫鬟道:“大奶奶去哪儿了?”
那丫鬟扶着贾珠坐起身来,递了盏药汤过来,只朝着贾珠笑说道:“给大爷道喜了,方才大奶奶诊出了喜脉,大爷要作爹了。”
贾珠一听,当下欣喜若狂,只是刚笑了几声,便扯得胸口发闷,不禁咳嗽了起来。那丫鬟见状,忙轻捶了捶贾珠的背,只忙担心的说道:“大爷纵是高兴,也该注意着些身子,不然若有个什么,岂不教太太和奶奶牵挂?”
贾珠咳嗽了几声,刚舒畅了些,却听着那丫鬟提起了王夫人,不禁皱了皱眉,轻叹了口气,问着那丫鬟道:“太太如今在哪儿?”
那丫鬟抿唇一笑,只回道:“先前老太太见太太哭的伤心,恐太太哭坏了身子,便让人送太太回去歇着了。”
听了那丫鬟的话,贾珠眉头略展了一些,只低头喝了药,放了药盏,又吩咐着那丫鬟道:“扶我起来。”
那丫鬟忙劝着贾珠道:“大爷这又是作什么,先前太医还说呢,大爷身子虚经不得风。如今若是起了身来,万一被风吹着了,岂不是白遭的罪儿。”
贾珠闻言,只略微笑了笑,对着那丫鬟说道:“我不过去瞧瞧大奶奶,哪有这么容易便又经了风去。”
那丫鬟见贾珠心意已定,也无法子,只得扶了贾珠起来,拿了大毛衣裳出来给贾珠披上,又寻摸了暖耳手炉出来,把贾珠裹得密不透风了,方才搀着贾珠往李纨屋里去了。
刚转过了花厅,贾珠便听见了贾母的声音打花厅里传出来,不禁停住脚,侧耳细听了起来。
只听得贾母絮絮叨叨的说道:“若说舅老爷今儿的来意,我也清楚着。老二媳妇那人,我素日看着,倒是个知事懂理的人,摸样也好,性情也好,都招人喜欢,不怕舅老爷笑话,我疼她就跟疼亲女儿似的,从没错待过一分一毫。可我老婆子到底眼聋耳花了,也弄不懂你们如今是怎么想得了。今儿这事一发出来,我是又气又恼,好不焦心,气的是底下人调三唆四,恼的却是她糊涂不懂事,这些事儿也是她能沾得了?不说家规国法,单这包揽官讼的事儿,便能断了珠儿宝玉的前程去,我这边正烦躁不安,那边又来了人说,她居然还在外头放起贷来了,这……舅老爷,你说说,她这不是要把珠儿和宝玉给带累死么?”
话儿说到这儿,贾母不禁伤起心来,又诉道:“我一想到这些,心就跟针扎似的,偏珠儿这病又极凶险,碍着他和宝玉,我多少话儿都不敢出口。若说起来,这府里待王氏是再没有差的了,老大先前的媳妇一过世,我便让她管了家去,府里库里的银钱账册,都交给她管着,后来老大续娶了,我也是让她们妯娌俩一并掌着家,老大媳妇也不是个揽权的人,这府里的事儿多少都由着她做主。若说银钱不够使唤,她开口说一句,我老婆子也不是那刻薄吝啬的人,为着珠儿和宝玉,我也要拿些私房银钱出来添补。可她偏偏不吭声不出气,只在外头揽事搂钱,临到事发了,才说是为了府里操心,为了珠儿的前程,为了宝玉的将来,你说说,这是说的什么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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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论事贾赦恼怒
王子腾闻言,面上也显出些许惭色来,只叹了口气,对着贾母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按理,这事我本不该多嘴,只是我这个二妹妹在家里时虽说性子爽利,可也不是那拿大欺人的性子,如今到了府上,却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这教我怎么说才好,老太太自然是慈悲仁德的,二老爷也是正人君子,只怪她糊涂不懂事罢了。”
听着王子腾这话,贾母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是人老成精的,哪不知王子腾这话所指为何,只是王子腾如今风头正盛,四大家族又荣损相连,贾母便是心头再气再恨,也不敢表露出来。
当下只咳嗽几声,又叹说道:“舅老爷这话说的,我们两家也是几辈子的老亲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话儿,老二媳妇虽说只是一时糊涂,可做下了这等事情,老二那人你也知道,最是个倔脾气,已是起了心要休了老二媳妇回去。若不是顾着咱们两家的交情,老二媳妇又生了珠儿和宝玉,我老婆子也不好出来说话,毕竟这事到底是老二媳妇的不是。”
王子腾见贾母话里句句不离王夫人犯下的过错,不禁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贾母这是抓着王夫人的错处要做文章呢。
毕竟王夫人虽嫁出去了,但再怎么也是王家的小姐,如今犯下了这等事情,坏了可不只贾府的名声,王家也脱不了干系去,这事若传了出去,旁的不说,单王家的女儿在议亲上就难免要受些非议。
王子腾思量一番,方才皱着眉不急不燥道:“府上的二老爷怪我这二妹妹,本也是人之常情,可我这二妹妹再有不是,这几十年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份苦劳在,二老爷若就这样休了她,不说旁人怎么看,却是教珠儿和宝玉无地容身了。”
贾母听着王子腾这么一说,眼皮子直抽,心里越发生气,王子腾这话是明摆着威胁贾家,贾政若休了王夫人,王家固然得不了好,可拿这事做回文章,毁了贾珠和宝玉的前程,却是不难。
贾母也清楚,这不成亲便成仇的事儿,王家不是做不出来,可就这样轻轻松松便放过了王夫人,贾母更是不愿意。
再怎么说,贾府也是书香传家,较之寻常人家,更是讲究规矩章法,倘或放着王夫人这样的错处不处置,也着实说不过去。
当下贾母只咳嗽一声,淡淡说道:“舅老爷这话也在理,只是珠儿和宝玉若知道了老二媳妇作的事,依这两个孩子的实诚性子,怕是宁可无地容身,也要大义灭亲的。舅老爷许是不知道,老二媳妇这几年里,可很揽了些了不得的事儿,破家灭门的手段也没少施展,倒是没落王家打军阵上传下来的家风。今儿老大替了几个人过来,我一问才知道,老二媳妇前儿放贷害死了人不说,还把人一家老小都给卖了,这样的事儿,我老婆子活了这七八十年,竟是连听都没听过,亏她做的出来!”
贾珠听到这儿,原就沉闷不堪的胸口,越发积了气,打喉咙里竟涌出些许腥甜来,强咽下去之后,贾珠哑着嗓子吩咐身边的丫鬟道:“扶我回去。”
那丫鬟瞅着贾珠的神色,心里直敲鼓,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儿,不禁忐忑不安的问着贾珠道:“大爷,可是不去大奶奶那儿了?”
贾珠身子颤了颤,只黯然摇头道:“不去了,扶我回去吧。”
话儿还未说完,眼前一晃,脚下一软,便立不住身了,幸而那丫鬟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贾珠,满面惊慌的大声急呼起来:“大爷,大爷,快来人啊,大爷晕过去了……”
屋子里的贾母和王子腾,惊的面无血色,也顾不得再说话,只忙忙的奔了出来,一看贾珠的摸样儿,便落下泪来。
却说贾赦听得王子腾来了,因着王夫人作下的事儿,心中很生了几分成见,故而也不急着出去迎接,一边慢腾腾的更衣理冠,一边等着外头人传话禀告。
先听得王子腾往贾珠院里去了,贾赦倒没多想,只当王子腾爱甥心切,急着看贾珠病情如何,方在礼数上有了些欠缺之处。
当下倒也不更衣了,只拿了卷游记正慢慢翻着,外头忽忙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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