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赦问了迎春几句话儿,刚欲换了衣裳用饭,那边儿贾母便遣人来唤了他过去。
到了贾母院里,一进屋,贾赦便见着贾母坐在塌上,满脸泪痕,气喘不定,极是伤心难过。
贾赦进来时,贾母正拿着帕子擦泪,一进贾赦进来了,脸色便沉了下去,只气说道:“如今我是老了,越发讨人嫌了,外头闹的满城风雨,也没人来知会我一声。也罢,如今你们都成人了,为官做宰的,也不听我的话儿了,我索性离了这府里去,大家都落个干净。”
听着贾母这话,贾赦怔了怔,寻思了一遭,实在想不出贾母这火气打哪来的,只匆忙问道:“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贾母一听,越发生气动怒,当下只咬牙冷笑道:“从何说起,你说是从何说起,你这样儿倒装的好,若不是外头都传遍了,我还真当你不知道呢。”
贾赦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忙说道:“母亲这话,儿子如何当得起。”
贾母听得贾赦这话,脸色越发阴沉下去,只看着贾赦冷冷道:“当不起,你有什么当不起的。我是瞧明白了,你如今作了官,越发长了本事,有体面了,自然也瞧不起往日的亲戚了。我还没闭眼呢,你就这样儿装腔作势,想来是连我也一并瞧不起了。罢了罢了,我也不含怨说这些没用的话儿了,只回了金陵去是正经。”
听贾母提起往日的亲戚,贾赦心里隐觉了几分,再见着贾母口说要回金陵去,贾赦越发添了几分不自在,只分说道:“母亲这是说哪的话儿,儿子实不知母亲为何事生气,并非装腔作势。”
贾母冷冷扫了贾赦一眼,看贾赦的神情,不似有假,心下不免纳罕,方才略压了压火气,恨恨道:“说哪的话儿,还有你不知道的。史家如今闹腾成什么样儿了,我就不信你这个通政司老爷不清楚?小门小户出个官儿,还知道照应些乡里呢。你倒好,不理会不说,竟还瞒着我不让知道,史家闹翻了天,与你有什么好处,死了都没脸见祖宗,几辈子的交情,就这样不值,你也太不成样儿了。”
贾赦闻听贾母这话,心头一时不平,不免也置了气,只忙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儿子如何敢瞒了老太太去。只是这史家的事儿,到底是他们家的内务,咱们家也不好管去。再着,这史家如今闹的事儿,着实不成形状,母亲若知道,少不得生气动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儿子的罪过。”
贾母听了贾赦这分辨的话儿,一时倒略平了些怒气,只冷哼道:“你倒是想得妥当,什么话都说尽了,越发显出能耐了。你也该仔细想想,这史家和咱们家是怎样的交情,便是不好伸手管着,但瞧见了不是,说两句话儿提点一番,却也是该尽的心思。再者,从前你小的时候,也常同他们几兄弟玩耍,不说交情如何,单看在往日的情面,也不该不瞅不睬。”
听了贾母这话,贾赦沉默了一阵,方才回说道:“若是其他事儿,儿子自是少不得相劝一二。可如今这事,老太太想来也知道了,儿子便是想劝也无从劝起,两边都是亲戚,劝谁都不大合适。”
贾母皱了皱眉,看着贾赦冷笑道:“不大合适,由得他们两兄弟闹笑话,便合适了。我知道,你不想操这个心,便直说了就是,何必拿话来遮掩着,反倒教人看低了去。”
贾赦闻言,不免无奈,又不能拂袖而去,只得耐着性子与贾母分说道:“老太太不知道,这事儿着实教人不好说话。这史家老大一病,老二和老三便争了起来,外头已是有了话儿,咱们家若再掺和进去,只怕更添了乱去。”
贾母没等贾赦说完,便沉着脸冷言道:“如今已是这番景象,又能再添什么乱儿。再说着,都是一家子亲戚,有什么不好说话,若是你开不了口,我还能说上两句呢。”
贾赦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只忙上前说道:“正为着是亲戚才不好说话儿。这爵位原是史家大老爷袭着,本该他的子嗣继承。如今他既无子嗣,打族中过继个孩子,继承香火,也是在理。只是这史家二老爷和三老爷这么一闹,便是有理也不公道了,毕竟过继还是承爵,都是他们史家的人,再错儿也是史家的事儿,这事任凭谁去管,都少不得落些埋怨,旁人还可说几句,咱们这些沾亲带故,替谁说话都不是事儿。”
贾母听得贾赦这么一说,又见贾赦面色尴尬,一时心头倒略明白了几分,只缓了神色道:“你也不必说了,咱们家的爵位是你袭着,你慎重些也是常事。罢了,也是史家的人横不像,倒不管你的事儿。”
见贾母如此说,贾赦越发不自在,只是不好说话,一时看着地上的影子默不做声。
贾母见了,也知今儿这事着实误会了贾赦,只忙命了丫鬟拿了东西来,只朝着贾赦道:“你媳妇这几日不好,我替寻了些药材给她。你顺道替我给她带个话儿,只说我说的,让她不用过来请安了,安心养胎是正经。”
贾赦忙应了贾母的话儿,接了东西,只勉强笑说道:“今儿我过来的时候,她已是见好了,担不得母亲这话。”
贾母微微一笑,只说道:“有什么担不得的,她如今有了身子,凡事正该仔细些。”
说着,贾母忽又想起一事来,只略皱了眉,看着贾赦道:“我听说,你这段时日也不大往旁人屋里去,可是那些姨娘不晓事,有什么不安分的?”
贾赦一听,只是一笑,忙说道:“并没什么,只是如今衙门里事多,倒不曾想旁的。”
贾母听了,略点了点头,只笑道:“原是这样,我还道着是你媳妇吃醋,可想想又不像,她最是个贤惠的,倒作不出这样的事儿来。你操心公事是好,可也不能太忘形去,这松一时紧一时的,难免伤了身子去。”
贾赦忙诺诺的应了,只说道:“知道了,以后必小心着。”
见贾赦应了,贾母又笑着嘱咐道:“你媳妇是贤惠人,可你那些小老婆里难保没有挑事的,她如今又有身子,说不得有顾忌不到的地方,你合该吩咐底下人看着些。倘或出了什么事儿,就是把一屋子的小老婆都卖出去,也熄不了这心头的火去。”
话说,见着贾赦去远了,邢夫人又同迎春下了两回棋,才命人送了迎春回去。
一时王善保家的又带着人端了燕窝来,邢夫人接了金丝琉璃盏,用勺子搅了搅里头的燕窝,只懒懒散散的抱怨道:“又是这东西,便是再滋补,再好,也禁不住一天几次的吃,倒比吃药还烦人些。”
王善保家的听了,只忙说道:“太太这话说的,太太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为着肚子的哥儿也该多吃些。”
邢夫人抿唇一笑,只略用了几勺,方笑问着王善保家的道:“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半晌也不见回来。方才我想起一事来,正想吩咐了你去办,却找不见人去?”
听得邢夫人这话,王善保家的脸色变了变,过了好半晌儿,才勉强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刚才在门口遇着个人,一时多说了几句,方才过来迟了。”
邢夫人略听出些不对来放下瓷盏,只歪着头笑问道:“遇着什么人了,可说来我听听?”
邢夫人开心贾赦疑
王善保家的撇了撇嘴,只说道:“还能有谁去,左右不过是咱们院里的人罢。太太不知道,方才我一出去,就见着方姨娘站在门口不动,我还道着她在发呆走神呢,谁知老爷往外头一过来,她就忙不迭装模作样的撞过去了。太太是没瞧见,那娇娇怯怯的小摸样儿,哎哟,我说出口来就觉着渗得慌。今儿亏得我瞧见了,用话儿引了老爷进来,倘或是我没瞧见,还不知那小妖精要弄什么鬼呢。”
邢夫人听得王善保家的这么一说,略抚了下肚子,只淡淡一笑道:“有这样的事儿?”
王善保家的听了,忙忙道:“可不是,依我看,都是太太平素待她们太宽了些,惯得她们都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个个狐媚外道的,惯会在老爷跟前装可怜,道是非,前些年太太受得那些冷落,多半都是她们在中间挑唆出来的。如今见老爷待太太好了些,便又窜出来,花红柳绿的抓乖卖俏,不知又打了什么主意去。不怕太太嫌我多话,我实看不惯她们那些不成体统的样儿,妖妖调调的,没个正经不说,论起排场体面,倒比小姐还金贵些,着实没个成样儿的。”
王善保家的原本因邢夫人不得势,与这屋里的姨娘多有宿怨,如今既抓着把柄,哪有不乘势在邢夫人跟前下话的。
这添油加醋的话儿一出,不免触动了邢夫人的心事去,虽说如今贾赦待邢夫人越发体贴温柔,但前些年邢夫人所受的那些冷落,却也不是轻易便能抹去的。
若说贾赦是一味糊涂,邢夫人自叹命苦也就罢了,可如今瞧着贾赦的行事,却不是那不分好歹的人。
前头的作为,着实有些教邢夫人想不透也看不明,如今日子越好,心里就越发不安稳,生怕又过回了从前的日子去。
邢夫人思前想后,只觉王善保家的说的在理,前头她被贾赦冷落,多半是这起子姬妾在中间调唆弄鬼,否则贾赦又不曾被人冒充了去,为何待她比从前不同了。
要知道先前邢夫人待贾赦也是千依百顺,如今又不曾改变什么,若没个因由,贾赦怎会有这样的变化。
邢夫人越想越气,因着贾赦不理她,贾母也不给她脸面,底下那些没脸没皮的小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堂堂一个正房太太,过得日子还不如那些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去。
邢夫人正欲发火,手掌忽而抚过高高隆起的肚子,邢夫人心里一动,微微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理她们作什么,如今老爷又不大往她们屋里去,想来也看明白了,是她们也罢,不是她们也罢,都与我不相干,何苦白得罪了人去。”
说了这番话儿,见王善保家的似还有话要讲,邢夫人方又说道:“这几日怎么不见全哥儿,是不是又跑哪胡闹去了?”
王善保家的闻言便是一笑,只忙不迭的说道:“全哥儿如今可规矩着,前儿我听全哥儿的人说,学里的几个先生还夸了全哥儿几句呢。”
听得王善保家的这么一说,邢夫人不免好奇,只狐疑的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说道:“这事可是真的,别是你在外头听着那些小子胡说,转头又拿话来哄我罢。”
王善保家的听着邢夫人似有不相信她的意思,顿时急了,只忙指天发誓道:“太太还不知道我,若是全哥儿在外头胡闹,我骂还来不及呢,怎会替他遮掩着。纵是从前那样天天说,天天骂,全哥儿还成天胡混不上进呢,若是我再瞒了太太去,全哥儿不是要上天入地的折腾出祸事来,到那时,太太岂有不知道的,我这张老脸也没处放了。”
见着王善保家的急得满脸通红,邢夫人忍不住笑了,忙拉着王善保家的坐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人。你跟我说说,全哥儿怎么变规矩了?”
王善保家的方又眉开眼笑的说道:“太太不知道,前儿老爷打外头请了几个专教骑射的先生来,原是想着族中的子弟众多,单诗书一道,未免埋没了人才去,咱们家本是军功封爵,若是有于这上头有天赋的,经得先生仔细教导,说不准日后能再出几个将军来。哪知这教骑射的先生一来,在学里教了些时日,便选出了几个尖子来,细心教习兵书骑射,以备着日后应试武举,这里头就有咱们家全哥儿。如今全哥儿也不吃酒赌钱了,每日只锻炼骑射,向先生求教兵法,竟是把以往的习气都给改了。”
邢夫人先是一喜,而后难免有些怀疑,只迟疑道:“这事可是真的?全哥儿真能改了去。”
王善保家的忙说道:“当然是真的。咱们家全哥儿打小便聪明伶俐,谁人见了不夸着,若不是那些小人调唆着,胡闹了这么些年,只怕比着珠哥儿也不差呢。如今有老爷太太管束着,又有先生细心教导着,全哥儿少不得改了往日的习气去。不过说起来,也是这会子对了路了,往日咱们只想着让全哥儿进学里读书,倒没想到这武事上去,全哥儿本就是个喜动不喜静的,平日坐都坐不住,哪有闲心念诗书去,可这武事不一样,全哥儿没事还和人打猎射箭呢,这骑射什么的,不正和他的习性去。全哥儿原就喜欢这个,如今又得了先生夸奖,日后还能博个功名,全哥儿便是再老实,也能分出轻重来,自然不比以往糊涂了。”
邢夫人听了,心下甚是熨帖,只忙笑道:“全哥儿若真出息了,我便是当下死了,也有脸见爹娘了。”
说着,不禁感伤前事,一时心中激荡,忍不住落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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