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猛然抬头,怯怯地感激一笑,吞吞吐吐地说了句“谢谢师父。”
“还差一句哪!”
我眨眨眼,盯着师父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徒儿以后一定听师父的话,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
“嗯……你可得记着说到做到!”
“嗯嗯嗯……”我忙附和点头。“要不要我发誓?”
“发誓?发誓有什么好的,不如……呵呵,和为师打个赌咯?”师父对我笑了笑,我心头又莫名一颤,好似猜到自己要被算计了。“女孩子家嘛,将来肯定是要嫁人的……”师父语重心长地说着。“嫁了人之后,自然是要生儿育女嘛……”他老人家继续拖长尾音,“倘若你今后再擅作主张,那你就把你若干子女中的一个送到我门下,做我徒孙好啦!”
我……
我可不可以告诉师父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啊?可,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但这样的惩罚未免太不厚道了吧?现在的我已经被害得整日心惊胆战了,怎么还能推人入火坑呢?虽然我还不能肯定将来会不会有自己的儿子或是女儿……
……
女孩子家嘛,将来肯定是要嫁人的……
……
嫁了人之后,自然是要生儿育女嘛……
……
心口却又一阵酸涩,我茫茫然端起桌上已然冰凉的茶水,大口大口一饮而尽。水是凉的,仿似叫我这般喝下去便能把心也变凉。嫁人生子,这些原本都跟我沾不上半点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一个人、接受一个人的生活,即使有过幻想也只限于某一时刻。人生苦短,何须汲汲营营去追求那些高不可攀的东西?真的毫不相干啊……
可在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开始憧憬了,这憧憬的欲望竟坚定到任我如何否认都抹杀不掉——我究竟着了什么魔,何时开始这么期待一个“他”的出现?
这念头真的把我吓到了。
而接下来几日得到的消息,才真正称得上令人难以消受。
十月二十晚,信王府失窃珍宝“凝脂玉瓶”,官方说法是江湖有名的飞贼“彩翎雁”所为,故特派几千精兵于京城附近四处搜寻,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十月二十一,信王府入住的几位闺秀都被送返回各自府上静候圣音,除此之外并未如众人预期那般公布太子妃之选花落谁家。
十月二十四,丁辛以欺君之罪被打入天牢,因太子妃大选忌杀生,故定于明年秋后处斩。受此牵连,丁家全部家产充公。
十月二十六,北方传回捷报。
十月二十九,朝廷下旨撤换若干地区的厢军统领,并将之前派往东川的禁军收归中央。
十月三十,正式公布太子赵凛正妃人选为齐荏然,圣旨还将卢婉芪指婚翰林学士罗暂开,钱落谷指婚京城沈家沈如也,命其各家循礼于年底之前完婚。而肖金荷因突患重疾,其婚事延后再议。
同日,信王妃启程前往北方某佛教圣地继续清修,随行的还有贴身侍女粟静耳。
哼,好一个突患重疾、延后再议啊,不光咒我还把我做的事赖到“彩翎雁”的头上?想想这事背后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有种苍凉无奈的感觉。
丁家没了,被那么一道圣旨将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一卷而空。虽然我对丁家的感情尚不至于刻骨,可我却有种说不出的悔恨,好似当初的时光都白白虚度了,那些笑啊泪啊全都没了见证。如今物非人也非,除了记忆我竟什么都没能留下。不过,幸好只是家产充公,人没事——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不知道父亲……父亲,我到现在都无法改口啊……他和姨娘会去哪儿呢?以后的日子又要怎么过?还有汨儿……唉,我好怕多想。
那个丁贺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要阑雅假扮丁辛,可能出于畏惧也可能出于利益考虑,但事到如今东窗事发,却只有阑雅一人背起黑锅投入天牢。欺君?如何欺君?只可惜这内里细节我无从得知。不管这事情背后真相到底如何,阑雅没有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啊,怎么也罪不至死呀!明年秋后处斩,秋后啊……唉,我能做些什么吗?去探望她?去劫狱?我妄想吧……
在京外养伤的这段日子,公孙育林带着云思来过一两次,免不了一阵哭哭啼啼哀哀凄凄。知道他们安全、过得好,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忌了。毕竟垲城乃天子脚下,我们背后又有皇帝撑腰,信王想做什么还是要忌惮几分。
十月二十一那天,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亲眼目睹了从信王府走出来的三位姑娘头上都戴了式样别致的发簪,继而一传十、十传百,留云阁先前打出的名号得以验证,名气也就这么悄然散播开去。尽管现下只是雇了人看店打理,生意也已经渐上轨道开始赢利了。想起来不觉得意,我在信王府的时候假装拍马屁送人礼物,其实也不过是借由她们帮留云阁做做宣传而已,成也好不成也好,总之我损失不大。何况进府时小姐们什么东西都没多带,离去时也自然是两袖清风。别人送的一只簪子罢了,有必要藏着掖着吗?插在发上大大方方戴出去嘛!
而如今我却不能去留云阁看一眼,只因此时风声尚紧,我可是信王明里暗里捉拿的头号人物。肖大叔他们搬去了护国寺暂避风头,那里终日香火鼎盛、人来人往乱得很,不过寺院有皇家卫队守护,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藏身去处。
“哥哥好吗?”终于得空单独和公孙说会儿话了,自从初九晚上告别之后,我和哥哥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没再见面。
“他很好,背上的伤应该不碍事了。不过还是每日都窝在书堆里,真纳闷他怎么就坐得住呢……”公孙不解地捏捏下巴,想不通便摇摇头不再去想。
“呵呵……我就知道他这个书虫离了书过不下去。想当日他逃难到沁州带着一身病,还不忘拿着书读啊看啊的……”是啊,吴哲威是个书呆子,却也只是在书上呆而已。他懂很多,也正因为如此,我只有对着他时才会忍不住想要卖弄卖弄,说一些我那时代的故事给他听。好想见见他,我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
“他不会是文曲星转世吧?”
“啊?呵,公孙你还信这个?”我本着无神论的原则还想说他几句,脑筋忽然又醒了过来——穿越都发生了,似乎信下这个也无妨啊。“不说这个……你记得好好帮我照顾他就是了,他身上的伤肯定没好利索,要是他再熬夜到很晚才睡,我允你点他穴道!”
“咦,那我岂不是很累吗?还要等着看他何时睡觉……”公孙挑挑眉毛表示任务艰巨,可我的心慈心软却也不是用在他身上的。
我双手环胸站在高处,趾高气昂地白了他一眼。“哼……当年啊,也不知道是谁,恬不知耻半夜爬上人家……啊唔……”死公孙,手上茧又厚又硬的,竟敢拿来堵我的口?!
公孙被我指甲狠掐一下吃痛松开手,小心戒备地望了一眼远处荡秋千荡得正高的云思,然后便像被人抓着把柄一般拱手哀求着我。“好小姐了,属下当时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谁知道小姐您压根不在意自己名节……啊不是,是属下卑鄙无耻,属下蠢笨无知、罪大恶极,可……求小姐千万别让碧云知道……”
“噗噗噗……”我胡乱擦了擦嘴,眯紧双目上下扫他一眼,心中却明晰了一件事情。“你……喜欢我小妹?”
他登时红翻了脸,手足无措地作势又要伸手蒙我的口,被我一闪躲过。
“公孙育林,你上瘾了是不是?!”我故作威严正了正衣襟,嘴边的笑意却掩饰不住了。呵呵,没想到我还间接做了回媒人哎……
“哎呀大小姐啊,您老人家以后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他顶着一张猴屁股似的红脸盘羞窘地埋下首去,好巧不巧地,远处云思正抹着额上的细汗跑过来。
“哎,碧云我可宝贝着呢,你要对她不好可给我小心点儿!”我冲他挥了挥毫无威胁力的拳头,不忘对他使使眼色提醒他女主人公来了。
“表姐……”云思小旋风一般跳到我身边,在我的瞪视下连忙改口。“金荷姐……”
唉,不找个人看着她,将来还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多大的孩子了,还这么疯玩……”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眼光不由得在她和公孙身上来来回回,看着眼前一个小巧可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迷糊单纯,一个精明圆滑,两人虽然相识相处时日尚浅,但越看越般配,谁能说他们不会是一段美满姻缘呢?只不过我对柳墨眉有过承诺,可不能有负所托。
“公孙,我小妹家乡你该知道,府上何处也无须我多说,有心的话就认真点儿。”我不把话说明,不过这话也够明了。
“什么啊金荷姐?”云思一头雾水地瞅瞅含笑的我,又瞄瞄满脸通红的公孙,看不出个所以然便不觉噘起了嘴。“你们都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你要赶我回家?”她眼巴巴地望住我,我则加深笑意将她推给公孙。
“问你公孙师父就好了,他知道的。”我很没义气地甩手走人,留下那俩大小孩儿一个咄咄逼问,一个窘迫闪躲,心中忽而轻松好多。
有缘的话,那就相爱吧!倘若云思永远都待在沁州,待在柳家宅子里,她要如何认识公孙呢?而现在他们却相识了,也许将来还会相恋,可见缘分这东西当真存在啊……嘻嘻,我还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哦。
“我不要你……做我师父……和表姐欺负我……呜呜……”楼下传来云思细细的哭诉声。
“……你别……你……”
“我……我去找表姐……啊……你,你你……”
“……我,我我……啊呀……”
躲在窗户后面,我忍不住掩嘴窃喜,忽然发觉成全别人的美事原来是这么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只是云思这丫头好像真的什么都无所觉,看来公孙想要赢得美人心没那么容易啊……
红娘哦,呵呵……做个红娘也不错哦。
又是一个清晨,垲城城门准时大开,守城的小兵们便规规矩矩各司其职站在了自己的岗位上,略显疲惫的眼光在进进出出的百姓身上来回梭巡。
“唉,这几天累死累活的,查的出个鸟屁……”守在城门口的一个小兵忽而慨叹道。
“嘘——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另一个小兵凑上来搭话。
“唉哟,你没听说过吗,那个‘彩翎雁’飞檐走壁,是有名的‘来无影去无踪’啊!想找到他?除非他自己主动现身!”
经过城门的一个男子闻声下意识顿了顿脚步,但很快就不动声色地经过盘查顺利进了城。
“哦?不过是一个飞贼而已嘛……”小兵继续闲磕牙。
“哎——他可不是一般的飞贼呢。听说啊,他每次都是光顾那些脑满肠肥的富豪贪官,再把得来的财物全都分给穷苦百姓,是个令人敬仰的侠盗呢!”说着还拱了拱手以示敬意,但马上就被另一人扑手打了下来。
“别忘了我们是兵,他始终是贼啊……不过也就奇怪了,信王爷一向爱民如子,勤于政事,怎么看也不是什么贪佞之徒啊!怎么就被盯上了呢?”
“咳,宫墙里的事我们又知道多少啊?呵呵……有好戏看倒是真的啦……”
好戏?又有什么好戏了?
进了城,谢云寒便不紧不慢地踱步在直通城门的大道上,心中思忖着一些无头无脑的事,走着走着便见到一旁墙上贴着大大的一张告示,写着信王府在十月二十的晚上失窃了御赐宝物“凝脂玉瓶”,并且写明是江湖上近来名气渐长的飞贼“彩翎雁”所为,竟还说此人是一介女流,悬赏重金捉拿归案。
真是见了鬼了,我这刚回到京城,就有人冒充我做案?还说我是女人?他颇为自嘲地笑笑,转身便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京城还是一如往日的喧嚣,过了一日、两日,十日或十几日,他根本看不出这芸芸众生之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不过谢云寒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改变了,而且无法挽回。初显凛冽的冷风不失时机地拍打在他身上,他却只是兀自失神地迈着步子,浑然不觉。脚下行过一条条熟悉的街巷,熟悉的店铺门头,他忽觉自己似乎真的离去了好些时间,久得几乎快要记不起这些熟悉的场景何时如此深刻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他记得自己从不曾陷入怀旧的情结中,即便是每日见到的人或事物,他也从未为之兴起过一丝半点情绪波动。是他压根不曾想过“怀念”这个问题啊!有事做的时候便忘我投入其中,无事时他也总能为自己找到更多的事打发时间。他这十几二十年的生命似乎从不是为自己而活的,竟然……真的是这样?呵……谢云寒又勾了勾唇角,颓然地望望灰白且无云的天空,却仍是挡不住眼底划过的一抹色彩,无奈,却又只能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