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外厅加卧房,陈设虽简单却别见情趣。上好的笔墨纸砚规矩地摆放在梨木雕花书桌上;一侧是一株含苞的名贵山茶花,硕大的花骨朵俏立枝头;而转进卧房的门槛边角更是镶了金银箔,纹饰似乎与当地辟邪风俗有关。迈进卧房,便又看到一张散发着幽幽胭脂气的古旧梳妆台,上面嵌着一面精磨的铜镜。
这里,实在不像是给一个男人家住的地方。
幽暗昏黄的光反照而来,我看着镜中人,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前临碧池,后接花苑,望左右而空无一人,真真是与世隔绝。
我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
又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
柳墨眉不过是为我和赵凛制造了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罢了……是这样的,是这样……
颔首间瞥见身上穿着的郁金香色衫裙,由肩头至腰侧薄薄的一层,恰好服帖地缠裹出我那尚算清瘦的身形。
这衣裳,还是太……我心中突的一跳,于是将搭在一旁的披风又拾起来,密密实实地穿回身上。
“咚咚!”门外两声急叩,我不禁心脏漏跳一拍,急忙关了窗户来到门边。
“太子进大门了,正朝这边来!”柳云扬在外面低声说着,我却听着听着,压抑不住紧张以致畏惧的心一把拉开了房门。
突然而至的光线让他微眯了眯眼,他一时诧异地望向我。
这一瞬间,我似乎忘记了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竟然求救一般急切地看向他,张口欲言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他索性扭转头不去看我,即刻伸手又将我关了回去。
我颤抖着双手扶着门,心口忽的一阵酸痛。
“辛儿,事已至此,你……”
是啊,我知道事已至此……
想当年,母亲……就是丁辛的母亲柳巧眉,也曾如此过……
十九年前,就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在这秋水别院中发生过相似的一幕,柳巧眉被家人当作攀龙附凤的筹码,与其他六个妙龄女孩儿一起被送到赵佑下榻的居所。不知算是幸运抑或不幸,她们马上就被赵佑遣了回去,作为始作俑者的当地官员们也在私下收到了警告。
只是,柳巧眉的故事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之前我还以为她真的是与父亲私奔离家的,可谁知……谣传果真是不能轻信的。
就在昨晚,柳墨眉不是还说过——“我不会再让你母亲失望了……她以前,可是一直期盼着这么一天……”
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啊……她心甘情愿追随赵佑进京,可那个赵佑却……
更多的细节我无从得知。不过看来,当初所谓柳巧眉私奔离家之事绝对另有内情。那父亲又是站在什么立场的呢?我越来越糊涂了。
如果柳巧眉当年一心想进宫,或者一心想作皇妃,可事实是她嫁给了当年已是富商的丁昶,后来生了一个女儿病逝了——这之中又发生了什么呢?
猛而忆及梦中出现的黄衣女子,她几次三番的莫名话语和奇怪举止,叫我一时陷入纷乱的狂想中。
还是千头万绪……无从整理。
身后推门声轻起,一个颀长的身影优雅地迈进门来。
我一时心头惴惴,吓的大气不敢出,立马转过身恭顺地跪在地上,哑着嗓子问了一声安。
“起来吧……”赵凛径自关了门走过来,正好在我站起身时擦肩而过。
一丝酒气,不期然飘了过去。
我微微抬了抬眼,见他略嫌疲惫地坐在了软榻上,于是开口问道:“殿下现在是否要……沐浴更衣?”
“嗯……把水送进来!”他说着,一手取下了发髻上的盘龙金簪,轻巧地摘掉镶玉金冠,“吧嗒”一声便扔在桌上——我闻声本能地一抬头,怔愣地看着那一头飘逸顺滑的长发如一匹细滑光洁的锦缎,华丽地倾泻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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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古代女子单单凭着美丽乌黑的秀发也能称得上是美女的话,那我真的不知该怎样称呼眼前这个人了——为何养尊处优的人也能得到上天如此的眷顾呢?他已经有一张令人艳羡的面孔了不是吗,干嘛还让他好处占尽啊……
赵凛百无聊赖地仰躺下去,视线不经意一斜,正好看到我定格的目光,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致,于是干脆转了个身,一手捏起一缕头发一手撑着脑袋故作犹疑地看向我,“哎——没见过人披头散发的么?”
我登时回过神,慌张地回望一眼,忙又尴尬地转过身去,一个箭步走到门口“咣当”推开了房门。
“柳……少爷,殿下要沐浴了。”
“哦。”
不一会儿,一个偌大的木制浴桶就被人抬进了卧房。受着莫名香气的诱惑,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呃,这个没镶金啊……
原本,秋水别院里是有一处露天浴池的,只可惜并没有常年温泉供应,要人在这寒潮侵袭的天气下水的确为难。不过当朝太子竟肯屈尊窝在一个浴桶里沐浴,倒是出乎我的想象。
接着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你一桶我一桶地往里加热水,将至浴盆三分之二时又朝里面撒了一把粗粗拉拉的盐巴一样的东西,末了又免不了俗的加一把玫瑰花瓣,然后将收叠在一旁的屏风呼啦啦的扯了开来,便走出卧房来报告说准备完毕了。
啊……这么快啊……我看着那几人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还不忘将门紧紧地带上,心头甫自平静的情绪又被调动了起来。
里间充斥着某种香木的气息,幽雅却清淡,吸入几口竟立马有神清气爽之感。
赵凛很熟稔地进到里间,然后在浴桶前想当然地伸开手,似是等着我帮他宽衣解带。
后脚跟进来。我一时愣愣地站在他面前,虽然脑子里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两只手想要抬起来却死都命令不动,好像即使有人拿根针往我身上戳几下,我的神经系统也一定不记得该如何反应了。
我拧着眉头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好不容易碰到了他的腰带,只好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服一点点解开来。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么……这么……这么猥琐的事啊!头也不抬地把腰带解下之后,我察觉自己额头上竟能冒出一层汗来。
赵凛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原先扬着的脸终于低了几分,瞥见我一副碰到他即死的模样,一时怒气上涌,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掉我的手。
“算了算了!这院子里就没个会伺候人的吗?”说着三下五除二就自行褪去外衣,又几下解开内里的长衫……
我被他这一喝吓了一跳,心慌地转过身去僵立在原地,压根没在乎他那句嘲讽。
门外柳云扬听到了太子的抱怨,深怕担上什么怠慢的罪名,正犹豫该如何解决时,柳墨眉不觉间出现在他身边,倒是又将他吓了一大跳。
“回去吧……”柳墨眉拍了拍儿子的肩,暗暗使了个眼色。柳云扬心领神会,又看了看父亲身后,几个铁板面孔的大内侍卫也跟了过来。
呵,也对——人家是太子,我一个小小草民哪有资格守在这儿?尽管心头莫名有些酸意,但柳云扬很快即释怀,随父亲一前一后地离去了。
李斐目送着那两人前后离开,便与其他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看那架势就像是布阵一般,皆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紧握剑身,默不作声地守护在厢房四周。
房内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烛影轻摇中,人语些微几不可闻,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袭淡淡的暧昧气息。
而这四人脸上却出奇一致的面无表情,仿佛房里出了天大的事也惊动不了他们,还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来做侍卫的。
夜阑人静,冷风依旧,四人尽自巍然不动。
久久的,屏风后听不到一点声响,我几乎要以为里面的人是不是淹死了。
他在干嘛?这个,我要不要进去看看?心下想着,可我终究还没有偷看人家洗澡的恶趣味。
“哗啦……”终于有动静了,我禁不住内间望了一眼,却只从门口处见到地上流淌出的一滩水,汇成小细流蔓延到了门槛。
想到最后还得我去打扫收拾一地狼藉,我忍不住向里面白了一眼,转而想要迈步离去。可几乎就在我抬起脚的一霎,里面的人说话了。
“来人……”
“……”我愣了一秒——他,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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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声音明显提高了几个分贝,我总算确认他是在叫我。可——要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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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殿下,有什么吩咐?”
“进来!”他还是吝啬地吼着两个字,不过我马上便肯定,不想惹怒他的话最好马上进去。于是垂眼低头快步走进那间卧房,隔着那道薄薄的屏障,我忐忑地伏身请安不敢起来,鼻尖钻进一股香皂混杂着花瓣的香味儿。
“殿……啊!”一句话还没说开口,兜头一抔水就泼了过来!
我恨恨地抹了抹脸,漠然地站起来望过去,那厮的背影竟在屏风上一点点矮下去,分明刚才是他站起来泼的水。
算你有种!我暗暗咬咬唇——虽然早已做好了应付这家伙的心理准备,可还是当场被搞的怒火中烧——怎么身份地位高了就生这么一副臭脾气?没、家、教……
不生气不生气,我现在可不能使性子啊……
索性屏风的阻碍他也看不见我的神色,于是我压下愤愤的怒气沉声问道:“请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进来!”还是那两个字。
我顿时委屈地想拂袖而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可是现在寄人篱下又能耍什么脾气呢?于是又只好乖乖就范,眼不见心不烦,眯着眼绕过屏风。
他没说话,不过从浴桶边缘起身向着对面趴了过去,露出整个裸露的后背来。浴桶里的水一时又左摇右晃地漾出少许,落在地上却“啪”的一声脆响。
“过来。”
我不安地抬了抬眼,却见他毫无羞意的趴在那儿,心头一股无名火猛窜——明摆着是要我帮他擦背嘛……有话又不直说,耍什么酷啊?你以为谁都乐意见你那副皮囊啊?恶心……
一边红着脸,一边不情愿地抓过浴桶边缘搭着的方巾,按进水里涮了涮,又捞出来狠狠拧了几把,对着他那光洁雪白的后背忽然冒出一股冲动——真、想、拿、大、锤、夯……
“右边……”我乖乖往右边使劲地搓着。那位却丝毫感觉不到背后有人在诅咒他,似乎还挺享受的样子,看在我眼里更是不住地冒火,手下不觉加重力道狠命地摩擦起来……
“啊……”赵凛吃不消一个急转身,凌厉的眼神像是一把尖刀刺了过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用方巾蘸了水往他背上又是抹又是擦,心底却在偷笑。“对不起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想到您这么细皮嫩肉啊……对不起对不起……”
“行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像是没听见,一边窃喜一边继续加快动作往他身上溅水,眼见他一时眯眼一时闪躲的忽觉解恨得很。
“啊呀……”手腕突然被他一把捉住。
“我说行了!”他气极地狠狠捏了一把,只觉腕上手劲立马又一松,正要庆幸时又忽的被他拽了回去。
“殿下……”腕上的力道不是我能抗拒的,我不禁生了些恐惧,不解地扫过一眼——那张与谢云寒相差无几的面孔就在眼前,那眉、那眼,我……他莫名的视线里夹着一丝探究的目光,竟叫我一时没了主张。
他干嘛?看嘛盯着我看?我心中本能地“咯噔”一声,顺着他的视线摸向嘴角,然后又看了看他,心头忽的被刺一下,我慌忙扬起斗篷遮住了半张脸。
“你……我们以前,一定见过吧?”赵凛从一进门就没怎么搭理我,这时却渐渐卸下了绷紧的面孔,竟是扯着一丝略显满足的笑容逼视过来,而说出的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那眼光不紧不慢地将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眼眸深处泛起的闪亮光彩慢慢平息下去,然后像是终于寻到了什么似的,如释重负的重重呼出一口气。
“殿下,水快凉了……”我挣脱不开,只好任由他抓着胳膊,依旧拉着斗篷掩饰着,扭头避开他的追问打算继续装傻。
“别挡了……”他腾出另一只湿淋淋的手,一把拉下我挡在脸前的胳膊,沉默后突然大笑一声,“哈……欲盖弥彰,你不懂吗?”
(>﹏<)
我认命地转过身来,一时欲哭无泪——这一遮,单单露出一双眼睛,不是更让他认出来了嘛!!我真是,我真是此地无银啊……唉,肯定是刚才被泼了水,害得我擦脸也把嘴角的妆擦掉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他认出来?
老天啊老天啊,是不是非要我整容才能不被人认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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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殿下,还要不要加些热水,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