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回来,在这里所经历的,又有哪一样是我所想得到的呢?
与其为了自己的时来运转瞎高兴,我不如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正人君子吧……
无眠,无眠……无眠的,何止是我。
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是起床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人了。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完好如初,但很快心头就浮上一丝罪恶感。
床脚放着一个棉布包袱,迷蒙着眼凑近了,细看之下才认出那是我的。
谁帮我拿过来的?
正要起床,发现身上沉沉地,盖着两床棉被。纳闷之时回头,又发现方才自己枕着的是那唯一的一个枕头,而另一边却是摞起来的几本书。
心头忽又酸酸的,我傻傻地摸过那几本书,却看见书本下压着一个古朴的小瓷瓶儿。想是吴哲威随身携带的药丸之类,也没去在意。
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摸了摸身上铺着的绵软的被子,胸口忽而溢满了一种热热的情绪,就像把砂锅架在炉子上,小火慢炖般咕嘟嘟的冒着泡。
吴哲威,你是个滥好人吧?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又要这么……呵,或是我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什么都不说,可你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这么对我好,会让我怎么想么?我欠了你的,我欠了你的了……
第五十五章
更新:09…04…14 20:17
又是新的一天,照例是我的“巡街日”。
可是,我怎么感觉四处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了呢?
以前,像那些茶铺啊、糕饼摊子啊什么的,前面都会围着好多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边吃边聊,就算是官府的差人经过也无需大惊小怪。可是今日各处的摊贩却出奇的少,吃早点的百姓也减了大半,连会馆前面那个雷打不动坚持每天出摊的茶铺竟也没见踪影。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差不多是上午八九点了。
再看看街市上,行人不多,可也不能算少,只是按照之前的经验,这个时辰该是街上最热闹的时间啊!
“施少爷!”
一声呼喊把我吓得一怔。少爷?我急回头寻找声源,才发现前方拐角处,前几日为我“省钱”的那位大嫂正笑呵呵地向我这边走过来呢。
说来惭愧,当日受人家那么大的恩惠,我却连他们的姓名都不曾问过。这次又见面,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大嫂……”
“施少爷,你也要去柳家吗?”
我蓦的一愣——怎么,还有谁要去柳家吗?
“没啊……说来,在下正要去找下大哥呢……”
“呵呵,你也听说了啊?”
“啊?”怎么她说一句我就糊涂一句啊……“听说什么啊?”
“太子不是要南巡嘛……”
“太子?!!”我惊愕间忘了忌讳叫了出来,大嫂忙不迭地使劲瞪了我一眼。
“小点儿声!私下里议论皇室的人,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哦,哦……”
边走着边聊着,我这才知道昨天坊间就开始流传太子即将南巡的事儿。可是官府的通文尚未贴出来,所以百姓们暂时还不能大肆宣扬。不过官方的准备活动已经及时展开了,像街上的那些小商小贩们,大概也是因为要确保沁州的治安良好,才被强行赶回家的吧。
据说到时太子会下榻在柳家宅子里,所以最近柳家人也开始招一些信得过的帮手以备不时之需,大嫂说他们家那口子就是昨天下午去了柳府帮佣的。
“很多人去柳家吗?”
“也不是很多,柳家人既要招人,又要招他们信得过的,所以一般攀不上关系的也是进不去的。”她信口说道,好似他们家男人原本就是柳家什么人似的,压根不向我解释清楚。
看来,机会倒是来了,却不是给我的。
可,我不甘心。
“大嫂,能不能请大哥帮我说说,也介绍我到柳家去做工啊?”
“哦?呵呵……”她不觉扭头笑了起来,“我就说嘛,你先前那么心急地打听柳家的事,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大嫂……你不害怕我,是坏人么?”这话一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我这是多的什么嘴啊……
“呵呵……”她还是笑笑,“姑娘,你是丁家的人吧……”
(⊙?⊙)
我……我……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怯怯地重新打量了她一眼,寻常的妇人装扮,却是从头到脚纤尘不染——她是,什么来历?
“大嫂你……”
“你的母亲,或许认得我……”
我的母亲……
对啊,她叫柳巧眉。
二十年前的沁州,是南方商家来往京师的必经之路,当然慢慢地也变成了富贾拓展生意的必争之地。彼时年轻的丁昶背负着满怀抱负来到沁州开辟事业,一日拜访柳家时,却不期与芳华十八的柳巧眉相遇,一个仪表堂堂,一个朱唇皓齿,郎才女貌的两人一见钟情。可此事却直到四个月后柳巧眉留书出走之时,才被柳家人所知。尽管大势已去,可是丁柳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作为柳巧眉随侍婢女的莲儿,也在若干年后被柳家嫁给了同府的长工黄胜——他们,就是帮助我的这两位“大哥”和“大嫂”。
黄大嫂说,她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认定我和柳巧眉一定有关系,因为我长得太像当年的柳小姐了。虽然我扮着男装,她还是一眼就识破了我的女儿身。再加上我一直在询问关于柳家的事情,她自然也就猜出了我的身份。
二十年前的她不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二十年后,岁月也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不过在这个年代,既然身份不同,也就不讲究什么辈分,所以我依旧还是叫她大嫂,只不过前面加了她的夫姓。
“小姐当年待我极好,她的女儿,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帮的。”
临别时,她应下我,说回家就马上找黄大哥说说我进柳府的事,不过结果如何还是要柳府说了算。
即使最后进不去,我也是感激不尽了。多亏了柳巧眉在二十年前的行善积德,我才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得贵人相助。
“前人栽树、后人纳凉”——看来做个好人,总会有意外的惊喜。
满心欢喜地回到了会馆,一开始打算把这事告诉给吴哲威的,可迟了会儿想了想,便又决定先不说了。
清旷的院子里秋风瑟瑟,墙角的藤蔓植物早已开始枯萎了,在半空中无力的摆荡着枝条。我霎时想起了以前,想起了许久不曾想起的“以前”,那幢灰色的小楼上攀爬着的那片古老的青藤,我也曾这般若无其事地与它擦肩而过……
只不过不同的,是时空,是心境。
“唉……”我一向不愿提及过去,可为何偏偏无端又在这时想起?我已任由我那狼狈的历史尘封住了我的过去,苦的酸的,都已经过去了,对不对?我没有必要总是要想着它,更没有必要总是忐忑、不安、惶惑、畏缩地生活。那段战战兢兢的记忆已经匆匆而逝了,那么,就让它这么埋葬吧,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全新的……
我不要再想过去……不要不要不要……
可是……心里越来越满了,越来越重了,装满了过去和现在,似是而非的恩怨,莫名其妙的人生,我难道承载的还不够多么?满了,满了,满得仿佛要裂开一般……
“谦谦,怎么了?”
我失神间一抬头,满眼的悲哀却已来不及掩藏。
吴哲威只瞥过一眼便什么也没再问,悄无声息地落下手中的书册,带了门出去了。
我怔愣地望着慢慢合上的两扇门,恍惚间似是清醒了半分,低头惭愧地坐下,一时间脑子里嗡嗡乱响——师父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李斐的声音,谢云寒的声音,吴哲威的声音……
我,我又把自己陷于如此境地。
希望,兴奋,还有良心的谴责与不安,恐惧与绝望……绝望……
来到这个世界,我不止一次徘徊于过去和现实的矛盾中,明明那么想要忘记原先的一切,可却反而记得更加分明。我想要重生得光彩一些,活出个样子来,可是我真的真的……应付不来。
我应付不来!
每次心生退意的时候,我都不由得把自己逼进思想的角落里折磨一番——我承认,以前的自己很失败,那徨徨二十年青春,大概都是虚度了吧?可那时我没有力量改变自己,更没有勇气与信心改变自己的命运。总算老天开眼,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它就在我眼前,不是吗?
可我呢?我抓不住它。
我总是一再任由别人来操纵我的命运。
以为“世人皆醉我独醒”,我这一路孤芳自赏着、自欺欺人着走到现在,这真的是我要的生活吗?我不需要谁来赞赏我,我不需要所有人拜倒在我的脚下……我要的,我要的很简单啊……
我原本只想要顺其自然、兵来将挡地应付命运的安排,以为这么着,新的生活就要到来了。
可是,现在不还是像以前一样么?
我还是那个懦弱没有主意的史谦谦,我还是那个自以为谨小慎微实际却粗心大意的糊涂虫,我还是毫无计划性、毫无主动性……
改变,改变——改变一个人为什么这么困难?
我困了,累了倦了,真的真的不想再折腾了……迷迷糊糊中,我还是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可朦胧中我像是又醒了,似乎看到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她还穿着鲜艳的金黄色襦裙。我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说不出话,只能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看着眼前的整个世界渐渐模糊一片。
她伸手解开了我头上的裹巾,顺滑的青丝顿时倾泻而下,我似是闻到了发上熟悉的香气。
“也来过了,就别浪费时间了……”她似怜惜地挽起一缕,“回去吧……”
回哪儿去?我想问的,可是任我拼尽力气却也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悠然走远,逐渐远离了我的视线。直到睡意再度袭来,我又失去了意识……
睁眼时,窗外漆黑已然入夜。想着方才似真似幻的梦境犹自有些黯然,等回转身来,脑后如瀑的长发适时滑到胸前,满满的掬了一手——竟然是散开的!
第二天,黄大嫂那儿还没来消息。可我却实在是耐不住了。
昨晚一整晚都没睡着,我心慌慌地一直在想那个奇怪的梦,在想那个女的究竟是谁,是人是鬼,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可想到大天亮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吴哲威一早就抱着他的书啃去了,我也识趣地躲了他个清静,也躲了那个聒噪的孙成荫,自己出了会馆。不自觉的,绕着绕着又到了柳家大门前。
想到自己三番四次来这里未免招人耳目,于是就要离开,刚要转身时却听一声“老爷好走”,我生生止住脚步退了回来。
柳墨眉?!我激动地伏在拐角处向着不远处眺望过去,果然见一个四五十岁样子的老先生一个箭步上到马上,一甩手一扬鞭便向这边加速奔了过来。
我心口一窒,急忙又躲进墙后,不一会儿就听“驾驾”几声,一队人马前前后后七八人招摇过市,扬尘而去。
街边还有人在议论着,说难得见柳老爷这么兴师动众地出趟门,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我却来不及细听其中内里,连忙向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人与马比脚力自然是不自量力,我不是神行太保,也不会傻到做那些无用功。一路向路人打听消息,一路循着人声鼎沸之处追过去,竟真让我在闹市区找到了他们!
呵呵,我暗自庆幸着——幸好之前打听了些关于柳家的花边新闻,知道这柳墨眉动辄不会出门,出则必以马代步。何况凭我方才的观察,他们随身并没有携带什么远行必备的东西,所以估计去得最远,也就是城郊吧?嘿嘿,这么光明正大的出行自是不怕人围观的,我跟去凑个热闹总可以吧?
果然是出了大事,前面哄哄嚷嚷地聚了足足几百人,把那处稍空阔的地界围得水泄不通。我身高不够,只能跳开了人山人海,到离人群更远处找了个二层茶楼,却不想连楼上也是人满为患。
这儿的看客们都一致地紧盯着远处的现场,一个个把观景台围得严严实实,根本没人搭理我。我一着急,一把抓住路过的一个小二,“小哥,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马上回我话,而是一副警惕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我急忙松开了手。
“客官……京城来的?”
难道我说话有垲城口音?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却立马又换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京城来的,能耐啊……”
“哎……”被这平白一挤兑,本想理论几句的,可转念想到现在的处境,万事都要低调,于是不甘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