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王爷抬爱,我知道自己的出身,给三分颜色留两分就罢了,余下的一分陪衬陪衬脸面……这个世道,最靠不住的就是王侯家……”
“可某人还是死心塌地啊……”
他忽又暗笑着长叹一声,难得严肃认真道:“王爷对我再造之恩,我倾尽此生也难以报答,唯有这条命了……”
唯有这条命了……唯有这条命了……
他当时的神情、语气我已记不清了,可唯有这句话依旧萦绕在耳边。
谢云寒是预备豁出这条性命,去报答信王对他的恩德的。
可我,是绝对绝对不能也不会背叛师父的。什么五道堂,什么朝廷,对我来说不过虚名。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底线是要对得起付远鹏那个老家伙,不管他是否会像其他人那样如利用一颗棋子一般利用我,我还是做不到对他的吩咐打一点折扣。
第一次睁开眼,他像父亲一样,赋予我重生的希望。他是这世上第一个知道我身世的人,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尽管丁昶对我甚如生父,可若他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丁辛”,又会如何呢?
心底一股哀凉,禁不住长吁一口气。
我不能背叛师父……绝不能。
马车轻轻地摇晃着,看似悠闲而惬意。车里载着的满腹心事的人儿良久无话,相伴清脆的铃铛声,沿着曲折的林荫小道,向着那那寂寞的灰黄色的天际缓缓驶去。
身后徒留,刹那的粉红记忆。
第五十二章
更新:09…04…14 20:15
暮鼓时分,东宫内,赵凛板着一张脸,有些怒气地看着脚下匍匐在地的人。
“齐念……”
“在!”一旁侍立的人马上回应道。
“拉出去!”
“是!”
这已经是进来的第五个人了,可怜他最终还是和前四个一样没能带回赵凛需要的消息。
东川的沉船案已过去将近一月了,可赵凛却还是不死心。
那个人死了?真的死了吗?他不愿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结果。
平日里的他总是装作一副对所有事都心不在焉的样子,以至于连皇上和皇后也觉得他玩心太重,从小耳提面命地教训不知多少次了。本以为要他将来继承皇位还要再加紧培养,谁知他对于吩咐给他的任何事,又都能完美无憾地利落收场。
他自有自己的心思。
就像那日在信王府遇着的那个莽撞书生,不是把他认作另外一个人了吗?他当时已经有些疑心了,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将他认作旁人,现在回忆起来,竟都像是被误认作了那个叫什么谢云寒的家伙。
他从不带着疑惑入梦。
派人查来的结果很直白,那个叫谢云寒的,据说外貌长得与他极其相像,而且竟然还是在信王府供事!!
可,我怎么从未见着过这么一个人?赵凛有些糊涂了。
不过亏得他对信王爷的了解,很快就明白这里面的蹊跷不简单。
谁知正当他满怀揣测之时,却传来谢云寒遇难的消息,一向健朗的信王也在这时病倒了。事情进展到此,却好似打了一个结,生生地被截断了。
或许在旁人眼里他是有些吊儿郎当,但他总归还有很多所谓的大事要去忙碌,至于谢云寒那档子事,也只能暂且抛到一边了。
历朝历代,皇室是不缺乏子嗣的。赵凛自然也是凭着嫡长子的身份,一出生便得了太子的封号。其他的皇子公主们最大的也要小他十岁,所以他的母后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太过忧心皇位之争那摊子烂事儿。可他自小任意妄为的品性却一点不知悔改,到了适婚的年龄却抵死不愿。起初皇上也曾提及过垲城丁家与皇室的渊源,不过也只是把陈年旧事拿出来说说罢了,并没有确定太子妃的人选就是丁家的女儿。渐渐的,赵凛一年年长大,到了现如今的年纪,旁的王公子弟早已结婚生子了,他却依旧固执己见——女人,逢场作戏便罢,要是让他接受一个女人与他相伴终生乃至今后成为他的后位之选,那他只能说一句,“再宽限儿臣几年便罢……眼下的女子,能入得眼的,实在不多。”
如他这般狂傲恣意,却也有成千上万的少女心仪不已——毕竟,有朝一日飞上金枝变凤凰,谁会不想呢?
可丁辛却因此逃了。
赵凛也不过见了她两次罢了,连真实面容都未曾见过,要说他对丁辛有什么情愫,似乎也太胡扯了。可是,他却真真实实地对皇上表明了自己的这番心意。
“丁家的女儿,不是早就指给儿臣了么……”
皇上自是难以猜透太子的心思,不过也乐得顺水推船——毕竟,这个决定也不会害他损失什么,细细算来还会笼络不少人心。只是为了显得堂皇一些,对外还是要声称,将来的太子妃会从十月份进选的秀女中甄选。
纵观历史,凡是太平时期,盛世初显之时,往往也是酝酿明主的年代。就不知这接下来,赵凛能有怎样一番作为了。
当我终于踏上沁州的土地时,已经是第三天午后的事情了。
腿脚僵硬地下了马车,面对着前面不远处的清雅庭院,看到门楣上耀眼的鎏金“柳”字,我站在那儿,一时却挪不动脚了。
那就是,外婆家……
“干嘛站着?走啊……”谢云寒在我身后推了推我。
我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抬起脚步,却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你……”
顾不得一路的舟车劳顿,我看柳家附近正好有几个摊铺,便上前打听了些情况。听着听着,脸上神情一变,心底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柳家的门,真的没那么好进。
谢云寒则不知就里地一直紧跟着我,“到门口了,你又不去了?”
“不去了。”我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前方是进城时经过的一处繁华的商业区,现下正熙熙攘攘很多人。
“你现在去哪儿?”
“找地方住……”
“银子就……”
我没好气地回头白了他一眼,装作伸手去夺他背着的包袱,却又听他马上改口:“哦,付完马车的钱,还剩不少呀……”
“……这回我要自己一间房,你看看银子还够不够,不行的话……”
“足够的!”他慌忙抢白道。
我低头暗暗一笑,“嗯,还是经商好啊,赚大钱,花大钱……”
“……你喜欢商人?”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一时没听见,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将来我得好好规划规划,开间自己的铺子,可不能再像在留云阁的时候那么随意……”
“商家的女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商家的女儿怎么了?!”我单听到他这一句意带讽刺的话,转身挡到他面前。
“说你‘钱’途无量!”他赌气似的绕过我,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经商的不看钱看什么?你瞧不起你就直说嘛,用得着拐弯抹角吗?”我禁不住挑衅,又几步冲到他前面去,“你以为你家就很了不起啊,你家就高尚纯洁啦?还不是靠盘剥全天下的穷苦老百姓……”我不觉声音高了些,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盘剥?哼……全天下谁都知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他几乎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是被奸商欺负过还是怎么了,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对上他的目光时却强挤出一抹笑。
“哈,我是奸商,我就是奸商,你能怎样?你这个圣人干嘛还死皮赖脸地硬要和奸商一路?”话一出,我却立即有些后悔了。
谢云寒沉了沉,忽然走上前来,把包袱往我手里一塞。“那在下告辞了!”
见他转头便走,我一着急,喉咙间一冒火,憋足了劲儿冲他大吼:“后会无期!”
他莫不是被信王那老狐狸娇惯坏了吧?否则怎么这么少爷脾气?
拽给谁看啊!谁怕你似的……
谢云寒闻声却只是顿了下,偏偏头向我瞥了一眼,依旧昂首挺胸,一步步走远了。
我一时愣在那儿僵了许久,下意识地紧咬嘴唇,额上竟不禁冒起细汗来。
好你个谢云寒,你走得真潇洒啊!难道我不会潇洒吗?我比你更潇洒!
把包袱一甩到肩上,我转身拔腿便跑了开来。
耳边的风划过面颊,一丝丝变得冰凉——伸手往眼上胡乱一抹,竟然是湿的——我怎么可能为这么一件小事掉眼泪?抬头望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又下雨了。
唉,我大概是很久没拜佛了,怎么倒霉事一件连一件……
我想,我心里是真的很不舒服了,一时难过的,竟然想哭。
老天,这种时候,丁非心你酸个什么劲啊……
“冬瓜糖来……”
街边的新鲜玩意好像挺多的,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我竟连探访的兴趣也没了。只是在跑出老远之后,急喘着气慢下了脚步,拼命按捺住想要回头的念头,沿着热闹的街市径直走了下去。
委屈地撅着嘴,心底的凉意却渐渐浸了上来。
雨并没有变大的趋势,在这连绵细雨中奔跑着,衣裳好似也没怎么淋湿。街上信步的行人并没有因此减少,反倒有几个铺子趁此撑起了大大的油布伞,四散地分布在大路两边,头上的天空一时变得有些拥挤。我搭手挡在额上,忽然止住了脚步——前方不远就是城门了——我,要不要出城?
呵,不过才到了沁州,怎么又到了要逃离的地步?
稍微思量了一会儿,想到这一路千辛万苦而来,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离开,于是便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客栈。
“附近该有的吧……呃,该不会叫‘悦来’吧……”正想着,便见人山人海之中,大街北侧高高的立着一根柱子,顶上挑一面朱红大旗,遥遥的,上书“垲城会馆”四个墨色大字。
像是寻着救星一般,我欣然跑了过去,挤到跟前才发现,那柱子像有七八米高,碗口粗,正巍然立在一个夹道儿的出口旁。
会馆在里面么?我茫茫然探了探脑袋,却也看不到什么,于是便问了问旁边卖茶水的小贩。
“这位小哥,垲城会馆在里面么?”
“就在里面……”那个小贩忽又停下手里的生意,竟似一脸同情地看向我,“你是京城来的?”
“啊,是啊……”
“哎呀,那你可得小心着点儿,里面住着个怪人啊!”那人拧挣着眉毛说道,好似大人给小孩子讲鬼故事时的神情。
“怪人?”我不觉往那夹道里望了一眼,“怎么怪了啊?”
“咳,这人可不是一般人啊……哎,咱这里不是有个春香楼么,就城南那边儿,挨着好几条花巷哪……那里的姑娘啊,那真是……”小贩眼神飘渺地一怔,马上又回过神来,我当下了然。“呃,我是说,那家伙翻遍了春香楼姑娘的牌子,十几二十个了吧?那银子花的,哗哗的,真是不知心疼啊…”
“就这样?”人家有钱,花天酒地又有什么啊……
“哎,怪的当然不在这了,怪的是那小子全叫那些姐儿们穿上男人的衣裳,还教她们练拳脚……嗨哟,就在这会馆里头折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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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愕然。哪里来的怪胎?有钱就学人家操练娘子军?
“哎,都说他是好那口儿的……”小贩说着向我咬了咬耳朵,还别有深意地又打量了我一眼。
那口儿?难不成那人的嗜好……
我心下登时一惊,忽的反应过来小贩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另一个受害者似的——别是我扮男装露馅儿了吧?
“那人什么时候来沁州的啊?”
“呃……快半月了吧,不过这个时辰,应该还在馆子里哪……”
“哦,多谢小哥了。”
那小贩见我还是向那会馆走了进去,哑然地一撇嘴,又接着照顾自己的活计去了。
这里的夹道儿并不窄,比一般的胡同还略宽些,只是路面有些坑洼,像是很久没有平整过。四处草木茵茵笼罩,不觉柳暗花明之处,一座别致的村舍般的小院儿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这繁华市井之中竟然还会有这样另类的建筑,实在是不多见。心下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近了几步,单单看见不远处一个打扫的小厮,一见我便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走了上来。
“公子是打京城来的?”他弓身行了个礼,平淡的面孔上却像是一脸的戒备。
“嗯,是啊。”见那小厮一副探寻的模样,我一手紧紧捏着褡裢的带子,暗自紧张开来。
“那请公子随小的往这边走……”
曲里拐弯地一路越走越深,这才发觉原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会馆竟是这般“深不可测”。左右左右又左右,真担心自己不靠别人能不能走出来。沿路遇着几个衣着简朴的仆人,也皆是一副恭敬模样。虽然这会馆看上去好像很久没有修葺过了,但是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摆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