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时候,我好不容易睡下才一会儿,就被小玲急急地推醒了。
“什么,现在出发?”
懵懵懂懂之中像是游魂一样穿了衣服收拾好妆容,我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一步步远离漠然间,远离丁府,心里的恐惧悄悄的冒了出来。
天还没大亮,府门外刚刚到了一队车马,一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跑上前来向着父亲一鞠躬,我才看清他那粗犷的面孔——是阎岭!
“就有劳阎师傅啦……”父亲诚心地一拜,然后松开了我的手,微笑着推着我向前。“去吧,辛儿……”
“……父亲,辛儿走了,您保重……”我的心不自主的慌了起来,看着父亲复杂的眼神又站住了,自己就好像离开了老鹰庇佑的小鹰,突然间不会展开翅膀了,甚至更畏惧飞翔。
“丁老板放心吧,照辉镖局一定会把小姐安全护送到沁州的!”大师兄信心满满地打了保票,我却在这时更加心慌不已——“安全护送”?难道说这一路上会很危险么?
咦,汨儿在这儿,小玲呢?我有事要托她去做啊!
“小玲!”
“……奴婢在!”
“小玲,我梳妆台上有一个圆圆的雕漆首饰盒子,等天亮之后你去把它交给留云阁的肖掌柜。还有,告诉他,那盒子可以装很多东西的。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
“辛儿,留云阁的事就不用那么惦记了,爹会给你好好看着的……”
“嗯,这也许是辛儿能为留云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有些低落地念叨了几句,想到自己这副伤感的样子,马上又扬起头来。“辛儿真的要走了!”说完我转身迅速地走下了石阶,一口气跑到马车前面,等来到跟前时才注意到车前站着的那人,正是三师兄李斐。
他,他也要一起去吗?
微喘着气看了他一眼,我马上回过神来,抬手搭上马车的木栏却又停下了。我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向丁府门外,那站在阶梯之上同样遥望着我的老人。
再见了,您多保重!
第四十章
更新:09…04…09 19:11
天热得能要人命,我却只能和汨儿乖乖地闷在马车里。路上的风景被似火的骄阳装饰得耀眼异常,再说我现在也没有欣赏的心情,所以只好和汨儿有一茬没一茬地随便聊着。几十号人中就我和汨儿两个女孩儿家,一路上又要人照顾,遇上什么危险也帮不上忙,所以乖乖躲在车里也省得给他们添麻烦了。
马车外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紧迫却踏实。
自从一早出发以来,整整一个上午,车队都在一刻不停地前进着。虽然不知道这次照辉镖局押的是什么镖,可是看阵仗似乎也来头不小,满满的拉了六车的货物,每辆车上都是均匀大小的麻袋摞麻袋,每辆车也都由四五个人分别负责。我们的马车在队伍的前方,随行的还有几个丁府的家丁。但除了阎岭和李斐等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前前后后不紧不慢地哒哒嘀着,其余大部分人要么紧着货物坐在车上,要么就只能步行。
本来是想要弄一套男子的衣服穿穿以掩人耳目的,可一考虑到面纱的问题就只好作罢了。谁见过一个大男人家出门还戴面纱的?不穿帮也被人笑死。
也不知道车队走到了哪里,只是感觉到马车慢慢停下了,汨儿不由得一掀帘子,正看到阎岭下了马走过来。
“丁小姐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趁着半开的门帘,我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茶铺,一边竖着一根杆子,挑着一面破烂的写有“茶”字的幡子。
“多谢了,让汨儿跟着去装些水来好了,辛儿就不去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哎,走好……”
汨儿一离开,我又闷着坐了回去。
马车外嘻嘻哈哈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也不时听到阎岭大声催促他们抓紧一些。镖局的人似乎是这茶铺的常客,就连茶铺小二的招呼声听来也没什么客套,竟还直呼其中几位镖师的姓名。
“赵老五,这趟镖保赚啊!回去该娶媳妇了吧?”
“你给老子讨一个啊?”
“哈哈哈哈……”
“哎,听说了没?最近江湖出了个大盗,叫‘彩翎雁’的……”
“敢情还是个女贼啊……”
“哈哈……说你孤陋寡闻吧!‘月颜’公子还叫‘月颜’呢!这‘彩翎雁’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咦呀,爷们儿家叫这么个诨号,软踏踏的……哎,货真价实的男人?他莫不是……采花贼吧,嗯?哈,哈哈哈哈……”
“嘁,人家一番行侠仗义,到你嘴里竟成了这般勾当……”
“哎,不就是说个笑嘛……”
这就是江湖中人吗?
呵,豪爽又不拘小节,粗粗拉拉骂骂咧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离我不远了?
咳,怎么在这个时候做这种梦呢……
“咚咚……”
我一下坐起身来,刚才似乎有人在敲马车侧边的小窗。小心地靠了过去,又听到一声“咚咚”,于是轻轻掀开侧帘,只露出一条缝来。
“谁?”
“是我。”李斐的声音!
我马上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幸好他站在马车背对茶铺的一侧,所以才有机会和我说上话的吧。
“怎么了?”
“昨天看到鸽子了吗?”他的声音就被隔在木板的另一侧,我下意识把耳朵贴了过去。
“嗯,看到了……功课做得不错哦……”
说句实话,李斐学起东西来真是堪比过目不忘啊,当时教得那么仓促,能这么迅速地消化吸收一个完全陌生的理念,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谬赞了,还是小……还是你见多识广,知道有这么个法子。”
“……”真是要把人羞死了。“对了,王府要发生什么事么?”
“……看来,丁老爷真的没有告诉你……”他在那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我一时没有听清楚。
“嗯?”
“太子在信王府开了赛诗会,凡是有兴趣的青年男女均可以参加。而昨天他……还特意向丁府递了请帖。”
赛诗会?请帖……
向丁府递请帖,又说要邀请青年男女参加,不就是……不就是说要我也参加吗?
“……奉劝丁小姐一句,这几日最好乖乖待在家里,记得哪里也不要去……”这个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赵凛临走时对我说的话,身上不禁一个冷战。
难道,这是他对我的报复?先把我引到信王府,然后关起门来算账?
可是我现在已经在去沁州的路上了,这算不算违抗了他的旨意?冒犯当朝太子,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我现在逃了个一干二净,不就是罪加一等了么?
啊,父亲昨天为什么没有对我说起这件事呢?
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以为我应付不来,所以干脆把我送走?可我这一走,难道要让他和丁府上下帮我顶罪吗?他以为,我这样就安全了吗?
父亲怎么这么糊涂啊……
“……现在怎么办?”
“京城的事还有师父料理,他要你记住一句话,千万别走回头路。”
别走回头路……
傍晚约莫就能到码头了,一上了船就再也不可能反悔了。“嗯,记下了……那,你呢?”
“送你们到码头之后就回去。”
“哦……”
原来,他不是要和我们一起上路的。
“放心吧,阎岭一路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他。”
“嗯……”
默默地,等着他再开口说些什么,那边却一声都不吭了。对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师妹,他多少也算仁至义尽了吧,数次出手相救的恩情我也会记下的。只是每次见到他,不可避免的错位幻想总会时不时萦绕在心头,潜意识里期待他能多说些什么,却很快又为自己繁芜的心思感到羞愧不已。
以为他已经走了,于是我又懒懒地靠了回去。门帘不期然的撩了起来,汨儿抱着一个装得满满的水袋爬了进来,迎面带进一股燥热的风。
“小姐,您饿了吧?包袱里有吃的,奴婢给……”
“嗯,我自己来吧……”
“要出发了呢,他们押镖还真挺累啊……”
“啊,是呀……”
摇摇晃晃地,马车又上了路。
走镖的人也不尽是沉默寡言的,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和脚步声、马蹄声交织着,间或还听得到鸟儿的叫声,与安静的车内相比,马车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只是慢慢地,那交织的声音里显现出越来越清晰的马蹄的“嘚嘚”声,这声响那么近,近得好像与我只有一层木板之隔。
我知道,我背靠着的马车外正行着一匹健壮高大的马,而那马上的人就在我一臂远的地方。
“嘚嘚”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边,伴着我捱过了一程枯燥无趣的旅途。
朦胧中,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喧闹,马车也放慢了速度。澎湃的涛声就在不远处,我甚至可以闻到海水的腥味了。
“到了……”我默默念着。
和汨儿下了马车,这才觉得干坐了一天没活动身体,连走路都显僵硬了。我坚持要在码头边多站一会儿,汨儿就把我先送过去,之后马上跑去和几个家丁收拾行李了。
这不大不小的码头,趁着傍晚的夕照,就像融在一幅画里,染了淡淡的离愁别绪。
不久之后,我真的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
除了我一人傻傻地站着,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热闹的场景井然有序。背后的港湾停靠着一艘很大的高桅帆船,镖局的人已经开始和船员们来来回回地装卸货物了。阎岭就像个扒皮地主一般扯着嗓子呵斥着,看到谁和他抗议还装出一副要踢人的样子,接着就是一阵习以为常的哈哈大笑。
多和谐的大家庭啊……
不知怎地,忽然感觉到背后粘着莫名的视线,等我张望着向船上寻找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又是我多心了?
讪讪地转回身,抬头正看到李斐大方地向我走过来。
陌生的一套礼貌问候之后,他微笑着向我告辞。
“一路辛苦了,李公子也请多保重……”
“……”原以为这时他也会淡淡抛一句“请多保重”,谁知他一时竟没有接话。等我不知所以地看向他,才又听得他开口。
“总是没有机会,说一声……明天见,呵……”他自嘲似的浅浅一笑,便转身走了。
我却僵了表情,盯着他远去的身影,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诀别的感觉,好像这次分别之后就永远不能再见到他似的。
“明天见!”我脱口而出。
他听到了,只是脚步却没有停下。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利落地上了马,将缰绳一扯,脚下一顿,然后便像一阵风,穿过残落的夕照,渐渐消失在远方。
码头上的人们还在忙活着,谁也没有闲暇理会我的怪异之举。
只是心里一丝不甘,一时后悔得要死。
我真像个傻子。
那片刻满心期待他也能回我一句,可是,却只是我一厢情愿了。
明天见,明天见……我和他什么时候有过“明天见”?是在初次相识的那一晚,只是在那一晚而已……
自此以后,或许真的,再也没有可能说起那三个字了。
三个字?呵呵,竟然也是三个字……
第四十一章
更新:09…04…09 19:11
在信王府举办的赛诗会上,各路被邀请的附庸风雅的富家公子和小姐们,还有一些京城中颇为自负的酸腐文人们济济一堂,就像满池争抢鱼食的鲤鱼,来来回回地穿梭于满庭的诗词悬联中,热闹地像是几年一届的庙会。
“你也去那边转转啊!辛儿一走你的魂儿都没了……”
“我哪有……只是因为今天烨不在王府罢了……”沈如也意兴阑珊地粘在沈如洗身后,信手掀了几幅随风而舞的联子看了看,心思却不在那上面。“姐,你看那个人……”蓦地,他指着高堂之上众星拱月中的一男子,拧着眉头问道。
沈如洗本来被一帮富家小姐拉了去,闻声便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却也不觉愣住了。
“那不是……”她话还没说完,沈如也早已雀跃着飞奔了出去。
“烨!你出什么门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沈如也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竟然成功地近了那人的身,不过对着那人的胸口伸手就是一拳,自己还乐呵呵地全然未知。当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呆了,个个张大了嘴看向他,纳闷他怎敢如此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护驾!”反应迟钝的侍卫这时才冲到了那人的身前护着,另有几个呼啦啦涌上来一把将沈如也反手锁住。
“烨,你干嘛?你玩什么!”沈如也竟还气不打一处来,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帮无名小卒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