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小姐……”她被我这无厘头的答案弄得有些啼笑皆非,想笑又不敢笑。“那您昨晚也吃了饭呀。”
“嗯?”我蒙蒙然看着她,一时竟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怔怔地想了片刻,才忽然醒悟到她是在讽刺我。“小静你……你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时候也学会嘲笑我了?”
“呵呵……奴婢知错,小姐笑了就好了。”
闻言,扬起的笑靥又僵在唇边。
“对了,小静差点儿忘记一件事。”说着,她自去堂中花几上取来一封信一样的东西。“上午有人来拜访小姐,听说小姐不在家,留了拜帖就走了。”
拜帖?会是谁来拜访我?相熟的人中早就不用这套虚礼了。我接过来只看一眼,眼前顿时一花,猛然咳出一声。
“小姐,怎么了?”
茶水就在手边,我却不及端来饮下,且自痴痴地凝视着那三个字,一时间似飞向高空又似坠入深渊。
“小静,那来的人你不认识吗?”若是他,小静不会看不出来。
“奴婢从未见过。”
“怎么会……怎么会……”
“小,小姐……”
“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呢?
他不过走了两年而已,怎会在眼前又回来了?
不可能是他啊,不可能……
一定是我误会了,又是我一厢情愿了……
唉,我怎么会认为是他?不是,不会是的……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啊……
“小静,你给小姐看了什么?”茹婶拉过小静,半是责备的问她。
“是上午来拜访的客人留下的帖子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姐看了之后就失魂落魄的……”
“客人?那客人叫什么名字?”
“嗯……我记得是’粟修言’,粟米的粟,修行的修,言谈举止的言。”
红日西沉,吴哲威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只是往常都会在庭院中见到义妹等候张望的身影,今日却只有年老的看门人迎出门来。
“桥生,去问问义妹回来了没有。”
“是。”
白日赛诗会上参赛的诸人都已渐入佳境,一日下来,也有一些足以传世的佳文妙作。吴哲威尚还沉浸在自己的品味思索中,和平日一样先进房换回平服,然后去书房安静地小坐一会儿,开饭时自有桥生会来通知他。谁知一册书才刚刚翻开几页,门外就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桥生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口中嚷着“不得了了!”
“发生何事?”
“是二小姐!二小姐痴痴呆呆好半天了,一直坐在房里不说也不动,把大家都吓坏了。”
“怎么不去请郎中?”吴哲威说着已带头跨出房门,大步流星向着东院走去。
“是小姐不让去。”
“她有思维,怎么又说她痴痴呆呆?”
“这……这是小静这么说的,小的还没亲眼见到小姐是否真的……”
“乱来!若是小姐没事,被你方才那么一嚷岂是不让别人看笑话!”忧极怒极,一向不曾说过重话的他边走边狠狠训了桥生几句。待来到义妹房中,一眼看见她正浅笑嫣然地和清儿说着什么,神色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二妹,你现在感觉好些了?”
喉咙里闷着笑,我不解地瞥一眼桥生,又瞥一眼刚刚进门的小静,不禁有些怨他们太大惊小怪了。
“我很好啊!每日都很好,哥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面笑一面瞪着他,我抿着双唇故作不知。
哥哥也笑笑,转身就往桥生脑门上弹一下。“桥生,这次要我在你们二小姐面前出糗,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不许有下次。”
“嗯嗯,桥生记得,桥生记得。”桥生一边点头弓腰,一边悔不当初地扫一眼站在我身边的小静。小静则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委屈地看着我要向我讨说法。清儿却没有看出他们两人有什么互动,以前总是自己犯了错被桥生教训,这回终于让她逮到一个机会,便刮着自己的小鼻子笑话他。
我没有预料到自己回来后竟然会失常,也没有预料到差一点儿就惊动了哥哥。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就要逼近,而我又要被它逼迫着远离现在的生活。几年来的朝夕相处,我早已将这一切都看作是我人生的所有。在家里,哥哥是我值得依赖的后盾,桥生他们是我最亲的朋友和兄弟姐妹;在外有信王爷和信王妃,有丁家的老小,有师父和师兄们,有沈如洗、钱落谷、卢婉芪……他们每一位都是我割舍不掉的牵挂。而今天……我竟然想到了离开!?
“今日的赛诗会可是比昨天精彩许多,你该去看看的。”饭后,哥哥又滔滔不绝谈起赛诗会的事。我之前那番热情已经冷下许多,白天为着莫须有的事情三魂丢掉气魄,现在才突然又想起已被我抛到脑后的正经事来。
“可有哪个让你印象深刻?”说吧说吧,最好那人还是个女子。
“是有一位,不过那人行事乖张,现场报名作了首诗就离去了,呵……连长相都没看清。”他话音里不无失落,惹得我一阵惊心。
“那人……是男子?”
“嗯。”
天,他该不会真的只对男子……
“那哥哥……”
“春过春山绿,秋落秋水凉……”
我刚想问他有没有遇见哪位出色的女诗人,他竟兴致盎然地吟起诗来!呜,惨了惨了,我已经感觉到他的抵触情绪,这下可怎么继续下去?
“云日生阴翳,竹月溢清光……”
“那个……哥,我好像白天中暑了,先不陪你坐了。”我暗暗吐吐舌头,假装虚弱摸摸额头。“哎呀,有点儿晕呢。小静,帮我弄碗绿豆汤来吧!”
“是,小静这就去。”
“算了,我和你一块去好了。”说着我便借口去厨房逃了出来。桥生正在门外守着,看见我就了然一笑,我这才又想起一件事来。
“桥生,今日的赛诗会上,我哥可有对哪个女子另眼相看过?”
他笑吟吟想了想,点点头。“是有一个,碧红馆的李桃儿姑娘上台的时侯,老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呢。”
“啊呀……”我喜不自胜忙掩住口,强拉着桥生到院子中。“你说碧红馆是不是?你确定那个姑娘叫李桃儿?”
“桥生从不说谎。呃,小姐问这个……”
“没事了没事了,我先去厨房了哈!”
去厨房?我看我下一步得去青楼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会想到我头一天苦哈哈跑去督战一无所获,反而出去玩了半天,回来竟有了结果?
李桃儿,李桃儿啊……又说是碧红馆,这个倒是有点儿……但若是哥哥有意,她的出身又算得了什么?嗯,这么说来,我倒应该先去探查探查虚实才好。李桃儿,李桃儿啊……
钱落谷是成家的人,这种事不能叫上她。卢婉芪和小静她们也更不能指望了。看来,我只能再拉沈如洗下水。第二天,趁哥哥一早出门,我秘密去找沈如洗,把我的计划同她细细一说。原以为她多少也会推拒一下,不想她早就想要去那种地方开开眼界,我一提她就满口应下。幸好她对穿着打扮等的研究比较深,我们俩便闷在她的房里装扮起来。首先是不能穿女装,男装也要合体。但我身量太小,所以穿来穿去也只能穿小厮的衣裳。沈如洗本来就长得英气不凡,穿一套蓝色的长袍扮作公子,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十足的气度风范,简直能把人迷死。我不禁有些不快,看看自己身上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再设想一下当我们两人身处碧红馆时会有的情景……唉,罢罢罢,至少我还能掩人耳目,不也很好?穿戴好之后,第二件事则是对好口径,学一下男子说话该有的语气和神态。我只能说我这辈子即使做男人也只有小厮的命而已,到时全凭这位“沈公子”在前应酬,我就可以跟在她身后,做一个不说话的活动布景。三则是需要带一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沈如洗认为若想达到目的,钱财宜多不宜少,我也只好忍痛从体己中取出一百两纹银。
李桃儿啊,但愿你值得我花这番心血。
给家里留信说我和沈如洗有生意上的事情要谈,今晚暂去她那儿借住一宿。料理好琐碎事,我们便在夜色初浓的时刻,夹在寻花问柳的大队中混进了碧红馆。
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是绮春院,五湖四海的美女不计其数,而碧红馆则是以宛若天仙的清倌闻名。我太紧张了,以至于没来得及瞧瞧这碧红馆到底是何等样子。沈如洗昂首阔步稳稳地走在前面,立马有浓妆的鸨母上前招呼,又唤来三四个莺莺燕燕簇拥着她径直上了二楼。我则缓步跟在后面,低眉顺眼地盯着脚下的路。鼻息间满是沉香的脂粉气,我忍不住痒揉揉鼻子,一抬头,正好与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子四目相接。她登时笑出颊边一对酒窝,勾人的桃花眼不住往我身上瞟。我禁不住寒战一身,加快脚步跟上沈如洗,随那些莺莺燕燕一齐涌入一间雅室里。
沈如洗就如先前设计好的,点名要李桃儿作陪。鸨母见白花花的银子堆在眼前,脸上立时乐开了花,将一众庸脂俗粉统统撵出去,又命人即刻奉上丰盛酒菜,不一会儿的工夫,那传说中的李桃儿就抱着琵琶出现在厅中。鸨母识趣地关门退出,我这才敢大口喘气。
“你看怎么样?”沈如洗喝一口酒,忽而小声问我。对面是美人垂首弹着琵琶,看不太真她的样貌,只是那琵琶声清脆动听,宛若清泉,让人几乎忘了此时身处何地。我不动声色一步一步走过去,仍隔着五六步远的距离观察她。肤若凝脂,嗯,是个美人胚子。黛眉杏眼,侧看风情万千,只是唇色有些苍白,似乎也未刻意加以修饰。虽然沈如洗扮演了一个财大气粗的翩翩佳公子,可李桃儿仍旧表现得不卑不亢,一直都专心于自己的指尖之上。轻快的琵琶曲一结束,我已经给李桃儿的外表和气质打了高分。沈如洗轻咳一声,暗示我先耐住性子,不要叫人看出异样。我只能默默站回她身后,她却继续酒一杯、肉一口地逍遥起来。李桃儿又弹了一曲哀伤的调子,凄恻婉转,搅得我心情也不安宁。
今天是初几了?唉,日子过得真如囫囵吞枣一般。今晚的事情若不能有个眉目,哥哥的事就不知要拖到何时才有结果了。
“桃儿小姐只会乐器吗?”
琵琶声一断,对面女子仍是低首回复。“让公子见笑了。桃儿新填一首《鸳鸯调》,且请公子一听。”
“嗨,她不会看上你了吧?”我俯到沈如洗耳根笑她一句,她也没还击。
“那在下洗耳恭听。”
呵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莫非沈如洗也有特殊嗜好?
“李桃儿小姐,我家公子素日喜爱平和安静,不如您和我家公子谈谈诗文之类。小人听说昨日赛诗会上,李小姐可是大出风头呢。”不能再由着沈如洗虚耗下去,我要主动出击。
沈如洗依然保持着笑容,只是抬头不满地瞪我一眼。
“那……公子您平日喜欢何人的诗词?”
“呃,这个嘛……”
沈如洗虽然不擅诗词歌赋,可多多少少也有些见识,于是两人有来有往地谈作诗,谈作画,谈女工等等。我则在一旁审查着我眼中的李桃儿,不时为她们两人斟一杯酒。楼下的嬉笑怒骂一直不曾停歇,偶尔传来几句淫言秽语,提醒着我不要忘记我们此时的处境。由夜幕初降,直到不知不觉的,楼下渐渐陷入静寂,我这才惊觉时辰不早了。只可惜沈如洗已有了醉意,李桃儿也是星眸半启强自支持。我不知要不要打断她们的酒兴,不料沈如洗忽然大喊一声,门外一个随侍的小丫鬟已走了进来。
“要……要两间上房!”
“啥?”我忽而一阵不安,于是拉起她走到一边说话。“住就住了,可咱俩一间房就可以凑合,干嘛多花钱?”
“嘁,别拉拉扯扯……”她带着七分醉意挥开我的手。“你见过……俩大男人,到青楼来还……还挤一间房的吗?”
“哦,对哦。”她明明醉了,却比我还清醒。“那你要小心点儿,别露了馅……”
“嗯嗯嗯……”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来这种地方,更想不到还会在这儿住上一晚。老天保佑吧,千万不要让我碰上熟人,千万不要啊!
算一算,一个晚上就花了我七八十两银子。所幸李桃儿此人没有让我失望,我想明天回去就可以在哥哥耳边吹吹风,鼓动他表现得勇敢一些。若是顺利,年底之前就能给他们办婚事,哈哈!这一来又会收好多礼金呢!
我独自想着美好的事,上床时不到半夜,困意来时却已过了三更。划给我的这间房比较僻静,离得其他房间都有一段距离。我也庆幸自己能在这种环境中讨得一夜的安宁,胡思乱想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