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
“嗯……?”上官公子显然被他弄糊涂了,他又看了看谢无花,决定暂时不理他,转头谄媚的朝沈念堇笑了笑,“城主,可否移步?我家小妹肯定已经等你好久了。”
“好啊。”沈念堇语气森幽,“我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女子。”
一手拖了谢无花就往前走,完全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
夏日的晚风扫过回廊,吹得檐下的纸灯笼扑扑拉拉的响。疾厉的气流沿着曲折的庭院旋转涌动,终于在几个迂回之后减缓了速度,化作一阵悠然的风微微的拍开了虚掩的门扉,轻轻的扫过桌上被剪下的花枝。
上官丹凝正捏着一支血百合,她退开几步,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已经快要插好的花束,片刻之后又将手里的百合放下,拿起一旁的剪刀。“咔嚓”一声脆响,一朵开得正艳的花便从茎上被果断的切下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她从小随身的丫鬟禾雪。
禾雪很少会有这样杂乱的脚步声。
果然还未进门,她的声音便已从门外惊喜又焦急的传了进来,“小姐,少爷把谢公子他们请过来了。”
“就是谢公子一个人么?”
“……还有沈城主。”
上官家在金陵经三代而不衰,据说是家底深厚,祖上本是前朝的皇族旁支,只是为免当朝皇家所忌,所以迁居江南。但是朱门碧户毕竟与寻常绅士有所不同,那历经了惊涛骇浪之后的平淡与阴郁、高贵与寂寥,仍然从每一道雪白的墙上遗留下雨渍中映射出来,使人心存敬畏。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传说。
只有每一代上官家的家主才知道,所有主宰这个家族的源头,其实都是离雪城。而上官家,其实只是离雪城在西南蜀外的中转枢纽,负责协助离雪城主处理城外的事务。
离雪三护法:一位总管离雪城中,跟随城主身边;一位暗中潜伏,收集谍报;还有一位主外,随时与城中保持联系与接应。
上官家主的任务,便是最后的一项。
但一切的情况在上一任城主在位时发生了变化,上官家与离雪城内由于不明的原因开始相互猜忌。而本代上官家主的传承,甚至没有报与沈念堇知晓。
沈念堇和谢无花被引坐在花厅奉茶。
清香微涩又回味无穷,是上好的香片。
上官丹凝被丫鬟搀扶着姗姗来迟,她朝两人福了一福,却并不坐下。
她换了一袭藕荷色的衣裙,上面用纯白的线绣着荷花的纹样。那时远远看她便觉得眉目清丽,近观更是风姿娴雅,如秋水洛神。
上官公子见她来了十分高兴,大声道,“丹凝,这位便是沈城主,是他接下了你的绣球……”
“哥哥,我已经知道了。”上官丹凝淡淡截口道,“我来只是想和谢公子单独谈谈。”
她低着头进来,谁也不看的说完这句话,竟就要这么走出去。
谢无花在她身后道,“丹凝!”
她还是未回头,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你知道你欠我的,我在外面等你。”
沈念堇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香片,谢无花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只剩上官公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上官丹凝走得并不快,谢无花出了花厅没走几步就追上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上官丹凝却转过了身。
谢无花陡然刹住脚步,陪笑道,“丹凝,怎么生气了?我怎么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欠你的事?”
上官丹凝冷笑,“你不欠我?是谁把你辛辛苦苦的救回来?是谁拼死拼活的隐瞒你的身份?是谁知道你近日在做什么为你提心吊胆?是谁……”
“好好,我欠丹凝好多好多。”
“你既然知道欠我……”上官丹凝咬住嘴唇,“你知道欠我还跑去沈念堇身边,你拿你自己性命开玩笑么?要是他哪天发现了……”
“他不是还没有发现……”
“你真是学不乖!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
谢无花只好告饶,“上官家主,这次且饶过我好不好?”
“你……”上官丹凝叹了一声,“你总是放不下他?总要再死一次才甘心……”
“这次不会了。”谢无花摸小猫一样拍拍她的头。
上官丹凝瞪他一眼,谢无花一笑,两人并肩慢慢继续向前走去。
第五章
上官府的后院是一个偌大的花圃。谢无花记得自己上次来时还是花色繁盛,名花异种争奇斗艳,可如今一望,却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景色。
铁绿色的观音莲成片的覆盖着脚下的泥土,紫色的鸢尾在墙根处沿线铺呈,柔弱而矮小的玉竹极为整齐的长成一簇,零落生长的杂草仔细看来却是香蒲……
观音莲,全草入药,清肺热,解火毒。
鸢尾,根茎入药,活血祛淤,驱风利湿。
玉竹,根茎入药,味甘,微寒。能润肺止咳,生津养胃,清热润肤。
香蒲,全株入药,能豁痰开窍,辟秽宣气,温胃除风。
……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药草,往日仅供观赏的名贵花卉都不见了踪影,生长习性各不相同的药用植株都长在一处却更加显出了煞费苦心。
谢无花静默一阵后开口,“丹凝,上官家是打算要开药房了么?”
上官丹凝没好气的开口,“还不是以为有人会喜欢。”
谢无花微微一笑,“你实在是一个有心的孩子。”
上官丹凝默默无语。
半晌,才问,“我听说沈念堇对你甚是喜爱,甚至还打算带你回离雪城成亲,不知是真是假?”
“大概是真的,他有这么说。”
谢无花一脸事不关己,上官丹凝却是一脸受不了,“你可曾想过他如今是在试探你,试探你是否是认连城?”
谢无花点点头,“想过。”
“那结果如何?”
“走一步算一步。”
上官丹凝压住火气又问,“那要是被他发现你就是认连城怎么办?”
“这……我还没想好。”
上官丹凝气结,“你可知那时你就是死路一条?”
“不一定吧,我还可以逃。”
上官丹凝脸色铁青,“你以为你次次都有那样的好运?从不想想你脸上的刺青和这头黑发是怎么来的,何况你现在武功输他甚多。”
谢无花终于收回粘在院中药草上的目光,转脸望向身边神色不善的人,“丹凝,要不要我帮你采些八仙绣球花,制成茶给你,以便调理心热烦躁……”
“谢无花你闭嘴!”上官丹凝忍了又忍,终于蹦出来一句话,“谢无花,今时今日我只送你两个字。”
“哦?”
“朽、木!”
谢无花失笑,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到上官丹凝面前。
“这是什么?”上官丹凝不接。
谢无花诚恳微笑,“你打开便知。”
上官丹凝怀疑的飞他一眼,却还是将层层裹住的纸包慢慢拆开。
最后一张裹物却是一小片青青的荷叶,揭开,露出其中几块浅碧的绿豆糕。还温温热热的,幽幽的散发着清淡的绿豆甜香,夹杂着些许荷叶的清爽的味道。
“这是……”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所以在被你哥哥拉过来的路上买的,还是城东挑货郎担子上的,只是不知道口味变了没有。”
上官丹凝捧着手中的东西,忡怔良久,眼底慢慢蒙上雾气。
“不好吃也不要哭啊。”谢无花这下倒被弄得手足无措,“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不用勉强。”
上官丹凝不理他,眼泪一滴滴的砸在绿豆糕上。
谢无花只好捐出袖子给她擦眼泪,“怎么这么大了还是爱哭?你已经是上官家主了啊……”他又叹一口气,“还是说每次都是我把你弄哭?”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保证道,“我明白此次前去离雪城前途凶险,不过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如果不能忘掉他,那便一切随缘,至于我的安危……若是发现不对,谢无花一定会尽快跑人,决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这么说丹凝满意了没有?”
“我只怕你是说起来容易。”
谢无花捏捏自己的面皮,“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可信?”
“你知道就好。”
“不过丹凝……”谢无花的声音突然沉重起来,“不要因为我的原因与离雪城作对太久,你如今担负的是上官家上上下下几十口的性命。”
闻言,上官丹凝皱紧了眉头。
谢无花深深吸气,胸腹被满园药香沁透,他看着在花草间徘徊不去的春色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那我们便往回走吧,你我说了这么久的话,真不知道有人会揣度成什么样子。”
两人返回花厅已是掌灯时分。
上官公子正为沈念堇殷勤的斟茶,只是已经不知道这是换了第几壶茶叶了。
上官丹凝进来时,面上犹有泪痕,双目红肿。上官公子一看便立刻发难:“谢无花你对我小妹做了什么?”
谢无花急忙避到沈念堇身后,话说得十分顺口,“谢无花从来身似菩提,心若琉璃,与女子相处时可比柳下惠,此苍天黄土可证,上官公子明鉴。”
他一番故意的言辞刺得上官公子更加急火攻心,扑过去就要把他从沈念堇背后扯出来。
正待动作,却听沈念堇突地飘忽忽、轻悠悠的道,“想动我的人……你不妨试试。”他一只手缓缓的转动着掌中的茶杯,另一只手却已经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冷茶,看了上官公子一眼。
上官公子倒退一步。
上官丹凝适时开口,却有些说风凉话的味道,“谢公子与沈城主本就是一对,大哥你不必再费心将我同这两人扯在一起。”说完含义不明的瞪一眼谢无花。
一句话让上官公子目瞪口呆。
谢无花从沈念堇背后转出来,伸出手指在上官公子呆愣的脸前面晃晃,被上官公子一把打开。
“你……你!”他指着谢无花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无花正把手搭在沈念堇肩膀上,和他靠在一起,配合道,“我?我们是不是很配?”
换来上官丹凝冷哼一声。
沈念堇顺势望过去,两人对视一阵。
不刻,上官丹凝别开眼。
谢无花在一旁暗暗叹息:丹凝啊,你是还太嫩了。
正想着,沈念堇已站起身道:“天色已晚,我们也该走了,望上官公子与小姐善自珍重。离雪城需要你们,但也不是非你们不可。”说完,他拉起谢无花从容的走了出去,一路毫无阻拦的来到上官府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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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正停着沈念堇常乘的马车。
两人上了车子,车轮开始吱吱呀呀的碾动,沈念堇这才露出今日午后的第一个笑容:“无花,回城之前,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这句,他的心情就仿佛突然好了起来,竟朝朝谢无花的方向动了动,移坐到他身边。
两个人的距离是这样的近。
近到只要谢无花一低头,就能吻上那人眉间的朱砂印记。
马车恰在此时一个剧烈的摇晃。
车夫勒住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引得马车中又是一波震荡。
目的地已到。
沈念堇哼了一声,也不理谢无花,径自下车,连平常让人搀扶的规矩也免了。
谢无花倒是是磨蹭了一会儿这才走下车来。抬眼一看沈念堇,那人果然又是修眉冷眼,负手而立,一派卓尔不群。
果然没给自己好脸色。
仆从们侍立一旁,谢无花这才发现采花没有随行。
沈念堇美丽的凤眼眯细了看过来,谢无花自动走过去,沈念堇就这么拉着他向前走去。一边走,他一边静静的说出这句话,“我听人说,在这里一同赏过花的人便会结下生生世世的情缘。”
谢无花一愣,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传来的竟是一阵刺痛。
他抬头望去,眼前果然是一片无垠的花海。
粉白粉红的樱花从夜的布景中浮现出来。
花中的月光仿佛是流动的,被承接在无数花瓣中发出晶莹的粼光,这样的光芒在一棵樱树上汇成银色的河流,又在一片樱树上聚成银色的海。
夜风吹拂,银浪翻滚。
零星凋落的花瓣,是偶尔落下的流星。
一醉居的落樱,从来也不会让人失望。
这样落花的盛宴,也果然是岁岁年年依旧。
谢无花更紧的握住了身边人的手,从容笑看这风华无双的景致。
落花中,沈念堇转过头来看他,“如何?”
谢无花笑起来,赞道,“早听人说金陵一醉居的落樱天下无双,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念堇转回头去,望向朗朗的月色,“以前曾有人同我提起过这里的景色,而后事多,一直没有机会过来。两年前,我曾来过一次,自那之后便喜欢上了这里。后来再遇上你,便想总要同你一起来这里看看才好。”
他说完,半晌不见谢无花回答。
许久后,身后传来谢无花的声音,“谢谢念堇。”
那声音十分奇怪。仿佛是在笑,又仿佛不是,或者只是在强自压抑。
沈念堇转过身来,谢无花却是文风不动笑着。
他轻轻吟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念堇……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沈念堇横他一眼,“那自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