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药,丝毫不受影响,不为所动。
转眼岁末来临,夜色深沉,屋内烧了几只火炉,暖意盎然。
桌上摆了清酒与菜肴,还炖了一大碗肉,这边,黄芩将刚煮好的饺子端了上来。
自从那年自己包了一次饺子给大家吃,不仅是这两名少年,就连老师都是爱极了这美味食物,成为每年岁末家宴的保留曲目,不过,去年岁末的那顿,饺子馅中几乎没什么肉,全是青菜叶,今年实在好上太多了……
君浣溪注意将窗户打开半扇,回来看一下那盘中的饺子,入座赞道:“不错,这回芩儿的手艺又有了进步,这饺子的将军肚都挺起来了。”
白芷在一旁不甘落后叫道:“姑姑真是偏心,这回的面皮可是我帮着黄芩擀的,怎么只说他好,却忘了我。”
君浣溪捶他一拳,呵呵笑道:“是啊,你也是有进步。”
“好了,时间不早了,芩儿,斟酒吧。”君正彦一声打断他们的笑闹。
黄芩将酒杯斟满酒水,君浣溪端了一杯给君正彦,再自己取了一杯,双手相敬:“老师,新年快乐!”
两名少年也是举起杯来,声音清脆道:“先生,姑姑,新年快乐!”
一家人喝酒吃菜,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已经是子时。
君浣溪扶着君正彦进得内室休息,走到榻边看下,侧头唤道:“芷儿,去把我们新买的那张褥子找出来,给老师的床榻垫上。”
白芷得了便宜差事,应了一声,急急而去,黄芩则是老实收拾桌上杯盏碗筷,送到厨房洗刷去了。
刚侍候君正彦洗漱完毕,就听见外间一声大叫,白芷一头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已经打开的包袱,兴奋叫道:“姑姑原来还藏了好东西在这里,哈哈,被我抓到了!”
君浣溪瞥了一眼,顿时大惊,这包袱随手放进柜子里,自己这几日被那嫁人之事干扰,竟是给忘记了,包袱里面可是有着不能见人的东西啊,眼看就要露馅,怎么办?
没等她有所言语动作,榻上坐着的君正彦已经是沉声唤道:“拿来,给我看看!”
君浣溪暗叫不好,见得老师一脸严肃,也不便发作,只眼睁睁看着那惹祸的少年笑嘻嘻将包袱递了过去。
君正彦面容紧绷,将那包袱里的物事一件一件取出来,边做边念道:“金锭,哼哼,这头条罪状即是私藏财物……”
君浣溪撇下嘴,垂手低头道:“是弟子不对。”
“男人的披风,哦,难怪为师说起这嫁人之事,你并不热衷,原来是在外间已经与人私定终身……”
天,这罪状,从何说起?
君浣溪愕然抬眼,端正面色道:“弟子从来没有这心思。”
“对老师撒谎,还想狡辩!”君正彦冷哼一声,翻到底层那被一方布帕裹住的玉佩,随意解开,一瞥之下,顿时双目睁大,面色剧变:“这是……这是谁给你的?”
君浣溪微怔一下,想起那人临行留话,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慌乱,勉强笑道:“不过是块破玉佩,是那病人给我玩的,这应该没什么吧?”
“应该没什么?!”君正彦猛然跪坐在榻上,双手将那玉佩高举过顶,脸色发青,提高嗓音道:“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这是……当朝天子之物!”
君浣溪闻言呆住,额上冷汗涔涔,不会吧,自己头回出诊,就遇到个皇帝?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八章 走为上策
“这偏僻小镇,平时连个小官吏都是难见,怎么可能出现什么皇帝,老师,你是说笑吧?”君浣溪吞一下口水,讪讪笑着。
君正彦双手捧着那玉佩,朝一旁目瞪口呆的白芷看了一眼,沉声道:“芷儿,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出去。”
“我只看看……”白芷摸着脑袋冒出一句,颇有些不情愿,下一瞬,即被君浣溪推了一把,“快去,帮芩儿收拾去!”
见他踌躇不动,装作发怒,作势欲打,白芷躲开,眼珠转动几下,又是无奈又是不舍,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君浣溪过去关上了门,又折返回来,低声道:“老师……”
君正彦没有抬头,抚摸着那墨色玉佩,动作极其轻柔与谨慎,半晌,才长叹一声道:“阿溪,事到如今,你也别用假话骗我了,说吧,那病人到底姓什么?”
君浣溪低声答道:“他自称姓文……”
姓文……
心头突然一颤,自己一直觉得那病人气势非凡,虽然也怀疑过他的身份,却因为这懒散淡泊的本性,实在不愿深思。
来此异世,尽管一直跟着老师学医,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但并不代表对于这个朝代的情况一无所知。
——天宇,是现在自己所处朝代的名称,这是她前世所学历史知识当中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陌生年代,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天宇的版图也不见太大,国都设在宛都,划为东西南北四郡,分别是骥东、弘西、漓南和豫北,这座山谷以及谷外的小镇,就是位于漓南境内。
这个朝代科学技术和社会发展与历史上的西汉末年有些接近,西汉,还没到一般人熟知牢记的唐宋元明清,换而言之,也就是还十分落后,不过幸好造纸术早已盛行,执一卷医书在手,倒也轻便,不至于劳苦搬动那些沉重的竹简木片……
而这天宇的皇帝,当朝天子,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敬字。
宇文敬……
文老爷……
此时,用脚趾头都不难猜出,以上其实同为一人。
难怪,那吴寿声音尖细面白无须,让自己看了好生别扭,说是随从,其实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难怪,她一句囊中羞涩的戏言,引得那主仆两人神情怪异,啼笑皆非;难怪,像楚略那样的伟岸男子,都能够被他收为麾下,甘心效劳……
只因为,那个人是皇帝,是俯瞰天下,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下……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君正彦的声声低喃,唤回她的神智,不就是碰巧救了个皇帝吗,医治圣上有功,奖赏无数,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担心什么?
想着方才老师笃定的态度,以及那皇帝老儿临行前的留言,压低声音,迟疑问道:“老师与这皇帝……是旧识么?”废话,当然是旧识,不过看样子是敌对而非友好,要不自己也不用对老师说谎了。
君正彦面上一白,抓紧了手中玉佩,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皇上,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病症,真是芩儿所说的风寒肺热?”
君浣溪不敢再行隐瞒,将那一日一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见君正彦沉默不语,又道:“那皇帝老儿说什么言而有信,什么立下誓言,还说老师不该在药行坐诊行医,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正彦摇了摇头,面上一片萧然,精神萎靡,只深深一叹。
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吧?
君浣溪见他如此,也不便多问,扶他躺下,自己转身欲行。
“等下,这玉佩是皇上给你的,别放我这里,你自己拿走!”
“哦。”君浣溪接过那已经被摸得温热的玉佩,因为知道了它的价值,那暗沉无奇的墨色忽然之间变得惊心动魄起来,皇帝御赐玉佩,这个事件实在有些骇人,今晚要回去好生消化消化。
走到门边,身后又是一声唤:“阿溪。”
“是,老师。”君浣溪转身过来,看向榻上那欲言又止之人,有丝茫然。
君正彦苦笑一声道:“你这孩子一向早熟懂事,对于为师的生平往事从来不予询问,难道你心里,就一点不好奇吗?”
君浣溪立在原地,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怎么可能不好奇,不仅是好奇,更是憋屈,自己一直认为像老师这样的大国手隐居山林,艰苦维生,简直是天宇之大不幸!可是,老师他自己却是安于现状,甘之如饴,从不流露半分不满,唯将那大千世界视为洪水猛兽,对于自己的生平往事更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自己从来不是多事之人,基于个人隐私权的问题,也就懒得问起了。
难道,这回竟是要主动提起吗?
果然,君正彦清一下嗓子,低沉道:“君正彦是我的本名,在这乡野山村自然人皆不识,可当年在宫中府外,却称得上是妇孺皆知……阿溪,你的老师,并不是江湖游医,而是有着医学博士的名衔,是当年太医署的首席大夫。”
太医署……首席大夫……
君浣溪睁大了眼,老师以前竟然是宫中的御医,难怪医术如此高明,不过,却怎么和当朝天子结下梁子,落得个如此凄惨的晚年处境?
见得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君正彦一声长叹之后,当即说道:“十余年前,我奉命为一位受宠的妃嫔诊治,不想竟是诊出喜脉,并不顾一屋子人怪异的目光,当着皇上与太后陈述事实……”
“喜脉?”君浣溪眉峰一抬,轻声道,“皇室后继有人,此是喜事啊!”
君正彦闭一下眼,缓缓道:“若在平时,倒真是喜事,只是当时正值边境战事,皇上御驾亲征,历时半年才予返回京师,这期间,妃嫔怎么可能身怀龙子?!”
君浣溪闻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位生性耿直的老师,竟是将皇室丑闻当众披露,那皇帝老儿所说的处罚,原来就是因为这个,真是糊涂啊!
“皇上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将我下狱三月,宣布革去我的大夫之职,令我终身不得再予行医……”
君正彦说到这里,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居然亮了一下,低笑道,“想我在太医署任职多年,那些同僚们使的眼色,我岂有不懂之理,哈哈,我其实是故意的,那丽妃仗着娘家权势,不守妇道,只手遮天,朝中外戚专权,怨声载道,我便是要灭了他们的威风!”
“老师,你呀……”君浣溪摇头叹息,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原以为,会在这山谷安度余生,却不想……”君正彦看着她手中玉佩,脸色又黯淡下去,半生积蓄用尽,要养活一大家人,身无长物,迫不得已违背圣旨,悄悄坐诊看病,赚取一点微薄的医资,却不想,竟然撞上了这微服出巡的皇帝,看来,必须真的停手了……
君浣溪弄明原委,心底也是波澜不断,经过这么一闹,老师是无法再行医了,麻烦纷沓而来,这一家子人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而看那皇帝的言行,却是对自己颇具好感,有意拉拢,自己是否该去趟这滩浑水,继续老师今生不能再沾染的事业?
关键是,自己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手执信物,去往宛都为天子效力,到底值不值?
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咬一下唇,毅然道:“老师,要不我们举家搬迁,跑路吧?”
普天之下,人海茫茫,反正自己女扮男装,也没留真名,那宇文皇帝又如何找得到!
可是,如此一来,是不是就再没机会见到,那个已经在为君王效力的男子?
并无它意,只是想还他的披风而已……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九章 光明前程
晨曦初起,从半开的窗户中射进屋中,照得枕边那方墨色玉佩冰冷不再,莹然生光。
想了大半夜,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才昏昏入睡,自己尚是如此,隔壁老师的情况可想而知。
那个宇文皇帝的到来,却是给他们一家平安喜乐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惑,就如同一池平静的水塘,被人贸然投进一粒石子,荡起层层涟漪,也许过得一时半会,水面会重归平静,但是实质上,在那水面之下看不见的地方,谁又知道是怎样的激流暗涌呢?
起身梳洗完毕,立在窗前好一阵,这才打起精神,朝着君正彦的房间走去。
君正彦看起来已经起床多时,正坐在桌前想着心事,见她过来,微微点头,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话来。
君浣溪见他脸色不好,轻声唤道:“老师……”
君正彦应了一声,正视她道:“阿溪,你想好了吗,我们真的要搬家?”
君浣溪笑道:“不错,我昨晚想通了一个道理,与其被动搬家,不如主动出击。”
君正彦有些愕然,惊道:“如何叫做主动出击?”
“搬家是必须的,这里太偏僻简陋,又阴冷潮湿,老师年岁已高,腿有旧疾,实在不宜再居于此地,再说,芩儿和芷儿一天天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接受社会的磨砺,我希望他们除了研药之外,还能拓宽视野,学到别的本事。”君浣溪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我仔细想过了,我们收拾细软,举家迁徙,寻一处宜居城池,而后有我努力行医赚钱,买一处大院子,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君正彦直觉抗拒:“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怎可抛头露面,在外行医?不妥不妥!”
“老师——”君浣溪看着他坦然道,“老师现在不能再行医,若我还是像过去一般与两小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