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只听杨峥喝道:“混账婆娘,莫非你目无尊卑了?还不给我闭嘴!”
郑姨娘被杨峥这么一喝,气焰立时矮了一截,又臊又恼,在旁边立了不语。
正此时,二房、杨晟之和杨蕙菊那头已得了信儿,匆匆赶了过来,见杨峥仍要打杨昊之,杨晟之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拦在杨昊之跟前道:“父亲,儿子求你了!快住手罢!老太太如今身上不好,父亲若真将大哥打成了好歹,倒要让老太太如何过安生日子了?有道是‘家和万事兴’,如今出了事合该一家人商议,又怎能在自己门户里闹起来。父亲本就是为了儿孙耗尽心力,如今是我们做儿女亏欠了父亲,父亲若再气出病来,让儿子情何以堪……”说着,泪已滴了下来。
杨峥低头看着杨晟之,暗道:“杨家偌大家业,只靠我一个人担着,养活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我膝下子息不缺,却无一人能帮我分担一二,反倒整日里惹是生非。而今却只有这小儿子,行事做派方有几分指望,此时此刻,还能记挂着老太太,又懂得我心,明白我为了儿女家业如何艰难……”想着眼眶也红了,浑身颤抖,含着泪无言。众人一时间静静,唯有柳夫人和杨昊之在一旁抽泣。
柯颖鸾看看杨峥,又看看杨晟之,心中纳罕道:“老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这左一句右一句,句句都跟涂了蜜似,这般会表现做作,怪道公爹把这么好铺子给了他,再这般下去,只怕公爹真要把整个儿杨家都给他了!”想着心口憋闷酸疼,斜眼一瞧,只见杨景之仍站在旁边,眼中茫然。柯颖鸾恨得咬牙,一拧杨景之胳膊低声道:“你是死人不成?没看见老三都跪下了?”杨景之向来惧内,闻言也慌忙跪了下来,杨蕙菊一见哥哥们都跪了,也便跟着跪下,一时间婆子丫鬟都乌压压跪了下来。
杨峥长叹一声,将刷子丢在地上,疲惫道:“罢了,罢了,都散了罢。”又指着杨昊之道:“把这畜生押到祖宗祠堂里,让他跪在排位跟前反省!不许送饭,也不准送衣裳!”说完任由杨晟之和杨景之扶着,一摇一晃回了正房。
柯颖鸾和杨蕙菊也搀着柳夫人往回走,忽柯颖鸾觉得袖子被人一扯,回头一瞧,只见杨管家杨顺媳妇正对她使眼色,便进屋安顿了柳夫人,又走到廊下,只见杨顺家早就候着了,便问道:“有何事?”
杨顺家凑上前低声道:“二奶奶,大爷回来时候带了两个女眷,两人都让大爷安顿到飞凤院了,如今如何伺候,如何供养,咱们一概没有主意,特来讨二奶奶示下。”
柯颖鸾一惊,心说:“莫非是柳家小姐和那个丫头?若是这般,倒不好我去做主了。”便道:“你们上好茶点饭菜伺候着,要什么就送什么,百依百顺,别不许多嘴,也不准多看。”说罢转身进屋,使人将杨景之叫来,把事情说了,杨景之自去回明杨峥。
欲知端,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一回【上】
且说杨峥被搀扶回房,靠在床头引枕上连连喘气,杨晟之早已亲自奉了姜汤上前,又命小丫头子去热黄酒,将药丸子研了服侍杨峥服下。//片刻之后,杨峥面色方才好了一些,杨景之见状,忙上前将飞凤院有两位女眷事情禀了,杨峥又将眉头皱起来,片刻方道:“让二儿媳妇去飞凤院悄悄看一眼,勿要惊动他人。”柯颖鸾领命去了,过了一盏茶功夫,回来道:“确是柳家四姑娘妍玉。”
杨峥不胜烦恼,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容我清净片刻。”众人一一退下,杨晟之走在最后,刚要出去又将脚步收回,放下帘子回身走到杨峥身畔,低声道:“儿子知道父亲为何烦恼,但事已至此,还不如就这般随它去了。”
杨峥斜挑起眼睛看着杨晟之道:“什么随它去了?”
杨晟之道:“自然是随了大哥和柳家妹妹心愿,让他们两人成亲。”
杨峥瞪了眼道:“毛头小子,不知轻重!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烦恼?你大哥是死了妻子鳏夫,能娶个小吏之女做填房便已不易,柳家府上乃四品织造,妍玉又是嫡出,怎甘心把女儿这般嫁过来?再者说,大媳妇尸骨未寒,咱们便与柳家订亲,只怕更得罪了梅家。”
杨晟之道:“任凭柳家再如何不愿,又怎奈何妍玉妹妹愿意?如今妍玉和大哥闹出这样一出,日后还能嫁到哪个体面人家去,除非妍玉妹妹拿根绳子勒死自己,又或是柳家铁了心把她逐出去,跟柳家再无瓜葛也就罢了,否则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忍着把这口气咽回去。”
杨峥叹道:“你舅舅最重脸面,就怕他真鱼死网破,真跟咱们争持起来,原先因人还没找到,柳家光惦心寻人一事,旁无暇再理会,如今人已回来了,就怕柳家得了信儿把姑娘接走,再对杨家下刀。”
杨晟之笑道:“父亲也知舅舅爱面子,依我之见,倒不如赶紧给大哥捐个官做,就算没有缺儿,但有了官身便到底不同了,再请个极体面极有名望长者保媒,风风光光大办,让柳家将脸面挣回来便是。舅舅是织造,咱们家又是惯做丝绸生意,若能亲上加亲,简直便如同天作之合了。眼下唯有此法为上上之策,再无旁路可选,让母亲到柳家与舅母说上一说,再好生教柳家妹妹一番话,我觉着倒有七八分把握。”顿了顿又道:“梅家那一头只怕早已知晓大哥和柳家妹妹这桩事了,父亲便亲自备了礼物去,陈情一番,梅家亦不好再说什么,至多要守义满了再让大哥成亲罢了。”
杨峥想了一回道:“若是柳家不肯呢?你大哥做过天害理事,若是柳家嫌那孽障品行不端,把女儿往外省一嫁,再与咱们交恶,那该如何是好?”
杨晟之道:“如今柯氏都死了,只将所有罪过往死人身上推便是,咱们只管一口咬定是柯氏栽赃陷害,哥哥并未有杀妻之举。那柯氏是个寡妇,品行不端,大哥纯粹是被淫妇勾引坏。”
杨峥道:“只怕柳家不信。”
杨晟之道:“起先怕是不信,但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开始不信,但说得多了,柳家妹妹再乐意,父亲届时再让大哥做几件露脸事,人人都愿将事往好处想,到时候柳家即便不信,也会骗着自己信了。”
杨峥听完此话心头大震,猛一抬头朝杨晟之看来,却见他这庶子面色平静,神态沉凝,心中暗暗惊道:“晟儿何时已有了这番见地和城府了,我竟一概不知。所说所言竟像个见多识广老人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事已至此,便只好走一步说一步,若能依你所言,让昊儿将柳家姑娘娶进门,自然是皆大欢喜,如若不成,便也只能再作打算了。”父子二人又商量了一回,杨晟之方才退了出去。
待杨晟之走出了院子,方才对着天长长嘘一口气,暗道:“得罪柳家万没有好处,不但对杨家,对我日后出仕也极为不利,否则我才懒得理会大房那摊子烂账。大哥虽是个下流种子,但妍玉与鳏夫私相授受,也非什么品性端正女孩儿,这二人倒是相配。若是大哥能将妍玉娶进门便罢,否则日后只怕我不能留在金陵做官了。”想到此处,又想到郑姨娘,暗叹自己这生母也不是让人省心之辈,只好兜转到西跨院,对郑姨娘再慢慢开解一番。
却说杨峥在房中想了一回便起身披了件斗篷去了祠堂,细细盘问杨昊之这些天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待问出妍玉已怀了身孕,更是眼前一黑,气得险些吐血,命杨昊之在祠堂跪了一夜,又把杨晟之唤到跟前商量。
至次日清晨,杨峥便拿了银子出来四处打点为杨昊之捐官。杨府为金玉富贵之家,自是不在乎银两,钱花得如流水一般。因杨家舍得花钱,又托了个极相熟中间人,到下午便有了消息,为杨昊之捐了个七品知县。
这厢柳夫人又备了重礼登门去了柳府,孙夫人一听妍玉已找回来了,立刻命人备车马亲自到杨府来接。待一到杨家,见妍玉比往日看着还丰润艳丽些,孙夫人心中稍安,但想起爱女作出这等羞人丑事,不由又气又恨,伸手就打了两下,指着骂道:“没脸下作东西!跟混帐爷们儿闹出丢人现眼脏事儿,看我不撕烂了你!”说着便要扯着再打。妍玉当时便哭了起来。
柳夫人忙上前阻拦,道:“嫂子打她做什么?妍儿如今肚里已有我们杨家骨血了,嫂子若恼,便打我罢!”
孙夫人只觉脑中“嗡”一声,将要晕厥过去,瞪了一双红眼,指着柳夫人道:“你!你!你……都是你生养下流种子,勾搭正经人家小姐,坏我女儿名誉,今儿个我便杀了你们,然后自己抹脖子,大家死在一处也算干净!”说完便去厮打柳夫人。
众丫鬟婆子赶紧拉架,孙夫人胸中怒火高炽,甩开胳膊,豁出去几管指甲,乱抓一气,又去扯柳夫人头发,死活不肯放手,口中“贱货”、“忘八”骂个不绝;柳夫人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顺着腮滚下来。屋中一时间尖叫连连,物件摆设稀里哗啦尽数碰倒,桌椅几子撞得七扭八歪,妍玉吓呆了,只坐在炕上抹着眼泪儿嚎哭。
两个粗手大脚婆子赶上前死攥着孙夫人手腕,孙夫人吃痛,不禁松了手,但又不肯饶过,仍上前追打。忽有人在窗外喊了一声:“了不得了!”言罢杨景之并杨晟之冲了进来,两人忙挡住孙夫人。孙夫人早便气昏了头了,此刻不管不顾,唯愿将杨家人全都打死方可消心头恶气,喊道:“欺负我女儿,今儿个谁都别想好过了!”
杨景之道:“舅母息怒罢,有事坐下来好商量。”
孙夫人迎面就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上不了高台盘小烂秧子,也配和我说话!叫你们老子来,今儿个不说出个青红皂白,休怪我们柳家无情!”
杨晟之忙道:“丫头们已经去请我爹了,舅母稍等片刻,喝点热茶,消一消火气,舅母只管放心,该是我们杨家承担,绝无二话。”又对旁边丫鬟们呵斥道:“没眼色东西,还不快上来扶着舅母在椅子上坐了歇着,再打热水拿热毛巾来。”
孙夫人冷笑道:“用不着惺惺作态,你难不成又是什么好人了?”说着左右丫鬟要上来搀,孙夫人挣开,径直走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了,将松开头发绾了上去。
杨晟之扭头去看柳夫人,只见她披头散发,脸上、手上均有抓痕,形容狼狈,杨景之正搀着,扶柳夫人回房。杨晟之亲自给孙夫人奉茶,又命丫鬟将屋子收拾了,过了片刻,待杨峥来了方才退下,回转到柳夫人处探伤。柳夫人脸颊上被抓出了几道血痕,但幸而伤得不深,春芹早已拿了药膏抹在伤患之处。只是柳夫人自觉自己从小到大均未落过如此大脸面,又受了惊吓,一时之间也落泪不止。
杨晟之劝慰了几句,刚欲离开,却听宴息里传来妍玉哭喊声道:“娘,我早已是昊哥儿人,如今怀了他骨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母亲便成全了罢!”又听孙夫人气急败坏道:“没羞没臊小蹄子,旁人对你三分好就被哄迷了心窍!你不要脸便罢,柳家脸面也让你丢尽了!今儿跟我回去就把肚里那块烂肉打下来,若敢再闹,打断你腿!”妍玉又哭道:“若是如此,倒不如此刻就把我逐出家门,爹娘瞧不见我,也落得清净!”孙夫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个……你个……不孝女……”话未说完便传来妍玉一声尖叫道:“娘!”紧接着有个丫鬟掀开门帘子道:“姑太太晕过去了!”
屋中又乱作一团,柳夫人忙命人去请大夫,又打发有经验老嬷嬷去伺候。杨晟之见闹得不像样,便悄悄退了出去,迈步走到门外,只见一个身穿水红色比甲丫鬟站在窗前探头探脑往里瞧,见杨晟之出来,忙垂首立在一旁,但又微微抬头,一双水杏眼向上挑着朝他看来。杨晟之只觉这丫鬟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一时之间有些发愣,此时又见那丫鬟竟抬了头,对他横了一记媚眼,又用帕子掩着口吃吃笑了起来,软着嗓子道:“这是三爷罢?道三爷大安。”
杨晟之素看不惯女子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便微皱了眉要走,那丫鬟忙道:“三爷,我是妍姑娘身边红芍,原先跟三爷见过几面,三爷有一回给我们姑娘送了两碟子糕饼,那碟子还是我还回去,三爷莫不是忘了罢?”
杨晟之听此言顿住脚步,转过身道:“你是妍姑娘身边?”
红芍心中暗喜,她早知杨家这最不起眼庶子高中进士,又被皇上钦点为庶吉士入了翰林院,日后必有一番前程,此番到了杨家便存了心思。今日一见,只觉杨晟之与上次所见判若两人,身形巍巍,容貌端严,虽不及杨昊之风流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