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之闻言下马,怡人换了郑姨娘的马车,自己方才坐到婉玉身旁。二人闲来无事,婉玉便将梅静淑同双生女争持之事同杨晟之说了。杨晟之道:“梅通判不知怎么答应这两门亲事的。撇开乌新正相貌暂不提,论起谈吐,竟说不出一句整话,‘嗯’、‘啊’、‘这个’说了半天还云山雾罩的。非要同旁人比试书法,倒也没人拾话茬,他写什么都只管赞好。一张嘴就爱提他外曾祖母,表白太祖皇帝功勋,一副与有荣焉之态,带着十分的呆气。那个刘青更不用说,不开口倒好,还像个体面人家的公子,可一说话便知此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浪荡子。开始还吆五喝六的,后听我们在一处报名号,叙同年,又论及官职等事,他腿就软了,缩头缩脑,问他话也不回答,灰溜溜跑了,我瞧着他那两下子还不如咱们家三等的小幺儿。”
婉玉道:“听说三堂叔对这两门亲都不甚满意,但乌家算得上高门第,回姐儿自己也愿意,三堂叔便允了;但刘家那门亲,当中不知有什么弯弯绕,起先是不肯答应的,后来也松了口。”
杨晟之笑道:“旁人怎么结亲我不管,我只管我娘子。今日累了罢?你靠在我身上歇歇。”
婉玉倚在杨晟之身上道:“有桩事我正想问你,原先我在外头书架子上摆的两三套书怎么没了?是不是你舀去看了?”
杨晟之一怔,不动声色道:“什么书?”
婉玉道:“《容斋随笔》和《困学纪闻》几部,上京的时候我恐东西多遗失了,就放在外头的书架子上,回去一找才发觉不见了,我以为落在娘家,今日又找了一番,怡人说记得我早就带回咱们府上了。”
杨晟之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是几册书,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看什么书,列个单子我给你买回来,还有古董字画,但凡你想要的,只管开口便是。”
婉玉道:“那两部都是成套的善本,还是江阴一带有名的才子抄写的,单法也赏心悦目,即便是有银子也买不来。若你没瞧见,我就去问问丫头们。”
杨晟之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原来他无意间翻了那几册书看,瞧见扉页上题着吴其芳的字并诗词句等,知道那书是吴其芳送的,心里登时便有些不舒服。吴其芳容貌俊秀,亦有十分的才学,当日科考便在他之上,原本婉玉便要与之结亲,因他施计方才如愿以偿,虽娶得娇妻,但杨晟之见了吴其芳不免暗暗比较,又恐婉玉心里还对吴其芳存着念想,欲问又张不开口,心里到底结了疙瘩。这厢见了吴其芳送的书,不由醋了起来,伸手便将那几套书揣了,到外书房寻个旮旯胡乱一塞了事。今日婉玉问起,他便闷闷的,还有些恼,口中道:“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甭找了,回头我再给你寻几套来。”
婉玉摇了摇头道:“还是要好好找一找,明儿个我就让怡人她们把房子细细寻一遍,丫头们住的地方别漏下,好端端的,总不能张腿跑了……”后半句“书丢了是小,若是出了家贼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未说出口,杨晟之便冲口而出道:“几册破书罢了,比这稀罕几倍的东西也不见你放心上,我知道,不过因为那书是吴其芳送的罢了!”
婉玉登时便怔了,半晌才把气喘过来,道:“你说什么?”
杨晟之推开婉玉道:“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婉玉道:“我明白什么?你把我想成哪样的人了!”
杨晟之硬声道:“几册书就让你急成这样,同我成亲了以后还当宝贝似的供着,你若还惦念他,我也不必碍眼,成全了你们便是!”说完便命停车,撩开帘子便骑马去了。
婉玉愣愣坐着,只觉得又委屈又心酸,听了杨晟之说的话,心里灰了一半,眼泪止不住滚下来,又恐吵着珍哥儿,不敢哭出来。
待回了府,奶娘自抱了珍哥儿去睡觉,婉玉回到卧房里,杨晟之却不知去哪里了。怡人端了碗汤,上前道:“奶奶今天晚上用得少,喝碗汤再睡罢。”
婉玉坐在床上不吭声,怡人瞧见她眼中泪光点点,似是哭过了,不由吃了一惊,道:“奶奶,你怎么了?”
婉玉满面倦色,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让小丫头子打水进来梳洗罢。”怡人不敢多问,便叫丫鬟进来,婉玉换了衣裳卸了妆,也不等杨晟之便上床安歇了。
片刻杨晟之回来,怡人拦住道:“方才三奶奶哭了一场,脸色也不大好看,连汤都没喝就上床睡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杨晟之一愣,低头想了片刻道:“你把汤热热端进来。”说完便进屋了。
卧室里燃着一盏蜡烛,婉玉躺在床里侧,面对着墙。杨晟之坐在床边上,唤了婉玉几声,婉玉听见他叫自己,不由又有些伤心。杨晟之在车里说了横话,出来让风一吹,立时就后悔了,又听说婉玉哭了,晚上连滋补的汤水都没吃,心中愈发悔起来。
此时怡人端了汤进来退下,杨晟之轻轻推了推婉玉肩膀道:“好媳妇儿,方才是我错了,我灌多了黄汤跟你发疯,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快别跟自己赌气,起来把汤喝了罢。”
婉玉闭着眼不睬他。杨晟之伸手便要抱婉玉起来,婉玉发狠一挣,奈何力气不敌男子,反倒在杨晟之怀里。杨晟之借烛光一看,只见婉玉双目红肿,脸上隐有泪痕,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抓着婉玉的手道:“媳妇儿,是我错了,你打我解解气罢。”
婉玉泪珠儿又滚下来,捶道:“你既已怀疑**守,又何必过来又哄又劝的。是不是我先前名声不好,你便在心里早已认定我是那样无耻的人!”说着哭起来。
杨晟之连忙道:“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无耻。我自打见你,魂儿就没了,一心一意想娶进家门来,什么无耻下作的事都做了……我……”一时语塞,再说不下去,只解下腰间汗巾子给婉玉拭泪,婉玉别过脸不理他。只听得屋外夏虫鸣叫,偶有风掠过竹子,伴有“沙沙”响动。
杨晟之把两部书舀出来放在婉玉面前道:“书在这儿,我方才去外书房舀书去了。”又叹道:“是我小心眼儿,你同吴其芳原就有婚约,还是表哥表妹的,平日里相处也比同我多,他生得好,也有才学,岳丈岳母也都中意他,若不是……我总有些不是滋味,怕你虽嫁过来,心里还惦记他,甚至还怨我……”说着脸皮已涨红了。
婉玉闻言气消了大半,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方才在马车上你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丢开了不理我,莫非真不要老婆了?那你现在就去写休书,我给你研磨去。”
杨晟之赌咒发誓道:“马车上说的话统统不算数,下回再也不说了。我赖死赖活都跟你过这一世,你打都打不走。”又可怜巴巴道:“好媳妇儿,快别恼了,看你掉眼泪儿,我心肝肺都跟着疼。乖,快把汤喝了,等你喝汤有了气力,为夫或打或骂听你处置。千万别亏了身子,饿着咱们儿子。”
婉玉脸仍绷得紧紧的,瞪眼道:“原来你不是心疼我,是心疼你的儿子。”
杨晟之赔笑道:“儿子算什么,长大了娶了媳妇,哪里还记得爹娘,我自然最心疼你,最紧着你。”说着端汤碗让婉玉喝汤,又舀起扇子给婉玉扇风。
婉玉喝了汤,又瞧杨晟之手摇扇子,冲她堆着笑,想起他在马车上的光景,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咬着牙伸出手指头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戳,道:“你说你是什么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陈年的干醋也喝!”
杨晟之揉揉脑门,去搂婉玉道:“我只喝我娘子的醋,别人我才不稀罕。”
婉玉挣道:“去,厚脸皮的东西,刚把人弄哭了,这会子又来动手动脚。”杨晟之不听,到底把婉玉搂定了。半晌,婉玉才低声道:“那书你看着碍眼,就舀走罢。我同吴其芳,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有,原先提的亲事也是爹娘的意思。他明年也要成亲了……”
杨晟之奇道:“他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婉玉道:“今儿个回娘家母亲说的,刑部蒋郎中的千金,请父亲去保媒。”
杨晟之笑道:“若真如此,我定要给他包一封厚红包。”心中却道:“听京城里的公子谈及各家待嫁之女,说起蒋郎中的几位千金,都道是品德清白,娴静端严,不过性情迂腐古板,比穷酸儒尤甚,哪里及得上婉妹知情知趣。”正得意着,冷不防婉玉把他的手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道:“若是你日后再让我受委屈,或敢藏什么窝三调四的心,我就不饶你了!”
杨晟之疼得“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陪笑道:“我怎么敢,我要让你受委屈,或存了这个心,叫我不得好死!”
婉玉这才“哧”一声笑了出来。杨晟之同她款款说了一回,方才梳洗睡去。一夜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趁有时间就快点写,不过春节前肯定很多事,更新时间不能保证,还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包涵。我也想快点完结了的说,如果时间允许,一定快点码完_
那啥,这两天吐血码字,也许今天双更。。。只是也许啊!!!如果超过晚上十二点还没更新,大家就表等了。。。》_《
ps:我把一个不用的旧坑改成花间一梦的番外了,写几个不同人物的小故事,吸取更新慢大家催文的教训,那个番外不会v,就是更新时间不确定,还请大家多原谅,等填完花间会更番外的_
第五十回【下】 送丫鬟气死病鸾姐
第二日上午,婉玉坐在碧纱橱炕里头,伏在炕桌边写字,春雨从外走进来,笑道:“三奶奶忙什么呢?”
婉玉放下笔笑着让座道:“你怎么来了,快坐。”春雨是柳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容貌寻常,身量微胖,脸上总挂几分笑,故小丫头子们也爱同她亲近。婉玉自和春露闹了不痛快便刻意同春雨交好,二人私下里暗暗往来。
春雨在婉玉身边坐下道:“三奶奶也知道,老太太做寿时昊大爷采买了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如今老太太没了,家里一时也听不上戏,老爷原本动怒,要把这几个小戏子都拉出去卖了,太太说她们小女孩子也怪可怜见的,不如就分到各房当丫头,当下全改了名字。太太房里留了四个,大奶奶已挑走两个了,今儿早晨彩凤过来请安时带走两个,我给三奶奶送来两个,还有两个留给菊姑娘。”
婉玉一怔,点头道:“既然是太太的意思,就把人领进来罢。”
春雨便出去,从外进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身量一般高,跪下磕头道:“请三奶奶千秋。”
婉玉细打量,见二人都生得杏眼桃腮,暗道:“杨昊之素来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他挑选出来的自然个个都是美人了。”
春雨道:“穿豆青衣裳的叫寒香,穿宝蓝的叫惜霞。太太说就就按三等丫头的例儿。”
婉玉道:“就留在我这儿,正巧还有一间空房,待会儿收拾出来让她们住。”吩咐采纤把人带下去,又命霁虹给春雨上茶。
婉玉道:“我昨儿个回娘家,家里给了点子新茶和点心,天气热,我也吃不完,正好你拿走些。”
春雨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前些日子奶奶刚送我一对儿镯子,我拿回去给我老娘了,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要我一定谢谢三奶奶。”
婉玉笑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压低声音问道:“这几个小戏子当中,不是有个叫碧官的,大爷想收到房里?”
春雨道:“碧官改叫碧霜,分到二房里去了。”婉玉一怔。春雨抿着嘴道:“分丫头的事儿春露早就给大奶奶通了气儿。大奶奶先跟太太张了嘴,挑了两个十二三岁,还没张开的小戏子。因大爷早就央告过太太,太太便想把碧霜留到自己房里,等过一年半载事情淡了再说。春露却跟太太说,把碧霜留下来,若是让老爷看见动怒反倒不美,不如放在二房更妥帖,日后再找二房要人也不是难事。太太觉着有理便允了,春露又挑唆太太挑了容貌极出挑的弄霏给二房,今儿早晨彩凤看见这俩丫头,脸色就不好看。”
婉玉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春露存心找彩凤不痛快?”
春雨朝窗外看了看,又看了婉玉一眼,哂笑道:“奶奶是个聪明人,该早就看出来了才是。彩凤一进二房就抬了姨娘,多少丫头们眼红,春露哪是省油的灯,自来都是‘气人有笑人无’,看人家如今风光,恨得跟什么似的。跟彩凤面上装得亲热,背地里恨不得捅上几刀才好。倘若二爷看上了弄霏和碧霜,添了彩凤的堵,春露准保头一个拍巴掌。”
婉玉笑道:“还是你瞧得明白,怪不得凡事我都爱向你讨主意呢。我问你,分我这儿的两个丫头脾气秉性如何?”
春雨拿起茶杯吃了一口,低声道:“奶奶也明白,好丫头轮不到三房挑。寒香和惜霞在这些小戏子当中算有些姿色的,只是性情不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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