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四处的亲朋,大事还要她撑着,实也分不出身来看着女儿,想丈夫身体渐好,父女说说话也是好的,便勉强同意了。
跟男人说话,要聊什么呢?当然是说他感兴趣的,石文炳目前最大的政绩就是军标的事情,也是他办熟了的,说起来也不吃力。淑嘉就作关心状,先从福建的地理气候问起,最后往军事上引。
石文炳还真是有点水平的,也知道女儿是为了开解他也是为了父女多相处一会儿。正是顺手拈来的事情,石文炳甚至闭上眼睛半睡半醒之间也能说很多。给淑嘉讲了八旗建制、人口、兵丁,绿营现状、设置绿营的原因和意义,又说了他在福建给兵丁配置火器,在淑嘉表示很感兴趣的时候,又说了一些火器常识。
华善是个只有在大事上绷得住的人,听得不耐,正好,他是真正上场领兵砍过人抢过钱逃过跑,呃,的。一挽袖子,揭起盖子来喝了一口茶,他开始插话了。认为现在的八旗都是怂蛋,朝廷上指挥的是白痴。不忘为自己当年辩白:“说我不去救援,当时那是什么情形?八旗壮丁有多少?在旗的,男女老弱都算上,这么些年才养了这点子人,一不小心就全折进去了!谁敢拿旗人的命去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石文炳苦笑,当时您老要是坚持一会儿,作作样子,别这么明白着抗命,叛逆没多久就自己投降了,至于被议罪么?
淑嘉却认为华善说得有理,人口,是旗人的致命伤,也是清廷统治这个国家的致命伤。人口少,在异族的土地上就时刻胆战心惊,何况有金、元等政治的前车之鉴,统治就保守,与初生扩张时进取精神完全相反的保守。为了控制全国,就要禁锢人的思想,奴化教育,所以会有文字狱。说穿了,是一种极度恐惧的表现。
开放源于强大和自信,而封闭则是自大与自卑。
二姑娘如今正是少数族群中的一员,还是顶尖位置的一员,这些问题,以前可以装傻,现在必须想明白。自为太子妃,她就必须跟太子一道,登上权力的顶峰,生下儿子,然后扶儿子上位,否则,死!惨死!……这些政治、民族问题,就成为她未来人生必须面临、必须解决的!至少,她必须开始思考,尽力……为未来的决策者提供一点来自穿越先知的担忧。
‘当一个政权开始烧书的时候,若不加以阻止,它的下一步就要烧人!当一个政权开始禁言的时候,若不加以阻止,它的下一步就要灭口!’[1]这样的政权,是绝对没有前途的。
你让人变得愚昧了,你说什么,他们信什么,在你还能控制得住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信你的;一旦外界的强力过来打破,那么别人说什么,他们也信什么,如果这个别人正是你的敌人……恭喜你,你的敌人的信奉者都是你供献出来的。
从此,淑嘉越发关心这些了。本朝兵制,官制,官员升迁,官场惯例……当然,这些只能偶尔明着问,多数时候要多华善和石文炳的话中自己分析。这两位的经历相当丰富,与上级相处、驾御下级、对待幕僚……
说到有意思的地方,华善一拍头:“怎么记不清是哪天了呢?”
淑嘉笑道:“大概的事儿知道了,不就行了?”
华善非常不高兴:“那不行!我非得弄清楚不可。”记忆力退化是衰老的表现,都抱上曾孙的老小孩坚决不承认自己老。哪怕已经忘了,也要找出来,下回炫耀的时候还能告诉自己——看,我还记得,我记性还很好!
正好没事儿,反正就是自家人聊天儿,石文炳的书房,各类文件有序排放。淑嘉顺利地找到了邸报,给华善念,让他背好了好装年轻。
淑嘉除了收获了资料之外,还有一条特别明白的教训:“为政须谨慎。”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让别人知道你想让他们知道的,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一定要保密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让人推测出来。
父祖本应与子孙聊这些为官之道的,子孙在当差,只好跟孙女儿聊。石文炳是个谨慎人,注意不跟女儿说过多的朝政。旗人女儿金贵,在家也是管家务的,但是……不代表要接触政务。
然后,石文炳头疼了,他从来没发现他家闺女什么都敢说,还这么敢议论朝政。淑嘉以为自己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石文炳察觉了,一个人再小心,她渴望得到、必须得到的东西,在别人手里,不能放弃,时间还紧迫,潜意识里的就只能暴露。
石文炳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没有说什么违制的话,略放了放心。又有些忧愁,女儿可不能有权利欲啊!这样可不好。后宫干预,哪朝哪代都是大忌。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对官场上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呢?应该相夫教子,管好后院,哪怕是太子妃,顶多要关心一下命妇的事情,朝廷兵制、火器是不是前膛,不该过问呐!
淑嘉笑道:“话赶话,这不是赶上了么?”
石文炳皱眉,不对,相当不对。华善嘿嘿一笑:“话赶话的,你翻邸报?”淑嘉对他皱鼻子:“不是玛法想知道事儿?”说话的时候她手里正捏着一份儿,顺手一放,然后眼睛定住了。
“他跟太子有仇是吧?!”
石文炳沉声道:“什么?”坏了坏了,这闺女,走上邪道了!当初怎么就觉得该让她读书呢,看,一读这就不安份了。
淑嘉心里正在喷火,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爹幽怨的脑电波。猪一样的队友啊!猪头小队长,你太惨了!也许,胤礽自己不是个猪头小队长,只是个被猪队友连累的人!
‘礼部尚书沙穆哈奏奉先殿仪注将皇太子拜褥应置于槛内,帝革沙穆哈职。’
“胡说什么?”顾不得女儿将来是太子妃,石文炳喝问。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自来奉先殿槛内唯置皇帝拜褥。”明火执仗地逼宫么?象征意义太大了。国人最注重的是什么?象征!如果不是‘元后嫡子’胤礽能有这么牛?
淑嘉的语速越来越快:“他是卧底吧?故意的吧?提醒皇上太子要取而代……”
啪!
淑嘉收获了平生第一个耳光——赠送者,石文炳,免费。
淑嘉非常委屈,她认为自己说的没错,时间没错,地点也没错,对的人更没错。换个时间地点对象,她也不会说这个话,亲爹亲爷爷都不相信,还能信谁?
石文炳巴掌打完,自己也后悔了。他这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深蒂固的君臣界限,臣不议君。哪怕是在站队夺嫡的人那里,也没人真跟电视里演的那样,赤…裸裸地分析,顶多说‘某皇子礼贤下士,是个好王’、‘太子未免严苛’……
大明宫词是部不靠谱的电视剧,但是里面有个不靠谱的人打的比喻却非常贴切,这大明宫跟妓…院也差不多。越高级的,就越要用弹弹曲、调,来掩盖卖的实质,皇宫够高级了,立牌坊来掩饰做XX的事当然也要做到极致。
难怪石文炳震惊了。父女相对瞪视。
华善沉了脸,抽了了石文炳一巴掌:“你不如她! ”对淑嘉,“你说。”
淑嘉整个儿傻了:“啊?”
“不是打傻了吧?”老无赖又露出地痞相,“卧底是什么?唔,倒是说得贴切。”
淑嘉大汗,然后不知为什么居然笑了出来:“噗哈哈。没事儿,阿玛病没好,他没劲儿。不疼。”
“不疼就说。”话是这么说,华善还是认真看了看孙女的脸。混帐啊!打哪不好打脸!要不看在石文炳还病着,华善真想上鞭子抽他。
淑嘉这回也小心了,对哦,要稳重,怎么旁的时候都很镇定,这会儿就……叹气,镇定的时候显然是因为问题不严重啊。
“最要紧的都说完了……捧杀而已。最后还有一句,这就是在坑东宫……明珠要是找上十个八个这样的人,都不用大阿哥动手了。”康熙该先急了,底下人把太子抬得高高,然后爪子就叫皇上给砍断了,叭唧。
华善和石文炳的脸沉得像锅底。华善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多劝着点儿。对了,你一姑娘家,说话怎么着个泼皮似的?这么直来直去?教养呢?!你是女人!女人!书读过吧?兵不血刃懂不懂?不动声色懂不懂?你要在男人面前这样有见识做什么?干政?老实点儿,劝也要劝得让人察觉不出来,知道不?”
淑嘉:……完全无语了。
搞政治,姑娘你还嫩着呢。
不过她毕竟发现了一件大家都没有明确发现的事情,华善与石文炳对淑嘉的智商表示了肯定,同时对她的政治情商表示出了极大的担心,不得已,只好展开特训。
淑嘉就知道了,太子跟皇帝差不多,平常还不能出宫,与外界的联络,要么是在毓庆宫召见人——康熙肯定能知道。要么就通过召见的人,再与别人交流。一句话,消息不畅通。大阿哥则不同,他开始当差了,能出宫,能最大限度地接触外界,一旦封爵分府,就有了自己的地盘。而胤礽的地盘,还是从康熙那里租来的。
胤礽的詹事府里,康熙选人的时候更多是重品德。众所周知,政治,从来都是君子玩不过小人的。玩得过小人的君子,想要磨练出来,不知道有多少先辈已经被小人玩死了,才激起了有为青年的报负之心。比如徐阶同学的发奋。
淑嘉也没想到,明明是联络亲情,开解阿玛的,最后弄到要开家庭授课班。亏得石文炳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不然当这一条,就能把他再次累得吐血。看石文炳的样子,淑嘉不忍心了,直道:“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不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恪守诚孝而已。”
见石文炳还不放心,淑嘉笑道:“是我想左了,论亲近,谁能近得过父子?阿玛前几天气得抽我,还不是担心我吃亏给我说了这么多?我老实了,您还会气我?”
石文炳冷道:“我总还记得你嘴里跑马的事儿!睡都睡不稳。”
淑嘉垂头:“不是您,我再不会说的。何曾在不该说的人面前说什么了?”
石文炳叹道:“要慎独!非但是自己人,就是只有自己,也要始终如一。”
淑嘉肃立而起,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无论如何,石文炳看着女儿一如概往,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有空做针线,按点炖汤水补品送了来,略放了一点心。心里终究有个疙瘩,日日忍不住敲打两下,不外要说话做事要小心。
华善听得多了,很不耐烦:“丫头,知道最大错在哪里么?你当初就不该说得这么毛燥!一样的话,不一样的说法?!你要是说,这是个小人,怎能陷太子于不义,使父子相忌?吾当劝太子诚孝皇父。你阿玛的巴掌就落不到你身上了。”
还是那句话,后院里的事儿,姑娘很成熟了。朝堂上的事儿,姑娘还很嫩。
淑嘉受教,石文炳焦躁的心也平复了下来:“是我急了,不中用了,久懒不动,居然失了持重之心。”
淑嘉感愧:“阿玛怎么不打旁人呢?不是咱们家的人说那个话,阿玛才不会理呢。”越发尽心照顾父祖,相互之间更是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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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前政治教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他的婚前教育也在进行中。
四月里,富达礼、庆德联袂而来。自文定之后,这两位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进出妹妹的院子了,今天来,也是商量了好久的。吭哧吭哧地缝了好几个月的衣服,这样的妹妹,一向又懂事,不心疼才怪。
要是再平常一点呢,估计两人也就是‘认真当差,好好当官,光耀门楣,捎带着给妹妹长脸’。这会儿,说话的内容完全就是另外的样子了。
两人进来,淑嘉让他们一道坐在书房南窗下的海棠式桌边,兄妹三人围桌而坐。丫环上茶,淑嘉笑问:“哥哥们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了?”庆德对富达礼挤挤眼,他成心的。
富达礼暗暗记下一笔。咳嗽一声:“礼部定的日子是五月初……那个,你快要嫁了……怎么着,也是嫁妹妹,我们……有些话要说。”
庆德对着淑嘉坏笑,暗暗作眼色:看他憋屈了,多好玩啊。
“你就按着规矩走,不争不失,保你平安……把事儿都办得光滑,就招人疼,让人离不开……男人就是再有心爱的人,这一条有了,你就能保全自己了……男人吧,不喜欢太刚强爱闹的女人……”富达礼说得磕磕巴巴,淑嘉听了一阵儿才明白,诧异于这位一切行为向父亲看齐的哥哥居然向妹妹说这种……夫妻相处之道。
庆德笑够了:“哎,我跟你说啊!男人么,当然想有个贤良老婆,可也想日子新鲜刺激些不是?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贱人,你也不能让他太舒服了——哎,你别笑啊,说真格的。你要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