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也下了命令。
效果并不理想。到南方盐窝开始少量出盐,而秀女大挑进入复试的时候,官盐的销量并没有增加多少。
原因无他,经济规律作怪而已。官盐要上税,很贵,私盐便宜。百姓手里钱又不多,你就是禁了私盐,官盐也卖不出去,眼下又没有银行大范围推行按揭。打个比方,他就只能出得起10块钱来买盐,买官盐,只能买1斤,买私盐,能买10斤。没了私盐,官盐顶多能卖出1斤来,而不是10斤。总收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这只是理想情况,好歹还增加了一点官盐消量。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一道旨意下来,天下私盐禁绝的。市场需要私盐,私盐贩子就会铤而走险。哪怕他把价格提到5块钱一斤,大家还是宁愿买他的,不买官盐。
这会儿人民群众的生活并不“康乾盛世”,愿意冒险走私的还是有不少的。生活所迫、利润诱惑,愿意贩私盐的人依旧存在。官盐依旧受冲击。
胤礽见此情景,很是着急上火,不得不动了另一个念头:改盐法。反正摊丁入亩眼下行不得,得先干掉策妄阿喇布坦,得筹钱,他就跟盐课死磕上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阴暗的想法:本来就应该是抑商的,办了这事儿,谁也不能说我不好!私盐泛滥,也是纲纪败坏的表现,我从此下手,大家朝野只有拥戴的份儿!
雍王又被叫了来。
听完他二哥的想法,雍王的语气就有些蔫蔫的:“臣弟琢磨着,还是先把亏空追缴一下儿。陈年旧账,越堆越多,到最后,人死如灯灭、家业败落了,就追缴不了几个钱了。”准备了一年的税制改革就这样被搁置,又派了新任务,他实在兴奋不起来。
胤礽看一看他四弟:“盐政也开始亏空了,私盐泛滥,禁而不止,商户日渐不支,可见并不是国家管得不严,乃是根子上出了毛病。但情形却不如户部的亏空那样严重,也是挤脓包的意思,早一天动手,便省一分力气。”
雍王还是没有答应,在他看来,事有轻重急缓,税制改革是不改不行了,火耗亦然,盐政却还没有糜烂到支持不下:“盐课关系国赋,极是重要。国家税收,一是田赋丁银二就是盐课。既已要动田赋,盐课就要暂缓。”总不能一次拽了两条腿儿,那样会“叭唧”着地的。
胤礽道:“先不动田赋,改盐法!”摆摆手,思路也理清楚了,“这个省力气,我得在策妄阿喇布坦动手前先把国库充实了,这个动静说起来大,却只是论商。改了盐法,盐课增加,也好有底气去改税法。”
雍王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您的意思是……因策妄阿喇布坦的事儿,须得先攒下些家底子?”理解了,但是……还是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那摊丁入亩呢?”
“必行!”
兄弟两人对局势都有比较微妙的直觉,这个国家近些年来状况频发,是不改不行了。改革是共识,要讨论的只是步骤顺序的问题。不讨论还好,一讨论就发现:原来国家的毛病这么多!
这事儿不是一个皇帝、一个王爷关起门来一聊天儿,聊完了让下面去执行就能把事情办好的。要知道,执行还是靠下面,更要命的是:他们俩也没弄出一个改革方案来,要现商量。
此时实行的是纲盐法,将盐引分为十纲,将特许的商人列名,许永远据为窝本,乃是有世袭性质的,官不收盐,官督商办。恰似一座围城。外面的资本进不来,里面的人轻易也出不去。
垄断必须产生**,加上还有更**一点的政府的催逼,官盐日渐难行,私盐愈发猖獗。
又是一通扯皮。
还是先试点,正好,把这事儿交给李陈常来办,中央由雍王与太子两个人督办,直接向皇帝负责。
胤礽事先计划、着手准备了许多事,眼下一件都还铺开,最先要办的,居然是一直没有被讨论的盐政!
李陈常也着实有几分能耐,又是本职工作,情况也熟悉,对盐政里头的猫腻也是门儿清的。提出了以票盐代替纲盐,推行试点。
让人惊讶的是……来自盐商们的阻力很小!
当然啦,他们自己都要被逼得去贩私盐了。初时,政府“赏给本钱”让他们做生意,是弥补了商户资本上的不足。国家贷款扶植民间商业,听起来很让人感动不是?
啊呸!这会儿不是什么扶持企业发展给予优惠贷款,内务府给的本钱,那是收高利息的。就是高利贷!借了黑社会的高利贷,顶多断手断脚,了不起烂命一条,还能四处躲一躲。借了皇帝的高利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逃除非出海,这看着出海又岂是那样容易的?
说是不与民争利,实际上是不承担经营风险,不但收红利,还收贷款利息。有什么事儿,你得“乐捐”。
去了枷锁,如何不乐?改了盐法,他们是失去了垄断的地位。他们有家有业,还没被敲诈得彻底,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又有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经验、人脉,竞争起来谁怕谁啊?
等到年尾结算,盐课居然涨了很多。许多私盐贩子也由此转正,这就是后话了。
☆、终于搞定大挑了
伴随着轻而缓的纸张捻动声,胤礽用欢乐中夹杂着些许痛苦的声音道:“这么多?”
雅尔江阿也用同样的腔调一面点头一面道:“谁说不是呢!”
作为一个有责任心、上进心的宗人府主管亲王,雅尔江阿对于职责范围内的事务向来是即时处理的。今天这件事情也不例外:又有一批宗室将封爵,他连着宗室人口普查表一起,报给了胤礽。
这会儿,族兄弟两个正在乾清宫里看名单呢。不出意外,宗室人口膨胀得令人既高兴又担心。想当年,大家刚决定打天下的时候,他们家才有多少人啊?现在满满写了这么多,真是……让人感动得想痛哭流涕!养活这么多人以及他们的家属都是要花钱的!
两个男人怀着纠结的心情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感慨。然后,同时面容一整,胤礽首先发言:“照原来说好的办吧。”
雅尔江阿立刻会意:“臣弟这就去准备。”
他要准备的是考试,胤礽额外加了一句:“人越来越多了,传话下去,今年的题目我亲自出。就一次机会,过了的,赏爵,不过的,歇着去。”
没办法,宗室人太多了。国初之时,宗室尚少,与旗丁一样,大家得到差使展现能力、获取爵位的机会大大地有。基本上只要是跟皇帝一个姓儿的,你有一点儿本事就能让你发光。清廷占有大把的资源,极力“以天下奉一族”,沾边儿的都有机会得到爵位奖励。
在这样的政策之下,皇帝人口扩张程度比普通旗人更大,到了现在,资源已经不大够用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是个亲戚就花大钱供其挥霍了。康熙朝,不少宗室除了腰间一根带子,其他方面的物质待遇已经与普通旗丁没什么区别了。
康熙朝关于宗室制度的改革,其中一条就是对各宗室袭、封爵的规定进行规范。
不但规定了一般闲散宗室跟旗丁领的补贴一样多,还规定了诸有爵宗室之子的爵位问题。即,世袭罔替的,嫡长子继承,爵位不减等。世袭的,嫡长子继承,爵位减等承袭,直降至奉恩将军为止。没有世袭的,爵止自身,不继承(这种情况不多)。
其余诸子,按照生母地位来确定爵位,而不是看你爹是王爷,你就是小王爷了。亲王嫡妻所出的其他儿子,封为不入八分辅国公;侧室所出子为二等镇国将军;外室、妾等所出子为三等辅国将军。其他以此类推,直到闲散宗室。
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为了减轻财政负担,把有限的资源放到更有发展潜力的亲戚身上。朝廷还规定,所有想要爵位的人,封爵前考试先。考试合格了,才能拿到上述规定爵位,一次不合格,降一等,再不合格,闲散着去吧你。
不得不说,这个措施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宗室学习的热情,也为国家节省了很大的一笔开支——爵位是个系统的工程,包括受爵者的妻子儿女呢。
公务员要考,爵位,也是要考滴。知识改变命运啊!
雅尔江阿应了一声:“嗻。”他是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儿子们的,首先,他们的学习不算拔尖儿却也不算差;其次,自己正在壮年。有这两条,也就够了。
胤礽晃了晃雅尔江阿带来的本子:“这个先放在这里,我再看看。”
听出他的语气时有让自己走的意思,雅尔江阿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臣弟听说,皇后有意今年给弘昱选个媳妇成婚?”
胤礽微微一笑,抬头看雅尔江阿:“是啊,怎么?”
雅尔江阿道:“这……弘昱也大了,他娶了媳妇儿,总不好一直住在宫里不是?再说了,他在宫里娶媳妇儿,按什么品级来办呢?总不能与皇子们一样!您……不知圣意有何决断?”
他就是来办宗室定级等事宜的,说弘昱的事情倒也是合情合理。总不能让弘昱身份不明地一直住在宫里,看着也不像话儿。
胤礽笑道:“这个我自有主张,你速去把考试的事儿准备好了就是。”
雅尔江阿这回很是干脆地答应着告退了,胤礽对弘旦道:“简亲王是个细心的人。”
弘旦亦微笑赞同:“汗阿玛说的是,简王自掌宗人府来,倒是极少出错儿的。”
胤礽道:“你不要光看着他了,这几日你们兄弟几个也要加紧。我要亲试诸待封宗室,你们兄弟也跟着一块儿去。”
弘旦应道:“儿子遵旨。”这个一块儿去绝对不是一起当考官,或者是旁观。以弘旦对自己家庭的了解,他祖父、父亲,都喜欢在检阅外人之前把自家孩子拉出去显摆一回,当然,皇帝自己会是第一个出来摆POSE的人。
放过这一件,大学士萧永藻又带着一堆折子进来了。这位也是老资历了,同时还是旗人,汉军镶白旗。
进了门,请了安,胤礽也很和气地赏了座儿。
萧永藻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顺天府乡试……”
才说了五个字,已经足够让胤礽把腰杆儿挺得直点儿再直点儿了:“顺天府乡试怎么了?”
萧永藻磨了一下牙,闭着眼睛就把坏消息给说了出来:“顺天府乡试,有人作弊。”
弘旦本是眼中透着好奇,现在已经是眼里燃烧愤怒了!上回考试作弊的刚刚罚完了,这会儿又来犯规的了!碍于身在御前,他抿紧了嘴唇,等胤礽发问。
胤礽也够生气的,从他上台以来,存的就是科举取士为己所用的心思,三番两次却都出了事故,声音冷冰冰的:“张鹏翮一向办事谨慎,怎么可出了错?!”
萧永藻脸颊跳了一跳,连忙道:“不是他、不是他!”咽咽唾沫,“是考生,顺天乡试中式第一名查为仁之父查日昌请人为伊子代笔、贿买书办、传递文章。顺天乡试中式之周启请人代笔、串通誊录受卷所吏役通同作弊。”
只是考生?胤礽心情好了一点儿:“去查就是了。要严办!”
萧永藻甚是苦逼地道:“这查某就罢了,这周启……”
“怎么?”
“系原任步军统领托合齐家人周三之子,”连连摆手,“奴才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是被邵文卿首告的,周三却买通司狱周芝荃,欲除去邵文卿、希图灭口。” 然后被都察院给参了。
揆叙与托合齐,原本是直王系与太子系的政敌。比及明珠改弦易张,两家关系只是流于表面,更有甚者,托合齐同学仗着自己持有原始股,很不把揆叙等放在眼里。揆叙要是不记仇,那他就是圣人。萧永藻心里默默吐槽。
胤礽的脸漫上了一点红色,然后开骂:“周三、周启身系奴仆,肆行贿赂、紊乱科场大典。情罪可恶。该如何办,便如何办,何必扯上托合齐?难道托合齐的家奴就能逃得了国法不成?难道你以为朕会包庇托合齐的家奴?!”
萧永藻一看势头不对,连忙请罪:“奴才只是请皇上示下,若周三父子没入托合齐府,当如何拿人?”
“叫步军统领……”话到一半胤礽就合上了嘴巴,连他都不相信同是索党的阿尔吉善会不包庇托合齐。MD!抱团互暖从来都是他们太子党,或曰索党的传统。
胤礽叫来阿尔吉善,萧永藻抹抹汗,看阿尔吉善来了,连忙告退。胤礽一面对阿尔吉善道:“坐,”一面对萧永藻道,“尚书赫奕劬劳有功,赏双眼花翎。”
萧永藻很是欢快地答应了,然后告退。胤礽这才吩咐阿尔吉善:“近来京中安否?”
阿尔吉善听了赏赫奕花翎,正悄悄往弘旦那里看呢,听胤礽问话,忙道:“天子脚下,自是太平无事。就是各地秀女入京,忒热闹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