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瞬又暗了下去。沈毓知道她必是在想念不在身边的亲生儿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外面刚传来消息,小皇子一切安好,请娘娘放心。”杜沅沅心中又酸又喜,不住点头,有两颗泪珠在眼圈中转来转去,似乎转瞬就会滴落下来,她忙转过身去,掩饰道:“你回去吧,我去看看懿蓉。”说罢,便向意畅亭走去。
沈毓知道她不愿意让旁人看到软弱,低低一叹,最真实的情感只会暴露给深爱的人,她的心里终究是没有自己的位置。他自问不是个乘人之危的宵小之辈,但之所以做了回君子,只是不想让她再伤心。但这样挑明一切,只怕她与英帝之间很快就会冰释,而他得到佳人芳心的机会则更加遥遥无期。
沈毓低头苦笑,黯然转身而去。
杜沅沅抱起摇篮中啼哭不止的懿蓉,脑中想着那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边轻声拍哄,一边踱入林间。
几树杏花开得烂漫多姿,花色雪白中挟带着晕红,宛如胭脂万点,占尽了春色。忽有一阵风掠过,杏枝轻摇,有那耐不住寂寞的杏花便离了枝头,怡然飘起,林间便落了阵缤纷的花雨。那花雨瓣瓣片片,落在杜沅沅的鬓边和肩头。
不知何时,懿蓉停止了哭声,大睁着纯净有如水晶般的双眸,看着满树杏花甜甜地微笑。杜沅沅忍不住将面颊贴在懿蓉柔软的发间,不断低喃着,“曦儿,曦儿。”
英帝走入意畅亭,惠贵嫔带着众人急忙行礼,英帝向众人一摆手,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杏花间一脸恬静的杜沅沅身上,烦躁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惠贵嫔十分知趣,领着静宓,率着众人远远退开。
英帝轻轻走至杜沅沅身边,抬起手来,温柔地抚去她肩头数片雪白的杏花花瓣。杜沅沅转过头来,不经意间望进英帝深情的眼中,忽然感到一刹那的恍惚。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近得抬起手去就可以摸到他的脸颊,向前一步就可倚入他的怀抱。远得似是隔了万水,隔了千山,隔了生生世世,隔了千年的光阴。
杜沅沅幽幽叹息,又转回头去,不发一言。英帝眼神一暗,落寞道:“你当真是一直要气我下去么?”杜沅沅缓缓低下头去,看着怀中的懿蓉,默然不语。
鬓边一缕碎发滑到她的颊际,露出小巧耳唇上的一只沉水翠坠子,在春日里阳光的映照下,那坠子几乎透明。英帝透过那坠子,紧张地盯着杜沅沅的侧脸,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他无法承受的话来。良久,杜沅沅忽然向前走去,英帝心一沉,手伸向前,似是要去抓她的衣袖,却在半途止住,颓然落了下去。
杜沅沅莲步轻移,似是自语,“我,我并没有怪你。”那语声虽微,但近在咫尺的英帝却早已听得分明,心中蓦然一阵狂喜,紧走两步,站到杜沅沅身前,拥住她的双肩,微微颤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杜沅沅直视着英帝,肯定点头。但英帝却收了喜色,怔怔地看着杜沅沅眉间凝聚不散的愁思,半晌方道:“那你为何……”杜沅沅苦笑,低叹道:“生于这里,身处深宫,又何尝是个错误,我无法怪你。”英帝听那语声满是无奈,说得又是那样奇怪,不觉呆在当地。杜沅沅一手抚上英帝的眉心,困惑道:“你对我的心思,我都知道。只是,只是我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
英帝听得模糊,正想询问,杜沅沅怀中的懿蓉忽然咿呀了几声,竟是拉着她胸前珠链上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吮吸了起来,看那模样竟似是啃着玫瑰糖糕一般,吃得有滋有味。本是专心谈话的两人见此情景,不觉哑然失笑。
英帝抱过懿蓉,拥在怀里,爱怜地亲了亲,轻笑道:“一定是饿了。”杜沅沅这才醒悟过来,招手叫过候在远处的奶娘。奶娘快步上前,小心将懿蓉接过,退步离开。
看着奶娘怀中那个兀自在努着小嘴的可爱小脸儿,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本是沉闷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轻松了起来。杜沅沅的目光落在英帝的衣襟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刚刚懿蓉吮吸珍珠时留在腮边的口水,便自然而然地拿起丝帕上前擦拭。英帝看着眼前佳人面含温柔,眼神专注,心中一阵激荡,猛地握住杜沅沅的手,痴痴道:“我是大齐的天子,拥有万里江山,天下财富,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是,你不要让我这般捉摸不定。”
英帝的手握得甚紧,杜沅沅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英帝蓦地清醒,急忙将杜沅沅的手放至唇边轻吹,那样子小心至极。杜沅沅心中一软,有如微风掠过的水面,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不由自主偎了过去,头脸全部埋进英帝的衣袍间。杏黄色衣袍上,金线掺着极柔细的箔丝,捻绣着五爪金龙,肌肤贴上去,麻丝丝的,带着几分暖意。
杜沅沅的脑中闪现出与英帝那些悲喜交集的过往,心中忽然清明了起来。相伴走了这么久,这份感情已是割舍不去,难道就因为英帝无法遵循现代的感情定律而郁结于胸,甚或是舍弃这份感情。对一个古人,尤其是一个皇帝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公。在这样的朝代,本就难求“止则相耦,飞则成双”的忠贞不渝,何况又是在佳丽众多的禁宫大内。而身为一国之君,按制可拥有妃嫔无数的英帝将一腔痴情全都放在自己一人身上,并尽力做了能做的一切,这份真情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况且,此刻皇后等一般居心叵测的人还等在一旁,巴不得挑出个错处,好将自己彻底击垮,无法生天。自己既然相信英帝,相信这份感情,现时能做的便不是一味以一个现代人的标准去要求和挑剔,而是坚定地站在英帝身边,牢牢守护住这份难得的真情。至于将来如何,来日方长,有谁又能够知道呢?
英帝被弄了个猝不及防,待佳人已偎入怀中,方才醒悟,杜沅沅心中的阴郁定是已散去。一时之间,心中幸福满溢,忙举臂紧紧拥住。
惠贵嫔站在远处,看着杏花林中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在漫天花雨翻飞中宛如神仙眷属,美得如梦似幻,不由有些发怔,心中泛起些微的涩意,却又禁不住微笑,沅沅终究是与她不同,这样的女子也许真的能缔造出深宫里的一段传奇。
皇后和林锦儿站在另一头,注视着这一幕,眼神愈发阴郁。二人的身形正好被前面一株抽芽吐穗的金线柳挡住。过了半晌,皇后忽然看了看林锦儿的肚子,低低道:“你要小心些,咱们可都指望了他呢!”林锦儿忙应了声是,唇边竟然显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一汪春水蜿蜒而去,水色青碧,绿得沁人。映着两岸绿草如茵,头顶似雪白云,让人心神为之一爽。
杜沅沅坐在一株柳树下的秀墩上,眉眼含笑,偶尔用手轻抚被温柔的春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她的身旁坐着皇后、惠贵嫔、林锦儿等人。在她们的身侧,则是数座连绵阔大的灿云锦帐幕。而在她们身前的水边,则或站或立着众多身着丝薄春衫,姿态雅娜的宫装丽人,三五一群,一边弄水嬉戏,一边低声谈笑。
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按惯例,每年的这一日,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朱门大户,都会到天都城外的湘芷河边采兰,以驱除邪气,祓除不祥。同时,借以郊游踏青、赏玩景物。而今年的上巳节,英帝有意让杜沅沅出宫散心,便早早地派人备好了诸般事宜。为显示圣恩浩荡,还下旨让后宫里但凡有品级的妃子全部出宫玩赏。因此,今日的湘芷河边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此刻,最大的一座帐幕内正进行着饮宴,英帝和一众肱股大臣正在饮酒作诗。而杜沅沅则和皇后等一般宫妃意态闲适地坐在树下赏景闲谈。
陆六福从大帐里出来,走到杜沅沅身后的碧痕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碧痕不住点头。林锦儿瞥了一眼,娇笑道:“陆公公在说什么,怎么不让咱们也听听?”样子天真可人,让人不忍心拒绝。皇后温婉一笑,却道:“真是小孩子脾性,六福在办差事,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陆六福一听这话,不说反倒不好,只得走上前来,躬身道:“皇上说水边风凉,贵妃娘娘身子刚刚恢复,让奴才叮嘱娘娘身边的人好生照顾着,小心别沾了寒气。”
皇后听了点头道:“这倒是本宫疏忽了,来人,给贵妃娘娘取件披风来!”杜沅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春日阳光温和,不妨事的。”林锦儿眼含艳慕,“皇上对姐姐真好!”说罢,站起身来,边走边道:“坐了这半日,身子也乏了,我也到水边去看看。”杜沅沅笑,“都快当娘的人了,还是好动的性子。”又转向水红,声音转为严肃,“还不快跟着你家小主,仔细些,出了岔子可唯你是问。”水红急忙快步跟上。
林锦儿吐了吐舌头,调皮一笑,一旋身,身上缃黄平金绣宫服长长的下摆在草地上划了个半圆,松松地拖着,向岸边去了。杜沅沅看着林锦儿走远,目光中满是笑意。她并没有错过林锦儿一只攥着罗裙下摆的手,那指骨有些发白,似是在使劲用着力气。
碧痕捧着一袭天蚕羽披风走了过来,披在杜沅沅的肩上,又细心地将挑绣着缠枝牡丹的束带系好。杜沅沅忽然抬起眼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碧痕一眼,碧痕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退了下去。
ˇ巧计ˇ
春风和煦,柳丝轻柔。杜沅沅端起一旁榆木开光小几上的玉瓷茶盏,一手掀起盏盖,轻轻吹了吹,空气中忽然浮起一丝香甜的桂花香气。
杜沅沅微笑着转向皇后,“这是御茶房的新花样,叫做蜂蜜桂花茶。据说是用上年秋日里封在桂花树下的桂花,掺上上好的蜂蜜,再加上一只酸梅子泡制的,味道又酸又甜,姐姐也尝尝。”皇后听罢,取盏尝了尝,皱眉道:“好是好,不过还是腻了些。”杜沅沅不以为意,举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然后转头对身后的侍茶宫女道:“给皇后娘娘换盏素心青叶儿。”说罢,好整以暇地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刚刚的那只玉瓷茶盏中除了几朵小小的桂花和一只紫色的酸梅子外,根本一滴茶水都没有。而在小几下的草地上,有一片青草绿得颇深,似乎刚刚被水淋过的样子。不久前,林锦儿起身向岸边去时,罗裙长长的裙裾刚好从那片泛着湿意的绿草上滑过。
碧痕一脸焦色快步走了过来,附在杜沅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杜沅沅的脸色忽然大变,急忙站起身来向皇后道:“奶娘说懿蓉可能受了风寒,有些咳嗽。妹妹先且告退,回帐去看看。”皇后听了颇为关心,点头道:“你先回去,我这就派人去请太医。”杜沅沅福了福身,步履匆匆而去。
过了一刻,碧痕去而复返,向皇后回禀道:“贵妃娘娘让奴婢给娘娘回话,说荣国公主只是稍稍受了风寒,不妨事的,请娘娘不要挂心。”皇后面色平静了下来,吩咐道:“回去好生照看着,有什么事及时回禀本宫。”碧痕应了声是。
湘芷河河面并不宽阔,但河水极深,难得的是水色极清,一目望去,可达河底。此时正逢春日,碧水中浮动着点点杨花,河底碎石间还游动着尾尾小鱼,引得岸边嬉戏的丽人们不时发出一阵欢叫。
沈毓在一个宫女的引领下从河岸的一端走了过来,见此情景,急忙放慢了步子,恭谨地低下头去。
林锦儿站在岸边,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站在她身后的水红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林锦儿不悦地转过头去,发现水红正盯着自己的罗裙下摆,满目惊惶。林锦儿心中奇怪,顺着水红的视线看去,顷刻间花容失色,只见身上绣着如意云莲的缃黄色裙裾上竟然爬满了黑褐色的蚂蚁。林锦儿毕竟是深宫里养尊处优的宫妃,当下里便被吓的魂飞魄散,忍不住连声尖叫,一边使劲抖着罗裙,一边跺起脚来。水边草地湿滑,林锦儿如此大的动作本就身形不稳,忽然脚下一滑,竟然向湘芷河中倒去。
虽是春日,河水依旧沁凉,这一跤跌下去,常人况且承受不住,何况林锦儿弱质纤纤,又已身怀有孕。身旁的一众宫妃都已惊得目瞪口呆,立在当地。
林锦儿眼看就要落入水中。此时,沈毓正好走至近旁。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听得又是一声尖叫,待回过神来,只见林锦儿鬓发散乱,双足已没入水中,但人却安全无虞地站在那里。她的一只手正牢牢地牵在岸上水红的手中。而不远处,沈毓似被惊得脸色发白,呆呆地站在那里。
皇后本在听着碧痕的回禀,待听到声声惊呼,已知情形不好,急忙站起身来,看到的恰好是最后一幕。
皇后面露惊诧,疾步走上前,大声道:“还不将淳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