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禁军似是已商量完毕,转身走了回来,刚刚那个问话的道:“好吧,你们快去快回。千万不要惊动了旁人。”二人心中一喜,却又都强压下去。绿媞一脸感激万分的神色,连声道着谢,扶着碧痕慢慢走远了。
待走出了那两个禁军的视线,绿媞前后看了一回,低声道:“娘娘,我们骗过他们了。”那倚在她肩上的“碧痕”这才抬起头来,赫然是宫女打扮的杜沅沅。
对于这次的冒险之举,杜沅沅当然不可能傻到亮出昭仪娘娘的名号在宫里横冲直撞。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幸好她身形瘦削,虽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但依然不显身材。她又在脸上涂了红红的胭脂,装作烧得满面通红的模样,将脸埋在绿媞肩头上,两人这才出了宫。没想到,竟真的骗过了禁军。
二人虽经过了刚刚盘查的禁军。但望向前方,还要经过两条甬路才能到达承宸宫门前。接下来,还不知会遇到什么。眼见宫内各处静寂如死,情势诡异,杜沅沅更加心急如焚。
正犹疑间,二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声传来。杜沅沅急忙回头,透过蒙蒙雨雾,只见一队禁军簇拥着一架十二人步辇正向这边奔来。那步辇行得飞快,眼见就要到眼前。杜沅沅和绿媞躲避不及,只得让在路旁。
步辇行经她们身边,一个跟在辇旁的禁军忽然向她们斥道:“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宫里现时不准随便行走么?”杜沅沅急忙拉绿媞跪了下去,绿媞心领神会,颤颤巍巍道:“奴婢们是怀玉宫的宫女,奴婢的姐妹病了,此时要到太医院去。”
辇中的人听到“怀玉宫”几个字,突然“噫”了一声,紧接着道:“停下。”杜沅沅听到那个颇有威势的声音透过雨雾,穿过清寒,向她罩了过来,心已沉到了底,辇中的人竟是太后。
步辇停在她们面前,旁边随侍的太监上前打起辇帘。杜沅沅偷眼望去,见太后竟穿着祭天节庆上才穿的乌金双色花滚边珠绣的正式宫服,发上花钗完整,神色威严地端坐在辇内。杜沅沅暗自叹息,太后对于今日之事如此庄重,只怕是不知道英帝已经有所防备,万一失败也不知道会如何。
绿媞见是太后,身躯已经起了一阵轻颤,杜沅沅轻轻握了握绿媞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太后仔细看着跪在路旁的杜沅沅与绿媞,面上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忽然道:“抬起头来。”
杜沅沅静静地跪在地上,虽未抬头,仍能感到太后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在她和绿媞的身上扫来扫去。心中正在忐忑,猛然听到太后竟然叫她们抬头。杜沅沅低叹一声,知道定是形迹已经败露,当下心一横,慢慢站起身来,神情自若地看着太后,微微一笑,“臣妾参见太后。”
太后看着站在面前宫女打扮的杜沅沅,冷笑道:“果然是你。哀家早就知道,你专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真猜中了。也好,不用哀家专程到怀玉宫中去请了。”杜沅沅的心此时倒定了下来,理了理衣襟,微笑道:“太后是做大事的人,沅沅这些小伎俩,自是比不上太后。”
太后并未料到此时的杜沅沅还能如此笃定地还嘴,面上突然露出个奇异的笑意,悠悠道:“不用你在此牙尖嘴利。你不如就跟着哀家,去看出好戏吧。来人,带走!”话音刚落,便有两名禁军上前,似是想要架住杜沅沅的手臂。杜沅沅身躯一挺,凛然道:“大胆!”那两名禁军愣了一下,也不敢再动。
太后只是冷冷一笑,道了声随她去吧,便叫了起辇。绿媞上前扶住杜沅沅,二人夹在队伍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承宸宫行去。
承宸宫宫门紧闭,门前杳无人迹。太后下了辇后,定定地站在宫门前沉吟了片刻,面上是悲喜交集的神色。过了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赵奂,你跟我进去,其他人暂且等在外面。”目光忽然投注到杜沅沅身上,脸上闪过挪谕的神色,“还有你,想必也是心急的很,不妨就一块进来吧。”说罢,便和赵奂两人进了宫门。杜沅沅也不答话,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承宸宫大殿内,一切还同往常一样。龙诞香悠淡高远的烟气从铜鎏金錾的三尺高麒麟兽香炉中袅袅而出。丹陛之上,英帝一身金黄九龙纹朝服,肃然端坐,竟是出席朝会时的正式打扮。陆六福则垂手立于一侧。而除此之外,殿内竟然再无旁人。
太后步履稳健,眼睛直视着坐上的英帝,一直走到丹陛之下。英帝并未起身,面色平静地看着太后一步步走来。二人隔着重重汉白玉的阶梯,隔着龙诞香的轻渺烟纱,静静对视。良久,英帝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声音暗哑地开口:“母后,你,你终究还是来了,儿臣有失远迎了!”太后身形微微一震,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语,“哀家来了,哀家终于来了!”
英帝仍未起身,却突然叹了口气道:“儿臣知道母后今日必定会来,已经等了母后好久了。”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知道哀家会来?”话音未落,忽又笑了笑,“知道又如何,你如今知道,一切已经晚了。来人,呈上来。”
随着太后的语声,殿外进来一个太监,手中捧着一卷黄绫圣旨。那太监走至阶前,双手将圣旨举过头顶。太后伸手接过,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手上的圣旨,忽然将圣旨向前一递,道:“请皇上御览。”声音中竟然是掩饰不住的热切。英帝早就知道圣旨的内容,并不急于来接,只道:“母后,你真的决定了么?难道一定要让儿臣退位你才甘心么?”太后的面上已露出惊疑,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退位诏书?”英帝淡淡道:“母后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不是为了要儿臣的皇位么?”太后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眼中已隐隐有了怒气,“既然皇上已猜到了,也不用哀家多费口舌了,就请皇上用玺吧!”
英帝忽然大笑起来,道:“儿臣想问母后,用玺后,母后要怎样处置儿臣。”太后微微一笑,“你放心,哀家早已给你安排了个好去处。而且,还有元昭仪一道陪着你。”说着,便将站在身后的杜沅沅一把扯了过来。
杜沅沅随太后进殿后,一见到殿内的情势,知道英帝必是已布置好,心忽然定了下来。为了避免英帝分心,杜沅沅便低着头,不言不语。而英帝的注意力都在太后和赵奂的身上,杜沅沅又是一身宫女的打扮,因此,英帝并不知道杜沅沅已在殿上。此刻,太后突然拉出了杜沅沅,英帝再也无法做出镇定自若的神色,急忙站起身,从御座上走了下来,边走边道:“你怎会在这里?”杜沅沅用力甩开太后的钳制,迎上前去,坚定道:“这种时刻,你怎么能将我放在一边。你难道忘了,我早已说过,我可以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与你一同栉风沐雨。”英帝心中激动,一把扶住杜沅沅,大声道:“好!既如此,我们便一刻也不要分开。”
一旁的太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是不住地冷笑,“哀家也算是做了好事,成全了你们这对同命鸳鸯。你的心愿已了,还不快快用玺!”英帝紧紧握着杜沅沅的手,只觉得心中从未象此刻一样充实和笃定,语声平缓道:“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可否告诉儿臣,你是儿臣的母后,为何一定要如此,为何要逼死儿臣才甘心,难道就是因为儿臣夺了你们申家的权势富贵么?”
太后听了,愣征了片刻,面上突然显出了狂乱的神色,嘶声道:“是,是你毁了申家。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本是那个贱人生的。你跟那个贱人一样,都想夺走我的一切。”
ˇ尘封往事ˇ
众人被太后的惊人之语吓得全都呆住,大殿内一时阒寂无声。忽听得“噼啪”一声炸响,长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雪亮的电光从窗外射了进来,照得众人惊疑不定的面上俱是青白之色,使本就气氛异常的大殿内平添了几分诡异。闪电过后,又是一阵轰然作响的雷声。瓢泼一般的大雨便借着雷势,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眼见窗外又是一片雨雾迷茫。
哗哗的雨声从殿外传来,搅得人心烦意乱。英帝与杜沅沅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神色。英帝放开杜沅沅的手,向太后走了几步,蓦然又站住了身形,迟疑道:“母后,你说什么?”
太后在失去理智嘶喊出这句话后,似是没想到自己会亲口吐露出这个尘封心底多年的秘密。眼见众人震惊的神色,一时之间,自己也愣住了。待看到英帝一脸困惑之色,目中隐隐透着痛楚,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快意。便指着英帝狂笑道:“哀家是说,你根本就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早知有今日,哀家当日为何要出此下策,不如直接杀了你,也好过你成了今日的祸根!”
杜沅沅看到眼前的太后已经完全没有了德被天下的风范,如同个市井妇人,言语恶毒,举止粗俗,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也是暗自惊心。
英帝听得一丝不差,仿如一声炸雷响在头顶,脸色已转为苍白,脑中转来转去都是太后的那句“你根本就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面前的太后兀自狂笑个不停,那变了形的面孔幻化成无数个,在英帝的身前身后不住晃动。英帝的面上渐渐现出了狠戾的神色,突然欺身上前,一把钳住太后的脖颈,手上使着力,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后登时面色通红,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立于太后身后的赵奂急忙上前,想去掰开英帝的手腕。英帝眼神狠绝,向他看来,眉宇间不怒而威,赵奂心存畏惧,犹疑着站在当地。
忽然,殿门“哐”地一响,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一个女人冲破了茫茫的雨帘,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那女人冲进殿时,微微顿了一下,待看到殿中的情形,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呼,没命地冲到英帝与太后跟前,双膝一跪,抱住了英帝的腿,哭求道:“皇上,皇上,手下留情啊,皇上。”那女人鬓发花白,声音苍老,原来是太后宫中的李嬤嬤。
英帝幼年时,李嬤嬤对他甚是亲厚,相较于高贵端庄的太后,英帝跟李嬤嬤似乎更要亲近一些。此刻,英帝见李嬤嬤头发散乱,衣履尽湿,面上涕泪横流,心中一软,手下微松。赵奂就势将太后向后一拉,脱离了英帝的钳制。
太后喉间压力一解,只觉得一股气流直冲进喉咙,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李嬤嬤急忙起身扶住。太后眼睛直直地盯着李嬤嬤,大张着嘴巴,连说了几个“你”字,过了好一会,才接道:“你来干什么?”李嬤嬤眼神哀戚,重重一叹,“老奴是来请太后饶皇上一命的。再怎么说,也是从小养大的孩儿。您就忍得下心?”一边说着,一边取过一方帕子,轻轻围住太后颈间刺目的青紫色掐痕,黯然道:“太后,你到底还是说了当年之事了?”太后此时气息已渐渐平复,听了李嬤嬤的话,脸上突然现出畅快淋漓的神色,竟然笑道:“这个秘密折磨了哀家三十年,哀家每日都在担心会被人戳破,如今,心总算是放下了。只是哀家没想到,揭破这秘密的,竟是哀家自己。”
杜沅沅听到这里,再见到太后和李嬤嬤面上的神色,心中明白,太后不是英帝生母的事实显然是真的。对于太后,英帝怀着一份仁孝之心,一味地迁就退让,没想到他们之间竟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也不知道英帝是否能够承受,杜沅沅将目光投注到身前的英帝面上,只见英帝眼神狂乱,直视着太后泛红的面孔。举着双手,似是蓄势待发,欲要再扑过去。杜沅沅急忙上前几步,紧紧握住英帝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焦灼,不住摇头。
英帝头脑登时一清,蓦然想起眼前局势,缓缓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冷然看着面前的太后,沉声道:“朕的生母是谁?”太后对英帝并不畏惧,镇静道:“你的生母?”突然又顿住了语声,脸上现出沉思之色,眼神空茫,久久不语,似是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当中。隔了好一刻才接道:“也罢,你终归是死路一条,就让哀家告诉你吧。”
殿外,大雨夹杂着风势,吹打得檐角垂挂的铜铃不住地摇响。天色愈发昏暗,殿内也变得光线暗沉,间或几道闪电划过,照得殿中人的脸一时亮,一时暗。众人都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太后揭开这段皇家惊心动魄的内幕,将一段淹没于尘埃中的真实再度暴露于众人面前。
听了太后的话,李嬤嬤的眉目间更见黯淡。她轻轻握住太后的手,心中是无限的感慨。似乎眼前还是二人红颜如花的模样,在那些青春依旧的岁月里,权势与富贵就如同蚀骨的虫子,一点一点地啃咬掉她们曾经年少纯真的心。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