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慢慢从云层里走出来,重新洒下片淡白。英帝平复气息,借着月色看刻,心中有几分奇怪,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来过里,到底是哪里?
先帝遗信
“皇上!奴才总算找到您。”是陆六福。英帝转过身去,看到拎着盏八角缨络罩纱风灯的陆六福已奔到身前。“不早,皇上该歇。”陆六福陪着笑脸。英帝并未理会,却指着半隐在蒿草中的门户道:“那是什么地方?”
陆六福顺着英帝的指向看去,此时正逢夜风掠过,吹得连片蒿草齐齐低伏头,沙沙作响。静夜之中听来,煞是惊心。其时,月色幽幽,照得四处惨惨发白,就连他手中所持风灯烛火也带几分阴森之气。他忍不住打个寒战,颤颤道:“奴才从未来过,不、不知。皇上,还是、还是回去吧。”
相较于陆六福的心生恐惧,英帝恰恰相反,他的心中正充斥着种奇怪的情绪,仿佛那扇门里有什么正召唤着他,他必须要走进去。他不再犹疑,举步子径自向那门走去。
陆六福虽然害怕,却也不能拦阻,战战兢兢地紧随其后。
英帝分开蒿草,走至门前,借着风灯的光芒,那两扇紧阖的门扉异常清晰。门扇是普通的板门,做棕褐色,镶着小小的圆形铜跋,其上无雕饰。想是年代久远,其间朱漆斑驳,古旧异常。
英帝不由愣,门的样式迥异宫中,倒有些似江南风格。此刻,他已无瑕细想,随手推,只听得“吱呀”两声,那门已被推开来,个漆黑幽深的院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陆六福惊得跳,撞在门框之上,几星灰尘落下来。英帝不悦地看他眼,将风灯接过,“去让凌海找个老宫人来,朕要问问里的情形。”陆六福有些担心,嗫嚅声“皇上”,英帝眉目凛,“还不快去。”陆六福急忙躬身去。
英帝跨入院子,下意识地将手中风灯提高。依稀看得到面前的院子并不很大,仅正面排屋舍。只是此时灯影、月影幽暗,切宛如倒映在水中,光影明灭之间,让人反倒看不清楚。
英帝向前步,只觉脚底绵软,迎面股酸腐之气,似乎是常年无人打扫,枯枝败叶落满中庭。
他正自犹豫是否要继续前行,忽听身后传来人声,还未回身便觉眼前光芒大炽,却是陆六福带着众御前太监和宫,个个提着风灯赶过来。
陆六福额间带汗,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您要的老宫人,凌总管已着人去找。奴才先赶过来,看皇上有什么差遣。”英帝知道他是不放心他人在此,也不破,头道:“支灯,朕要好好看看。”
陆六福招手,立刻有数个太监上前,每人将手中风灯高高举起,时之间,院落内明亮如同白昼。
英帝此时方才看清,此处院落虽小,却是湖石假山错落,碧树盆景缀其中,虽因年久失于维护,却仍能看出当初设计的匠心独具。而掩映于假山之后的几间屋舍,青色粉墙黛瓦,屋舍小巧,观之雅素明净。处处显示着江南的风物与格调。
大齐都城都,地处偏北,建筑风格宏大壮丽。而作为皇权象征的禁宫大内,更是将种宏大发挥到极致。大凡宫中殿阁,均为朱红宫墙,明黄琉璃瓦,且律轩昂富丽,无不体现皇家的威严与华贵。而在众美轮美奂的宫殿之间,竟会有如此风格迥异的南地院落,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英帝向那几间屋舍走去,他的脑中正充满迷惑,个地方他从来都没有来过,甚至是从来都不知道存在,但此刻他的心头却充盈着淡淡的喜悦,仿佛即将见到个久别不见的亲人。间院落难道跟他有什么渊源不成?
小小屋舍内,因久未现人迹,尘灰密布,蛛网纠结。但内设的桌椅几案应俱全,且细巧精美,隐约可以窥见到此间主人的不俗。
英帝四处看刻,并未发现什么,他的目光忽然落到朝南窗下张石榴木书案上,那上面除摆放着文房四宝外,还随意放幅半展的卷轴。仿佛有只手推着他般,他走过去,小心将那卷轴拾起,细细拂掉那上面厚厚的积尘。
陆六福乖觉地将灯尽量凑近那卷轴,便于英帝看得清楚,突然发觉英帝已停拂尘的动作,木立在当地,目光瞬也不瞬地注目在那已展开的卷轴上。他的目光便也瞥过去,竟是再也移不开眼来。
那卷轴上是副画。轮明月高挂中,月华如匹如练,泻入半掩的银丝水帛纱窗,纱窗下的书案旁,名素衣如雪的子凭窗而立,含笑注视着房内地月影。
整幅画流动着缥缈空灵的气韵,尤其是那画中的子,虽是那样随意的倚在那里,但眉梢眼角间却流淌着勾人魂魄的美丽,整个人都灿然生光,不知是沐浴月之光华,还是本就是谪仙下凡。实在是美丽极,也出尘极。禁不住令人心神俱醉。
英帝心中有深深的诧异,他诧异的并不是画中子的美丽,而是另种感觉,仿佛是亲切,仿佛是安心。子他虽未见过,但就如他最贴心的亲人般。
“皇上!您要的人带来。”房外传来凌海的声音,“带进来吧。”英帝吩咐道。
凌海领着个发须皆白的老太监走进来。英帝止两人的行礼,看着那个走路都已有些颤巍巍的老太监,“是何时入宫的?”那老太监躬着身子道:“奴才是先帝成年间入的宫,算起来在宫里也过几十年。奴才年岁大,现在内库里做些杂事。”
那老太监话有些啰嗦,英帝微皱眉头,将手中的画向前举,“画中人可认得?”老太监凑近两步,“不是瑜娘娘么?”英帝吓跳,画中的子竟是当年弘帝的至爱,他的亲生母亲瑜淑妃。
申太后逼宫之日,他虽得悉自己的身世,但当年申太后为防事情败露,早已将切线索涂抹得干干净净,他便再也无缘见窥见生母面容。后因此事关涉皇家颜面,他只是追封母亲为端敬太后,却直未对外公开真相,因此,不仅外人知悉内情不多,就连他自己对生母之事也知之甚少。
此刻,英帝禁不住又惊又喜,难怪他直对画中子有份奇怪的情愫,原来面对的是生身母亲。那他所在的地方,显然是属于母亲的。
“可知道里是什么地方?”英帝问那老太监,老太监道:“当年先帝对瑜娘娘极尽宠爱。听娘娘祖籍江南,便专门在芸樗宫后院为娘娘修院子。据常伴着娘娘盘桓在此处。”
英帝此时方恍然大悟,难怪他直都不知道有里的存在。芸樗宫是安置先朝遗留嫔妃的寝宫,因着申氏的跋扈,先朝嫔妃或死或废,到他执政之时,并未留下个。因此,芸樗宫便空置下来。平日里,他自然是不会到个废置的寝宫去的,而手下的奴才们自然也不会白白的到他面前提起里,因而他便直未发现此处。今夜,若非他心智迷乱,也不会误闯入里。
“们都下去吧。”英帝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他要在里独自呆上刻。
他将那幅画轴摊平在案上,细细地看着。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母亲竟然是样的婉约宜人,样的高雅美丽。而他的父亲弘帝为做如此之多,想必二人也是情深意重,令人称羡吧!是否就如他与沅沅样,“在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而接下来是,“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又无法抑制地想到里,他苦笑着摇摇头,重新将目光投注到画轴上。他忽然发现那画上有奇异之处。
幅画的运笔是极精细的。无论是流泻的月影,还是松松的衣褶,勾划,都异常严谨传神。从画中的纱窗、书案、砖地,可以看出描绘的正是间房内的情形,而那奇异之处就在那片洒满月色的砖地之上。月色是从半掩的纱窗漏进来的,与未被纱窗掩住的地方相比,透过纱窗投注在砖地上的月影显然是要暗些的。但就在片稍暗的月影之中,却明显有处过于明亮,看上去突兀异常。
从整体画风来看,出现样的败笔,显然是不合情理的,除非是故意如此。他心中震,视线不由得落在那砖地之上。
房内的砖地是莲青色的琉璃拼缝花砖,块块相连,组成莲花式样。比照着手中的画轴,英帝找到那块与众不同的砖地。那是块与其他并无二致的花砖,只不过恰好在花心的位置。
英帝俯下身去,以指轻击,传来“空空”的声响,很显然,花砖下面是空的。他略略怔,起身从案上的紫檀双耳薰炉旁取过只银钎,不假思索地向砖缝隙中插下去,只是轻轻地撬,那块花砖翘起半边,竟然是块活砖。
待整块砖翻转过来,英帝才看清,那下面不过是个小小的暗格,暗格内只放只泥金如意洒金信封,除此外并无他物。
英帝的心狂跳起来,样的信封他的南书房内也有,是专供帝王所用的。留下信的人莫非是先帝?而将封信样小心谨慎地藏在里,难道里面藏什么不能被外人道的秘密?
他努力平复心情,将那信封取出,信的封口是方小小印鉴,印泥虽因时间过久已变做赭色,但仍十分清晰,是“寅祉”二字。英帝脑中阵轰鸣,“寅祉”便是他父皇的名讳。封信是弘帝留下的没错。
信封内是数页描金云龙边蜡笺,样的纸张,极是耐腐,上书字迹历久弥新。英帝已顾不得太多,立即靠近灯火看起来。
第页上仅有寥寥数句,笔迹凌乱,墨汁纵横,显是书写时心绪烦乱。
大齐开朝百年,国力兴盛,百姓安乐。然,先祖立国,因情势所迫,铸成大错,终生引以为憾。朕乃大齐子孙,自当偿先祖心愿,百般察访之下,真相竟是如此……
此事干系重大,于齐氏皇族、大齐社稷都是极大动荡。朕心中实是矛盾,唯有尽数记述,且藏书于此。若能为人发现,将可避免同门操戈,于齐氏族,可算大功件;若常埋于此,则江山永固,于齐氏本脉,也属幸事。
切唯有交上裁夺。
英帝背心冷汗涔涔而下,从信的字里行间,看得出弘帝的语气极是郑重,又充满矛盾,他如此大费周章在此间留下样的隐秘,到底是发现什么?
何去何从
清晨的阳光透过朴素的木格花窗,暖暖地照在窗下的张软榻上。杜子珏半靠在那里,身上盖着袭妆锦踏花的绸被。阳光在绸被上跳跃着,引得那些花纹闪烁出大大小小的光晕,映着他稍嫌清瘦的面庞,也映着他眼中的深深阴霾。
空气中有晨露的润泽与清新,还弥散着股淡淡的药香。药香是从窗外飘进来的,那里支个红泥小炉,炉上的青釉陶罐里正熬制着汤药。小炉旁,个窈窕的身影正坐在那里,不时调整着火势。红红的火苗照着线条柔美的侧脸,那脸上的神情充满专注。
杜子珏的目光痴痴地落在那身影上,眼中的阴霾便分分地淡下去,有淡淡莫名的喜悦浮现在他的眉梢眼角。
自那日杜沅沅与他在弄翠阁中相见,到同寄居在方小小院落,晃已过去十余日。段时日,杜沅沅始终陪伴着他,絮语闲话,递汤喂药。日子变得宁静、恬淡而温馨。在他生之中,从来都没有过样的体验。每每午夜梦回,想起那些无法摆脱的恩怨情仇,他总黯然,样的预支来的幸福,他还能持有多久。
杜沅沅掀碎花布帘走进房来,手中的药盅还冒着热气。见他正坐在那里,面将药盅放在榻旁的小几上,面笑吟吟道:“今日气色不错,待会喝药,咱们到院中坐坐。”
穿着葱绿色的衫子,因着熬药,两臂都衣袖都半挽着,露出截莹白的手臂,衬着那葱绿,更显得肤凝脂细,皓腕如雪。再加上软语巧笑,杜子珏呆呆,竟是忘答话。
阿芜掀帘而入,见此情景,发出声冷哼,自顾自坐到榻前杌凳上,端起药盅送至杜子珏嘴边,“不劳费心,还是让来吧。”
阿芜般无礼,杜沅沅并不以为意。些日子,阿芜紧随杜子珏身侧也居留在小院之内,表面对不理不睬,但背着杜子珏时也常冷言冷语。对于与阿芜的恩怨,杜沅沅早已释然。当初是因为立场不同,阿芜几番要置于死地,如今大家已在条船上,何苦要争长短。何况,阿芜对杜子珏的心意,也略知二,到底,阿芜不过也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子罢。
便笑着向杜子珏头示意下,“且喝药,去找沈毓问问的伤势。”杜子珏还未话,阿芜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已飘来,含着丝妒意,却是向着杜子珏的,“的宝贝妹妹手腕向高明,总能引得人为赴汤蹈火。还不快些好起来,否则,可是轮不到。”
阿芜今日反常态当面叫板,杜沅沅倒有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