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靠得很近的人才会发现,他的眼中藏着几许惊慌和焦灼。他今日冒险去见赵静敏,是为他的家人没错。但是,却绝不象他口里的那样对赵静敏感恩戴德,他也绝不相信那个曾经利用他的人会好心的让他与他的家人团聚。但他确已别无他法。赵静敏被下狱,不论有没有供出他来,他都不能再留在宫里。因此,今日他偷偷溜出宫,便没有打算再回去。他计划着,找到他的家人后,便远远的走开,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回京城。
走至转角,他停下来,不觉有些迟疑,前面竟是家寿材店,按赵静敏的法,应该就是里。高昌左右看刻,身边路人行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他。而寿材店里,除个低头擦拭柜台的小伙计,并没有其他顾客。高昌暗暗咬咬牙,大步走进去。
情伤
陆六福退出南书房,向候在门旁的闵文秀道:“皇上请大人进去。”闵文秀头,“劳烦陆公公。”忽又上前步,压低声音,“皇上……”陆六福做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
闵文秀心中跳,自皇后被废的第二日起,英帝就似变个人。眉目间煞气凝结,行事异常狠辣,两日,已先后有数名朝臣,因着些微错处便被罢职和流放。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大小官员噤若寒蝉。
若不是早就接手件差事,也不至于在种不恰当的时候送上门来,万个不好,触龙鳞,后果可是不堪设想。闵文秀心中暗暗叫苦,整整身上的官服,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
此时已是酉时之末,宫里各处早已掌灯,但南书房内却仍是黑黝黝片。闵文秀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前的位置,跪下行礼,“臣……”。他“参见皇上”几个字还未出口,书案后已传来个冷漠里参杂着几分萧索的声音,“不必废话,他招供么?”闵文秀急忙从袖中掏出本折子,“回皇上的话,高昌招,都在上面。”
“!”英帝的声音略略提高些,吩咐道:“来人,掌灯!”话音刚落,陆六福便率着几名御前太监鱼贯而入,将书房内的麒麟多枝灯依次燃起。书房内下子亮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闵文秀禁不住眯眯眼睛,耳听英帝又道:“呈上来吧。”闵文秀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步,递到陆六福的手中。并趁着陆六福交折子的机会,偷眼看看英帝。
尽管他早有准备,但还是暗暗吃惊。眼前位皇上,眉头纠结如虬枝乱横,眼中幽深似恼恨又似悲伤,眼望去,他的周身仿佛漫卷着无边的秋意,寒凉而萧瑟。
只听“啪”地声,闵文秀被吓得浑身震,眼见折子被英帝摔到脚边地上,知道威已怒,急忙收心神,屏息敛气。耳听英帝森森道:“个人,到死还不安份。看来,朕不如早让上路,也省去些麻烦。”
闵文秀不敢接话,愈发低头下去,英帝看看他,语声略有缓和,“个差事办得不错。不只发现高昌个眼线,还发现赵氏与‘蝙蝠’私会的那家寿材店。朕应好好赏。”闵文秀虽听出那语声里有些嘉许之意,却并不敢表露什么,只谦逊道:“臣不敢居功,多亏皇上英明,命臣暗守内务府囚牢,才发现应事宜。只是,”闵文秀偷偷看眼英帝,小心翼翼道:“臣时失查,让与高昌接头那人趁乱逃走,臣还未请罪。”英帝摇头,“错不在,能有如此发现已是造化。而且,现时还在牢里,他绝不会逃得太远的。要严加防范。”闵文秀暗暗擦擦手心的冷汗,不住道:“皇上圣明,臣知道。”
英帝并未听他些,面色沉沉,神色间若有所思,半晌自语道:“与其让再搞些乌七八糟的事来,不如……”忽然向陆六福道:“去传朕的口谕,今夜子时即将赵氏正法。”
闵文秀心中凛,不由有些慨叹,关在内务府囚牢的那个废皇后垂死挣扎,原本是想给自己争得线生机,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弄巧成拙,生机转成催命之符。
“至于高昌,就杖毙吧。”英帝又吩咐道。陆六福应声“是”,便向书房外退去。闵文秀忽然道:“皇上,请将高昌之事暂缓,臣还有话。”
英帝微微怔,看看闵文秀欲言又止的神色,扬扬手,示意书房内侍立的太监和宫们退下。眼看退出的太监将书房大门细细地阖好,方道:“有什么话,直便是。”
闵文秀面上虽有些犹疑之色,却仍躬身应声“是”,又顿顿,方才道:“回皇上,臣审完高昌,离去之时,高昌与臣句话。”闵文秀小心地看看英帝的脸色,英帝已有些不耐烦,轻斥道:“还不快。”
闵文秀连连头,“是,是。高昌,他自知所做所为乃是死罪,但蝼蚁尚且贪生,他求皇上饶他命。若是皇上能够饶他,他便将为赵氏办事之时探得关于贵妃娘娘的些事禀告皇上。”“?”英帝面上含疑惑,“是。”闵文秀老老实实道,“高昌得郑重,又事关贵妃娘娘,臣不敢托大。只有请皇上的示下。”
英帝半眯眼,眼中有危险的光芒闪而过。不过个卑下的奴才,竟敢以此为筹码与他谈条件。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但是,英帝暗暗叹口气,高昌是个聪明人,也下对赌注,只要事关沅沅,他绝不会听之任之的。
想到镂刻在他心底深处那个外表温柔秀美,内心却无比坚强的子,英帝心中软,但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那夜,当他意识到他深爱的子可能并不信任他,甚至是可能并不爱他。他生平第次感到即使是身为个帝王也无法化解的无力,感到美梦破碎时不能言的痛心和感伤。有万里锦绣江山如何,有下间登峰造极的财富又如何,哪件也比不过相知相许,比不过死生契阔。可如今,切他已不再拥有。
他不愿触及个事实,因此唯有逃避,从真实里狼狈地逃开去。他僵直地出怀玉宫,厉声地喝退随从,然后便木然地向前走去。夜的重彩渲染他面上的凄凉,清冷的月光在他的眼里碎裂如布帛,他的心寸寸冰下去,直至麻木得失去知觉。
当满面担忧的陆六福带着侍从在流碧湖边找到他时,他已经呆呆地坐整夜。看着眼前跪地求他回宫的侍从,他虽然依旧心乱如麻,却已明白不能再任性下去,因此,他抖抖身上被夜露打湿的云纱龙袍,神色冷峻地回承宸宫。
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忙碌,数不清的政事,批不完的折子。他让自己不得空闲,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直到从闵文秀的嘴里听到高昌的话,那里面有他在心底缠缠绕绕千遍万遍的人――沅沅。
闵文秀看着英帝神色阴晴不定,又久久不语,唯恐是自己错话,心中着实忐忑,但话既已出口,只得又问遍,“臣请皇上示下。”“呃!”英帝似是才回过神来,面上复杂神色已消失不见,只余下片沉静如水,“传高昌。”
陆六福率着众宫和太监站在远远的廊下。高昌被带入南书房后,英帝就下口谕,除非宣召,否则严禁任何人等靠近书房。此刻,书房内只余闵文秀人在侧。的ba2fd310dcaa8781
陆六福抬头看看,今夜色不佳,无星无月,暗沉片。他又看看书房,那里长灯幽淡,深窗紧闭。陆六福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他在宫里呆十数年,已不自觉有种敏锐的洞察力,今晚诸般事宜都不同寻常,他有个预感,将有大事要发生。 “皇上!”是闵文秀的声音,陆六福浑身颤,那声音里充满震惊、慌乱,甚至是恐惧之意,难不成是书房出什么变故不成,他无暇细想,大步冲到书房门前,试探着敲敲门,“皇上?”
“朕没事,退下。”英帝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虽然那声音与往常并无二致,但陆六福却隐隐听出,有什么东西正被他极力地压抑住。
房内,英帝仍旧稳稳坐在案后,但他的面色已是骇人的铁青,交握于案头的双手隐约有青筋绽起。他紧盯着下跪高昌的目光凌厉而尖锐,却又闪过些许的困惑和茫然,仿佛透过高昌正在看向别的地方。
站在旁的闵文秀则是满面震惊和焦急,不时用袖子拭着额上的冷汗,而跪在当地的高昌虽力持镇定,但毕竟所做之事匪夷所思,还是止不住浑身发抖,满面惊怕之色。时之间,房内只闻得人的粗重喘息。
突听得“啪”地声脆响,定睛看时,竟是英帝硬生生捏断拇指上的瑞纹翡翠扳指。英帝将那断成两截的扳指取在手中,淡淡看眼,突然狠狠握住,立时便有殷红的血丝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闵文秀大惊失色,连忙叫道:“皇上!”英帝恍然不觉,但眼底却慢慢浮起痛楚之色。仿佛硬硬撕开尚未结痂的创口,眼睁睁看着鲜血横流。
闵文秀暗暗握握藏在袖中的手,目光蓦然变得坚定。他上前跪倒,“皇上,不论高昌的是真是假,皇上都要早下决断。”英帝喃喃自语,“决断?”“是。”闵文秀重重头,“事情紧急,关系社稷,皇上要当机立断啊!”
英帝有些怔仲,面上慢慢现出疲惫,“退下吧。”闵文秀怔怔,焦急道:“皇上!”英帝向后靠,闭眼睛,微微抬手,仍旧是让他退下的意思。闵文秀心中急迫,时已顾不得太多,伏地大声道:“臣知道皇上心有牵念,但为大齐的江山万代,为皇上的圣德清明,皇上不可心慈手软。臣斗胆,请皇上内肃宫闱,外灭贼党。”
英帝浑身震,猛地睁开眼来,眼底是不敢触及真相的骇怕,“是……”闵文秀心上横,“臣是,请皇上速速下旨查办杜氏门。”英帝心中颤,他当然明白闵文秀口中所的“杜氏门”指的是什么,不只是杜庭儒、杜子珏干人等,甚至还包括怀玉宫中的杜沅沅。他本能的道:“此事日后定夺,退下。”
闵文秀自是明白英帝心中的想法,更是不敢放松,又哀求道:“皇上!”英帝眉心微皱,突然看着高昌道:“样卖主求荣的奴才,朕原本不耻,但朕答应过不杀,自然会留着的性命。”他的嘴边有冷泠泠的笑意,“朕便将关入牢,永世不得放出。”高昌闻听,瘫软在地。
英帝缓缓站起,神态不怒而威,“最好永远记得,朕是真龙子,凡事自有决断,岂能为常人所左右。”罢,有意若无意看闵文秀眼。闵文秀心中凛,已然明白英帝的意思,知道不能再逆龙鳞,只得黯然低首道:“臣请告退。”
陆六福站在门外,不时看看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无可奈何。闵文秀走后,他刚进房劝寝,便被英帝厉声赶出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英帝有如此可怕的脸色,仿佛是悲伤,仿佛是痛心,仿佛是绝望。他再也不敢多言,狼狈地退下去。
麒麟多枝灯上的烛火慢慢燃到尽头,在镏金座架上留下滩滩斑驳的烛泪。
英帝定定坐在金龙宝椅中,双目呆呆地望定那烛泪,整个人竟似完全没有活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脑中不曾有时刻的停歇,循环往复地闪过帧帧的画面,那是他与杜沅沅共同拥有的记忆,鲜活的,甜蜜的,幸福的往事。
英帝的嘴边不觉有笑意,却在转瞬变成苦涩。些踩着浮光掠影翩翩而来的美丽,此刻纷纷化做锥心刺骨的利剑,在他的心上刺下无数的窟窿,每剑下去,都是经络尽断,没入骨中。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在痛,痛得他无法呼吸,痛得他的眼泪地浸润眼眶。在他的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不停地不停地反复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要么对?”
暴露
南书房内已是团漆黑,英帝依旧静坐不动。他并不排斥样的黑暗,反而感到皱缩在处的心有片刻的放松。他闭上眼,记忆深处,有梅花片片飘落,纷飞如雪,漫漫地,每瓣每片上都是张肤光胜雪的俏脸,带着甜美可人的笑颜。英帝心中阵激荡,分明就是他第次见到杜沅沅的情形。
梅花雪忽然化做冷冷冬夜,片阒寂空幽中,有柔婉且坚定的声音悠悠而来,“只是想和在起。上既然给样的机会与相遇,必是为成就的宿命。无论怎样,都不会与分开。”是他为避免丽妃加害杜沅沅而有意冷落后,对他敞开心扉的那次,英帝猛然睁开眼来,那声音依旧响彻在耳边,“愿尽己绵薄之力,为昊祯分忧”,“可以直站在的身边,与同栉风沐雨”。
“皇上,杜庭儒和杜子珏父子为谋夺皇位,暗中勾结笛羌国,贵妃娘娘也是知情的。”是高昌的声音,虽然带着惶恐,但却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英帝悚然惊,心下子沉入谷底,仿佛炎夏暴雨的前夕,鼻端浸润着低迷沉闷的空气,吐不过气来。
“不!”英帝抱住自己的头,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