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传来碧痕的声音,“娘娘,奴婢回来了。”杜沅沅急忙放下书卷,“进来!”碧痕走进房来,向杜沅沅微微点了点头,杜沅沅似是松了口气,以手支额向椅中一靠。
碧痕看着杜沅沅疲乏的面色,忍不住道:“娘娘为何坚持让沈大人此时离开?难道就不想让沈大人助娘娘一臂之力么?”杜沅沅一声长叹,“这一场没有十足把握的仗,无谓再搭上旁人了,就让本宫一力承担吧。”
过了一刻,杜沅沅抬起头来,见碧痕依旧站在当地,便问道:“还有事?”碧痕点头,“御膳房的刘旺公公正在外面候着,说是刚从宫外采办了好材料,给娘娘做了时新点心,奴婢见娘娘累了,正犹豫该不该禀告娘娘。”杜沅沅“腾”地站起身来,面含喜色,“快让他进来,还有,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刘旺拎着一只提盒走了进来,先向杜沅沅行了礼,然后道:“奴才这点心经过高人指点,一定合娘娘的口味。”杜沅沅点头,“拿来给本宫看看”。
刘旺将提盒放至杜沅沅眼前,掀开盒盖,端出一碟点心。他却只将点心放在一旁,将提盒又向杜沅沅面前推了一推。杜沅沅自是明白,目光投注在那提盒之内,只见里面竟是一根绣着对称珊瑚纹的八宝四经绞罗腰带。她将那根腰带拿出,翻开里料,一个“敏”字赫然在目。
看着这根腰带,杜沅沅又惊又喜,这便是她那日借品尝点心的名义赏赐刘旺的万字荷包夹层内塞的密信的内容,让杜子珏还原“蝙蝠”首领腰上那根八宝四经绞罗腰带。想不到才短短的时日,杜子珏竟然办到了。
杜沅沅将腰带小心折好收起,有了这个证据,等于是给她正在进行的计划又增加了一个有力的筹码。
她向刘旺道:“替本宫多谢给你指点的高人,还有,”她忽然向窗外望去,悠长的语声显得意味深长,“近日天气变化频仍,要他务必小心。”刘旺顺着她的视线,远处正是凤仪宫高高昂起的飞檐一角,刘旺微有迷惑,却依旧恭谨道:“奴才一定带到。”
刘旺退了出去。杜沅沅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又拿出一个腰牌,一并递给碧痕,“你即刻出宫,到城东的曹氏米店去,将这封信交给店主,告诉她时机到了。余下事宜可听从店主安排。”碧痕点了点头,将那封信贴身藏好,走了出去。
杜沅沅起身走至窗旁,伸手将轩窗大开。锦绣皇城的红墙碧瓦凸显在她的面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现出决绝之色。有一缕极细的语声慢慢在风中飘散,“时机到了。”
ˇ端午粽宴ˇ
卯时刚过,杜沅沅便悄然起了身。她昨夜丑时才就寝,算起来,不过是两个多时辰,但是,她却早已没了睡意。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宛如藏着一团熊熊的烈火,烧灼着全身,引得周身的血液似都在嘶喊、奔腾。
她推开殿门,信步走入院中。漫天寥落的星晨渐渐隐去,又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仰起脸庞,任凭带着轻寒的晓风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借以平息她心中的激越与澎湃,但那燃烧在心中的火焰依旧浓烈与高涨。
今日是五月初五,皇历上端端正正地写着:端午。对杜沅沅来说,这一日,不仅仅是一个皇家祭祀龙神的节日,还是她筹谋大计划的日子。面对这样的日子,她不能不激动,也无法不激动。她一直以来的隐忍与辛苦,一直以来悄无声息铺陈的这场战争,终于要在今日有一个了结了。一切的成败都会在今日拉开大幕,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碧痕走进寝殿时,杜沅沅正坐在妆奁前,手持一把镂花镶碧玉的银梳,缓缓地梳理着一头青丝。碧痕暗自叹息一声,缓步上前,看着映在玳瑁菱花镜里那张笃定坚强的面容,目中有深深的忧色。
杜沅沅笑得云淡风轻,将手中银梳递给碧痕,“给本宫梳个百凤迎仙髻吧。”碧痕点头接过,细心将杜沅沅的乌发梳顺,再轻轻盘起。她微微抬了头,看到镜中杜沅沅异常淡定从容的面容,一声叹息不经意溢出了口。
杜沅沅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支坠珠累丝牡丹,听到碧痕的叹息声禁不住微微顿了一下,她自是明白碧痕在想些什么,也不点破,故意嗔道:“小心些,今日本宫还要参加昭顺阁的端午粽宴,若是弄乱了发髻,本宫还怎么见人。”碧痕听了不禁失笑,面色也放松了许多。
正梳妆间,陆陆续续有宫女进殿,有的在壁上张挂龙舟呈祥挂屏,有的在彩釉双耳瓶内插好五福五瑞花,有的在殿门上悬吊起艾草和菖蒲,还有的在紫金珐琅香炉内放上了菖蒲香。这些都是皇家端午照例要有的排场。按例,端午这日,清早,皇帝便要出城到湘芷河边祭祀龙神,而各宫各殿则需张挂吉物。龙神祭祀完毕,皇帝会向各宫赏下端阳贡,午时则在宫中摆下端午粽宴。
杜沅沅看了看天色,水边祭祀应已完毕,差不多到了各宫领受端阳贡的时辰。果真,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陆六福的声音,“请贵妃娘娘领受端阳贡。”
杜沅沅姗姗走出殿去。只见陆六福领着一队手捧端阳贡的太监一字排候在殿前。而在他们身前,一身双色纱绣金龙袍服的英帝笑容暖暖,长身玉立于当地。
自杜沅沅回宫后,二人便一直未曾见面。此时英帝意外出现,杜沅沅微有错愕,心念电转之间福下身去,“臣妾参见皇上。”突觉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自己扶住,耳边是英帝温和的声音,“你我还需这些虚礼么?”
杜沅沅心中微酸,依旧拜下身去,不假思索道:“皇上国务繁忙,能于百忙之中来看臣妾,臣妾感激不尽。臣妾这里一切都好,不敢耽搁皇上功夫,皇上既看过了,便可回去了。”英帝听她语声清脆,一番话顺畅如流水,表面看起来贤良淑德,话里却含着酸意,明显是在怪责他。
一丝玩味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他上前一步,轻轻一带,将杜沅沅一把揽入怀里,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原来是贵妃娘娘生了气,都怪为夫冷落了你!”说罢,还在她的耳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杜沅沅被他弄得发痒,面色禁不住飞红。目光一转,瞟见四周的宫女、太监都深埋着头,双肩抽动,似是在强忍笑意。她更觉羞赧,刚要挣开,突听英帝在她耳边又道:“我这几日的忙碌,便是为了我们的今后。你且放心,一切有我。”
那语声极低极轻,缓缓飘进她的耳际,她心中一怔,待回过神来,英帝已经将她放开,正命陆六福呈上端阳贡。一只只托盘在她面前展开,是各式宫纱团扇、老虎簪、艾草香饼、菖蒲香袋、五毒荷包、紫金锭和蟾酥锭。
杜沅沅脑中依旧回响着英帝最后没头没脑的那句话,心中愈发狐疑,刚要张口询问,忽觉头上发髻一紧,转头看时,却是英帝拿了那只老虎簪,正轻插入她的鬓边,柔声道:“戴上这个,便可趋避邪气,平安康好了。”说罢又向杜沅沅道:“午时粽宴还有些事宜要料理,你且歇歇,我这便去了。”
杜沅沅见他如此说,倒也不好再问,只得点了头,看他带着众人出了怀玉宫。
杜沅沅走回殿内,依旧坐在妆奁前,菱花镜里是一张似喜似嗔的面孔。耳畔突然听到“咚”地一声轻响,却是殿内捻金铜漏的声音。她抬头看去,依稀已是巳时,她不由得微微一震,忽然对镜中的自己笑了一笑,向身后的碧痕道:“去把那件天水碧纳绣白莲的盈罗宫服拿来。”一边说着,一边顾自细细地扫了黛眉,涂了胭脂。
当她换过宫服重新站在镜前,身边侍立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已说不出话来。他们的贵妃娘娘本就很美,而此时此刻,更是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仿如谛仙。她的身上,是一袭碧水之上盛开着朵朵雪莲的素淡宫服,她的头上,是一朵含羞带露的粉白莲花和两支银丝镶祖母绿的垂珠步摇的简单装饰,她的面上,是肤如凝脂,眉若远山的淡妆素抹。她的周身上下,只是简单的绿白两色,并不见得怎样的金堆玉砌,富贵华美,但是,就是这样的简单和素淡,却是说不出的高雅飘逸,说不出清新脱俗。仿佛一切已到了极致,一切已无法超越。
一旁的碧痕喃喃叫了声“娘娘”,眼中竟似有了盈盈泪意。杜沅沅只是淡然一笑,却笑得若有所思,今日的一场盛宴,她是领舞,因此,一定要有一个华丽的出场,一个不同凡响的开始。
严子堃歪靠在太医院内的一张药案上,神色慵倦而疲惫。自从被皇后指名做了淳婉仪的随侍太医,他便象被套了镣枷,没有一日的省心。就象如今这般闲散的一刻,也象是偷来的一般。
想到这,严子堃不禁苦笑。表面上,他是随侍太医,实际上,不过是皇后与淳婉仪秘密的封口人。想到保守和维护的那个秘密,严子堃不由得心惊肉跳,这个秘密一旦泄露,足以将他和他的家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严子堃想得心中烦躁,随手端起手边的一盏茶一饮而尽。没过多久,他忽然摇晃了一下,歪倒在地。几乎是同时,他身后的那扇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走进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左右看了一刻,竟随手将严子堃推入药案之下。
林锦儿拥被坐在榻上。此时已是卯时三刻,但她仍穿着昨夜的寝衣,长发披散。她的面上一团青白,目中还带着恐惧之色。
水红端着茶盏走进殿来,见了林锦儿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上前轻声道:“小主,时辰不早,该更衣了。”林锦儿似沉浸在某种思绪里,闻声禁不住一跳,突然一把拂落水红手上的茶盏,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急切道:“你看到了没有,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水红看着林锦儿面上狂乱的神色,心中升起惧意,一面向后躲,一面道:“小主,小主,您不要这个样子吓奴婢。早上您不是问过奴婢了,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林锦儿呆呆重复道,不知不觉便松了手。
水红见林锦儿安静了下来,胆子也大了起来,上前道:“昨夜是奴婢当值,根本就未见到半个人影,小主是发噩梦了吧。”林锦儿听到这句,忽然又激动起来,“我明明是醒着的,怎么会发噩梦。”她的目光在殿内各处扫过,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你不是早就死了,为何还要回来,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这是怎么了?”一个温婉的声音插了进来,殿内的林锦儿和水红均是一愣。待定睛看时,一身衣饰整齐的杜沅沅正跨进殿来。
水红正就被林锦儿的话搅得心慌意乱,见了杜沅沅,如同见了救星,急忙奔上前见礼。林锦儿看着光彩照人的杜沅沅慢慢走进,猛然间便怔在那里。
杜沅沅微微皱了眉头,斥责水红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把堂堂婉仪小主都搞成这副样子。”水红急忙跪了下去,却嗫嚅着不知该怎么讲。林锦儿此时已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鬓发散乱,衣饰不整,比照之下,有如麻雀和凤凰,一时心中又羞又恨,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勉强笑道:“姐姐别怪他们,不过是妹妹昨夜发了噩梦罢了。”
杜沅沅转头看着林锦儿,笑容和煦,眼中却有一点针尖样的光芒,“哦!锦儿是发了噩梦。那姐姐倒想听听,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引得你此时还拥被高卧。”林锦儿掩饰笑道:“左右不过是些吓人的怪物罢了。”杜沅沅淡淡一笑,却也没有追问,只道:“粽宴的时辰快到了,你莫非还要赖着不起么?”
林锦儿迟疑了一下,“妹妹身子有些不适。”她话音还未落,杜沅沅便接口,“难得有姐妹们聚在一处的机会,况且,皇上极是重视这样的日子,若是妹妹缺席,引起皇上的不快……”杜沅沅拉长了语声,却并没有向下说,林锦儿自是明白的,一迭点头,“多谢姐姐提醒,妹妹这就梳洗更衣。”杜沅沅浅笑,“姐姐在这里等你,待会儿咱们姐妹两个一同前往。若是你不去,今日昭顺阁这场戏,可怎么唱下去。”后半句话她当然只说在了心里。
杜沅沅和林锦儿的步辇停在昭顺阁前,守在阁前的凌海急忙上前见礼,殷勤道:“娘娘来了!”杜沅沅轻摇手中樨香罗扇,随意道:“人都齐了?”凌海陪着笑脸,“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未到。”杜沅沅“晤”了一声,忽然看到英帝和皇后的步辇正沿着流碧湖过来,不由笑道:“说曹操,曹操可就到了。”
英帝坐在辇中,微闭着双目,神色平和,看上去颇有几分闲适。但谁也没有发现,他放在膝头的手却是紧握成拳。他的耳边忽然传来陆六福低低的声音,“皇上,快到了!”
英帝睁开眼来,前面便是昭顺阁了。一个雅致清新,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