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贵嫔道:“莫非你是在羡慕我?你不是也有了懿蓉么?何况,四个公主当中,皇上独独宠爱懿蓉。你不在宫里的这段时日,不见皇上对哪宫的嫔妃、公主上心,倒是每日都要到懿蓉那里坐上一刻。”
杜沅沅听了心头苦涩,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自己至今也未向他说明真相。若是他得知日日捧在手心里的懿蓉只是她寻来的替代品,不知会如何?虽这样想,面上却半分也不敢露出来,便道:“这段日子,宫里如何?”惠贵嫔道:“宫里一切如常,倒也无甚变化。对了,皇后好象是病了,连各宫嫔妃每日里的请安仪礼都免去了。”
“病了?”杜沅沅心头一动,问道:“是什么病?”惠贵嫔道:“你知道我是不大理宫中的事的,我也不太清楚。皇后这病似乎来得突然,也有一阵子了。”
惠贵嫔回鸿庆宫去了。杜沅沅又独自在殿内端坐了良久,她心中有个感觉,皇后的这场病,一定不是简单的。她忽然站起身来,向外道:“来人!”碧痕应声而入,杜沅沅低声吩咐道:“你去太医院找沈毓,让他查查皇后生病的事。小心些。”碧痕道:“奴婢省得,娘娘放心。”
杜沅沅点点头,又道:“你去叫人进来,我要梳妆。”碧痕有些诧异,“娘娘不歇息了么?”杜沅沅笑得意味深长,“既回了宫,总要先去拜见一下皇后,虽然皇上口谕减免,但这个礼数是万万不能省的。”
杜沅沅进了凤仪宫。见皇后只穿着瑛珠锦便服,斜靠在窗下的金丝榻上,双目无神,面色苍白,竟是病得不轻。
皇后见杜沅沅进来,忙支起半个身子,示意一旁的晴绣安坐、敬茶,又微微气喘道:“妹妹回来,我本该去看看的。只是,生就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身子。”杜沅沅急忙上前,扶皇后靠到榻上,“姐姐别这样说,可折杀妹妹了。原本是妹妹该来探望姐姐的。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会病得如此厉害?”皇后微微叹息,面上却强撑着笑容,“不过是感了风寒,害妹妹担心了。”
杜沅沅帮皇后理了理身上的秋桃绫夹被,道:“听说姐姐这病也有了一段时日了,太医院的太医难道都是白做的么,怎么这么不顶事,还让姐姐受这样的苦!”转向一旁的晴绣,“太医开了什么方子,拿来给本宫看看。”皇后忽然咳嗽了几声,晴绣看了一眼皇后,面露迟疑之色。
杜沅沅不动声色,端过榻旁小几上的茶盏,轻吹了几口,正想递给皇后,忽听皇后道:“罢了,罢了,妹妹也不要怪他们,我这身子,早些年都是给掏空了的。如今这样,不过是积年的旧疾,一场风寒又引出来了。”杜沅沅叹气,“姐姐对人就是太宽容了。对了,妹妹带了些血参和首乌,都是皇上早些时候赏的,妹妹也用不着,就给了姐姐补身吧。”
皇后用帕子掩了口,似是要咳嗽,又强行忍住,良久才道:“妹妹有心了。”杜沅沅站起身来,“妹妹就不打扰了。姐姐好生休息,等妹妹一得了空,就来和姐姐闲话。”
杜沅沅一进怀玉宫,便见沈毓等在殿内,不觉诧异道:“你怎么来了?”沈毓道:“我是来复命的。”杜沅沅更是奇怪,“我让碧痕传话给你,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你怎会查得如此之快?”
沈毓微微一笑,“我回太医院后,随口和当值的太医聊了几句,便听说了皇后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之事。后来,我有事到药房去,发现伺药太监正为皇后配药,我便多看了几眼。却无意间发现,伺药太监所配的并非调理风寒之药,似乎是散结化淤类的。原本我并未放在心上,但接到了你的传话后,我才想了起来。”
“散结化淤?”杜沅沅疑惑问道,沈毓点头,“以那几味药推断,皇后得的应是多思多虑,倦怠疲乏,胸闷不舒一类的病症,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肝气郁结。”
皇后得的原来是“肝气郁结”。杜沅沅心中却更加奇怪,这种病症本属平常。但是,看皇后的表现,却有两点令人不解。其一便是遮遮掩掩。她刚刚去了凤仪宫,故意要晴绣拿出方子来看,就是想知道皇后卧病是怎么回事,但显然皇后并不想旁人知道她真正的病因,借着咳嗽掩饰了过去。其二便是久病不愈。“肝气郁结”本是平常小病,稍加调理即可痊愈。除非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一直郁结于胸,无法排遣。
究竟是什么事,使得皇后郁结于心,不支病倒,甚至拖延至今都无法放下。杜沅沅不觉陷入了沉思。
ˇ告密ˇ
林锦儿匆匆忙忙进了凤仪宫,神情急迫,眉目间却又隐隐藏着丝莫名的兴奋。要不是被她身前微微隆起的肚子所限,她怕是要奔跑起来。
皇后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眼来,见林锦儿的情形,不悦道:“毕竟是有身孕的人了,这般着慌,也不怕失了身份。”林锦儿并不答话,急急走至皇后身畔,耳语了几句。皇后低低地“咦”了一声,向殿内侍立的宫女和太监挥了挥手,众人领命退了出去。
皇后这才问道:“他要亲自见本宫?”林锦儿点了点头,“他一回了宫,便偷偷来找臣妾,说有重要的事禀报,一定要面见娘娘。”皇后坐起身来,眉宇间颇有些踌躇。
林锦儿似是打定了主意,对皇后道:“娘娘,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皇后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林锦儿道:“咱们费了许多心思,才选中他作为安插在元贵妃身边的眼线,自然是看中了他的小心谨慎。咱们将他的家人控制在手中,也是为了令他能够安心替咱们办事。因此,他的能力与忠心,娘娘不用怀疑。”
林锦儿说着捧起小几上的茶盏,呈给皇后,见皇后一副屏息聆听的样子,知道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便继续道:“咱们一直对元贵妃颇多注意,也发现了她的诸多奇异之处,与她那位兄长杜子珏的奇怪情形,对宫中藏书阁内笛羌典籍的过多涉猎。原本这些无从查起,但恰巧皇上恩旨贵妃省亲,给了咱们一个大大的机会。元贵妃省亲前,臣妾依娘娘的意思,偷偷找了他出来,提点了几句,他是聪明人,自然是明白的。此次,他刚回宫,竟一改往日的谨慎,径直来找臣妾,还提出要面见娘娘,臣妾想,一定是查到了结果。”
“你觉得本宫该亲自见他?”皇后问道,“是,臣妾觉得,娘娘不妨就见他一面,相信他一定不会令咱们失望。”林锦儿肯定答道。皇后又沉吟了一刻,才点头道:“好,你去安排他来见本宫吧。”
一个身穿墨灰袍子的男子赶着一辆深篷马车穿州过县,一路向西而去。越走越是人烟稀少,地旷苍凉。
墨灰袍子的男子眼角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微微松了口气,前面,便是祁山关了。而出了祁山关,再过十数里,便到了笛羌国的地界。他的这趟行程总算是完成了大半。
马车内歪坐着一名黑衣女子,面庞姣好清秀,神色木然,但眼底却带着几分不甘心的神色。这女子正是阿芜。
那夜她被杜子珏偷偷塞入这辆马车,便一直沉睡。直到三日后,她清醒过来,才明白杜子珏是为了保护杜沅沅,要将她偷偷送回笛羌国。
她恨、她怨、她不甘心。但是,那夜她昏迷中,杜子珏对她说的话还响在她的耳边,“你我同样处境,将心比心,你定会了解我的苦处与不得已。我只有送你回去,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忘了这一切,忘了这里。”她的心便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了解杜子珏,正如杜子珏了解他一般。他们两个,不过是因爱失意的一对可怜人罢了。
阿芜掀开一角车帘,目光所及,一片黄沙漫漫。她明白,已到了大齐与笛羌国的边境。再走上一程,她便要离开大齐的土地,回到她自己的地方。几年前,为了给父王报仇,她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大齐。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遇上今生最大的劫数,一份她付出了全部却得不到任何回报的爱情。
阿芜想笑,却又止不住心痛如绞。离开了大齐的土地,他与她也许再也无法相见。难道,她真的就这样放下?真的就这样离开?而这样的离开,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真的是一种救赎?
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个水般清润的面孔,阿芜突然下定了决心。她掀开帘子看了一刻,竟然轻轻支起身子,从马车一侧的小窗翻了出去。落下后,就地滚了两滚。头也未回,向来路奔去。
赶车的墨袍男子一无所觉,依旧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塞外驶去。
杜沅沅坐在怀玉宫后院的水榭内,俯视着榭下的一汪碧水,手中轻摇着一柄玳瑁合欢团扇,看起来一派轻闲惬意。但此时的她却丝毫没有闲适的心情,反而是处于紧张的思虑之中。她的脑中正反复想着皇后这场蹊跷的病。
碧痕端着茶盏进了水榭,见杜沅沅看着榭下的流水不语,以为她是倦了,便道:“娘娘还是回去歇歇吧。”杜沅沅闻声抬起头来,想要微笑,却叹息了一声。碧痕多少明白一些她的心思,心直口快道:“一回到这宫里,娘娘定然是不省心的。”
杜沅沅无奈摇摇头,甩了甩手中团扇,似是抛掉这些不快,向碧痕道:“咱们不说这些,你拿了什么好东西给我?”碧痕笑道:“娘娘又开玩笑,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给娘娘送盏茶来。”说着,端过一只芙蓉茶盅。
杜沅沅见到那只茶盅,微微一愣,却是她在尚书府中南玉馆内使的那只。碧痕见她盯着茶盅出神,便道:“这只茶盅是娘娘的兄长杜大人叮嘱奴婢带进宫来的,他说娘娘日常总用这只,定是喜欢得紧,不如就送了娘娘吧。”
杜沅沅伸手将那只茶盅接过,心底却禁不住连声叹息。她之所以常用这只芙蓉茶盅,无关喜好,只是习惯罢了。但杜子珏连这些细枝末节都注意到了,足见对她的体贴和关切。
她握着那只芙蓉茶盅,目光定定地注视在茶盅上。这只茶盅,盅底鸭青,愈向上愈做粉红,到了杯沿,全部呈芙蓉色。整盅光洁优美,柔瓷细润,就如同它原来的主人,水润清华,卓尔不群。记得她临回宫的前一日,杜子珏走进南玉馆来,望见窗下愁眉不展的她,便递来了这只芙蓉茶盅,还说了句,“你不要如此费神,一切就交给我吧。”
杜沅沅忽然惊跳了一下,对于皇后的这场病,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就是那日,杜子珏告诉了她夜探‘蝙蝠’巢穴之事。凭着他获得的那些线索,他们当时曾推断皇后与‘蝙蝠’首领必定有着关联。那么,皇后的生病是否是因为‘蝙蝠’总舵被平,首领下落不明呢?依时间而推,不无可能。若果真如此,她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逼皇后现行。
想到这,杜沅沅的心豁然开朗了起来,悠然对碧痕道:“咱们好久没尝到刘旺师傅的点心了。你到御膳房去一趟,就说本宫让他晚膳送几样点心过来。”
晚膳时分,刘旺带着两个拎着提盒的小太监进了怀玉宫。向杜沅沅行过礼后,把提盒内的点心一样一样地摆了出来。什么水晶糕、黄金豆卷、如意饼,新鲜生嫩,香气扑鼻,看得出,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杜沅沅不由点头微笑,命侍立一旁的碧痕打赏。碧痕捧过一个万字荷包,装了几只银锞子,递到刘旺的手里。刘旺自然是眉开眼笑,连声谢恩。
刘旺带着荷包回了御膳房,第二日便将荷包挂在腰间,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向尚书府去了。
西天边抖落下最后一缕晚霞,暮色深深浅浅地笼罩在禁宫大大小小的殿阁上。宫中还未掌灯,四下里是一片昏黑之色。
从怀玉宫的后角门里闪出一个穿着棕绿色袍子的身影,看那服色,是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极快地左右打量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向前疾走,看那方向,是御花园。
过了大约多半个时辰,刚刚的那小太监竟出现在流碧湖畔。其实,从怀玉宫到流碧湖只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途,沿着禁宫内城壁角的甬路即可到达,这小太监竟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
小太监在流碧湖畔的树丛里等了一刻,似是查看是否有人跟踪。见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径直向凤仪宫去了。
今日的凤仪宫有些奇怪,守门的太监和宫女不知到哪里去了。只有晴绣一人立在门前,不时远眺,似在等待着什么。当那小太监出现在她的视线内,晴绣松了口气,急忙招了招手,领着小太监急急进了凤仪宫。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正殿,并未撞见半个人影。那小太监因紧张而绷直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殿内刚刚燃起的烛火稀疏地打在他的面上,可以看出,这小太监并不年轻,至少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了。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