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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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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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棠感慨地多看了他几眼,愈发觉得这孩子可感可敬了,连笑意都牵出几分鼓励的意思来:“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对家延能有这份心。行了你赶紧去吧,去晚了他就自己开车走了……你最好再买两瓶蒸馏水带过去,他从小就讨厌矿泉水里那种味道,别的饮料又一概不碰的。”
  郑予北快步离开了,一声“多谢”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形成了回声,环绕在若有所思的阮棠身边,挥之不去。
  可能是出于追求者特有的敏锐,林家延性格中的“务实”这一点郑予北猜得很准。
  每一个自认为是聪明人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有人喜欢夸夸其谈试图影响别人,还有人则选择了默默践行,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某种工艺流程。林家延就是这后者的绝佳代表,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土木工程师。
  对于每天的生活,林家延都有详尽的计划,且条条以省时省力为宗旨,很少去做没把握或者没必要的事情。比如吃午饭,他就比较推崇简单快捷的工作餐,有时候买份寿司再拿瓶水就可以了,不用怎么特别精细地坐下来细嚼慢咽。再比如吃晚饭,他只把找个馆子好好点菜这种事跟人际往来联系在一起,自己一个人极少去认真吃点什么。
  郑予北按常理去请他吃晚饭,在林家延对他没什么特殊感觉的情况下,的确是拍马拍到了马脚上。凡是没必要的、效用未知的、打乱他原有计划的提议,对林家延而言都是完全不会去考虑的。至于跟陌生人共进晚餐这种事,就算郑予北不是阮棠多管闲事介绍来的,而是萍水相逢对他产生了强烈好感的路人甲路人乙,林家延也不可能答应他。
  毕竟郑予北是个轻易不敢报智商检测结果,生怕别人嫉恨拿砖头拍他的人,第一碗闭门羹灌下去立刻就摸着了门路:拿着备好的午餐去工地上找他,还受阮棠点拨买好了蒸馏水,这就比贸然送出晚餐邀请要好得多了。
  在赶去工地的路上,还有一个镜头在郑予北的脑海里不停地徘徊着,那就是林家延宝马后备箱里的那双昂贵的拖鞋。那个细节说明林家延未必有多会过日子,白天工作中惜时如金,事业蒸蒸日上,回到家却连怎么花钱才能过得更舒服都不清楚,那么好的东西都能随手扔到小角落里晾着,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在郑予北眼里,貌似沉默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林家延就因此有了活气,整个人的形象都瞬间生动起来,甚至变得惹人怜惜了。这么挺拔利落又性格稳健的单身男人,居然不知道怎样好好照顾自己,那正说明他需要一个细心体贴的好情人,替他把生命中残缺不全的一块补补齐,让他知道什么叫相濡以沫的甜蜜幸福……
  就这么一串连一串地胡思乱想,郑予北出现在林家延面前时笑得无比春花灿烂,递上饭盒的动作更是殷切得很,全然不掩讨好他的心思。
  林家延这天有点不舒服,早上起来就觉得头晕,在工地站了一个多小时后更加晕了,忙完了只想赶紧回车里去,也好避一避阳光直射。结果这个好话狠话都敢说的郑予北又冒了出来,明摆着准备不依不挠跟他耗下去了,居然连饭菜都做好了给他带过来……
  林家延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无力感,见了郑予北招呼都懒得打,直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到自己的车里去待着。
  郑予北受宠若惊,接住林家延扔来的车钥匙后,整个人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才照他的意思去了。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自然要林家延亲手打开才不枉那一番功夫,于是郑予北刚坐进去就没事可做了,只能看着林家延慢吞吞地往车这边晃过来,依旧是那副淡淡的、不为所动的样子。
  “……额,你快点吃吧。我昨晚做好了是放冰箱的,刚才出来前用我们那儿员工餐厅的微波炉热了一下,再不吃就有点凉了。”
  那盒子里有几片切好的烤肉,有蜜汁烧熏鱼,还有七八个饱满晶莹的大虾仁,想必是价格不菲的野生品种。林家延揭开盖子来,看了一眼便向着郑予北偏过头去,不闪不避看进他满怀期待的眼睛里:“你这是想干什么。”
  郑予北千算万算,真是没算到他张开口会问这个:“我……我没想干什么啊,我就是觉得你可能不想麻烦,我这样也算请你吃了顿午饭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林家延又盯了他一会儿,慢慢动手拆了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在他的注视下尝了一口饭盒里最费功夫的鱼块。
  “这实在是,不怎么好吃。”评语很快就下达了,实事求是,就像林家延这个人一样。
  “是是是,我做菜就这点水平,以后一定会多加练习的。”郑予北诚惶诚恐。
  可林家延刚吃了两口,这筷子又放了下来:“郑予北,昨天你问我的话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果你在酒吧碰上我,我还真不一定会拒绝你。但你今天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你想要的不仅仅是‘找个地方过一夜’那么简单……你说是么。”
  就算刚遇上那天有阮棠在场,郑予北都没听过林家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当下就有点儿惊着了。
  看他不回答,林家延只好自己继续:“我目前没有认真谈恋爱的计划,近期也不会有。你要请我吃饭,那这一顿就足够了,我也领过你的情了。往后你就不用再来找我了,有时间不如去追一个想恋爱的人,这样也比较有效率。”
  说完了,他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进食,再也不理会一边那个彻底无话可说的郑予北。
  倒霉的予北,无数活跃异常的脑细胞同时都僵死在了原处,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个什么怪人。话也肯对自己说了,饭也愿意吃了,结果竟比昨天的不理不睬更糟糕。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大抵就是如此罢。

  4

  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一个无心恋爱的男人算得了什么,按理说郑予北应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不知为什么,林家延那席话对他而言分量特别的重,心底里泛出来的沮丧简直要把生活中所有的乐趣都掩盖了,一向充当室内光源的郑予北忽然就无精打采起来,成天只知道坐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林家延绝对是个靠谱的好青年,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故弄玄虚的伎俩都不准备用在郑予北身上。他说他目前以及近期内都没有恋爱的想法,这就把他看没看上郑予北、有没有可能看上郑予北等一系列后续问题都扼死在了摇篮里,无疑于直接在襁褓外头贴了张终审判决书,上头写着“此物非人”,让人连抱起来看个究竟的冲动都没有了。
  其实那天他们两个人在林家延的车里静静吃空了两个饭盒后,郑予北曾追问了一句话,他记得好像是“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绝,连让我能多待一会儿的借口都不留给我”。
  林家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心平气和答曰:“语言是要有效用的,如果说得不够绝,那我说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郑予北毕竟还是不到二十五的人,收拾好东西自行滚走的时候心里一阵阵意气翻滚,甩手就把车门嘭的一声给砸上了。
  等他人都快走回公司了,这才想起林家延开的是一辆货真价实的宝马。就算配置未必多好,那也是三十几万的东西,恐怕平时林家延宝贝得连刹车都得慢慢地踩,他居然大大咧咧当着人家的面摔了车门。
  想到这里,郑予北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但很快又被更加莫名其妙的苍凉感淹没了。像林家延那样的人,想必连情绪变化都是严格可控的,就像宇宙中那些有固定轨道的行星一样,绝不会为他这粒叫做郑予北的灰尘而延误了公转自转。
  或者再退一步,他郑予北极有可能连一粒灰尘都不是。林家延此人好则好矣,但总把自己的原则摆得比天地万物都重,皎如水中月,灿若镜中花,可惜就是看得见摸不着,白白惹人难过。
  郑予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往日里跟谁都可以好聚好散的洒脱像被狗吃了一样,耳边老是回响着林家延让他别再去找他的话,随便哪一遍都能教他那颗心再凉上几分。明明是个素昧平生,总共只见过三面的人,但那事事稳妥的自信态度、温静缄默的一举一动,甚至低头细细咀嚼,一口白牙在淡色嘴唇里若隐若现的样子都一一刻上了郑予北的视网膜,时不时就滚烫地烙着发疼,让他想忘都忘不掉。
  从介绍他们认识开始,无论是林家延的无动于衷还是郑予北的寤寐思服,这些都在阮棠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郑予北一上来就能这么认真,被林家延回绝过两次后居然弄得像失恋了一样,整天在办公室里都不怎么说话了,眼底一贯的光芒也灭得差不多了。
  事情是他起的头,中途遇阻他自然看不下去,等了几天终于找到机会拦住了郑予北,一把把他拖到楼梯间里去,自己靠在门背后把门给堵严了。
  “你就准备这么算了?”
  郑予北被他一问,当真太阳穴都疼了:“当然不是……但我实在是觉得没法下手了,他都说他不想谈恋爱了,还让我不用再去找他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阮棠试图寻找别的蛛丝马迹,替他掂量掂量还有没有一线生机:“回忆一下,他还说什么了?你都学给我听。”
  “我问他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他说语言是要有效用的,否则……”说到这里,郑予北自己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阮棠低头暗笑,渐渐连笑声都压不住了,肩膀都跟着一耸一耸的。
  “他这人真是,唉,真是让人受不了。”阮棠勉强收敛了,伸手拍着郑予北的肩:“这话是叶叔叔经常说的,就是我跟他共同的一个长辈。有一阵子家延他哥哥家栋多看了几本武侠小说,兴奋得都成话痨了,逮着机会就跟我和家延描述那武打场面多么多么精彩,后来叶叔叔就教育他,说语言是要有效用的,他再怎么说都不如直接把书给我们看……”
  郑予北一头雾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就是说,家延至少不讨厌你。你想你如果真的对什么人深恶痛绝,你肯定不屑于用家里人说过的话解释你自己的行为吧。可能家延对你还有点愧疚呢,否则何必向你解释……”阮棠也是生平第一次给人牵线搭桥,说到一半自己就有点儿乱了,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你听明白了么,反正我觉得你还有机会。”
  “我又没招他惹他,他本来也没必要对我深恶痛绝啊……”嘟哝了两句,郑予北忽然被醍醐灌顶:“你刚才说什么?家延他不讨厌我?”
  阮棠翻了翻白眼,表示严重鄙视这个智商一会儿直上云霄一会儿一落千丈的怪胎:“还有,他不是说他不想恋爱么,我问你,你见到他之前你想恋爱么。”
  郑予北犹豫着答:“好像不想。”
  “什么好像不想,我看你是想都没想过。你确实不算乱来的,但我也清楚得很,你手机里存着好几个专门找人过夜的电话吧。大家都有头有脸,都不会给对方找麻烦……你以前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还挺经典的。”
  郑予北低声道:“清洁卫生,方便快捷……可那是我刚毕业那阵子,不需要在学校里遮遮掩掩了,所以有点兴奋过度。我现在已经洁身自好了很久了,真的。”
  阮棠继续翻着白眼:“你跟我表什么白,有空你接着找林家延去。我的意思是你原来也不想谈的,看见了林家延才有这个念头,说明他现在不想也不要紧,等他也看上你了,那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刚从阮棠的分析里品出一点甜头,提到再去堵人,郑予北又无奈起来:“我哪儿敢再去找他啊,人活着贵在姿态好看,死缠烂打岂不是恶心人么。”
  阮棠想了想,不得不点头:“说得也是,你暂且按兵不动,再想想有什么新招。人不能去,花总可以送吧,玫瑰太急色,送点儿别的什么都行。”
  郑予北答应着就想回办公室去,猛地想起阮棠现在就是个资料库,一转身就揪了他的领子不放:“花我立刻打电话去订,你赶紧说,他平时喜欢些什么?有没有兴趣爱好?”
  阮棠愤然甩开他,怒道:“你疯了啊,我这衬衫领子昨天刚烫过!走走走,我一会儿列张表发给你,你一条条自个儿琢磨去吧。”
  继家延说他疯了之后,短短几天内阮棠也说了一样的话。郑予北眨了眨眼,决定认了:“好吧,我看我也是疯了……”
  鉴于林家延喜欢打篮球,喜欢国际象棋,喜欢拉大提琴,喜欢他那辆车,喜欢随身带着卡纸画速写,喜欢卷着被子在家睡到再也睡不着为止……郑予北立志要在自己想出如何接近他之前,用种种行动保证家延不会忘记他这么个人。
  首先就是花,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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