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尽职尽责做一个好保姆的同时,裴宿恒还充当起了花匠的角色。
他精心地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剪枝、松土、除虫、施肥,再扎起几个精巧的小栅栏。几天工夫,普普通通的小院,便长成了一个齐整漂亮的小花园。 这份耐心,比安平这个管种不管养的主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但最让裴宿恒上心的,还是墙角的那株茶花。修剪时百般思量,平时浇水也要算好水量。一有空便抱著画夹,围在树下打转。各种角度各种姿态都画完一遍,还是不过瘾,往树荫下一站,便能呆呆盯著一朵粉白花蕾看上半天。
老王笑他傻呆呆的,被茶花精迷住了心神,做梦想娶妖精做老婆呢。
裴宿恒只是笑,眼角的弧线温柔,静静地看著安平,“安平,你喜欢茶花吗?”
“我?还好吧,我对花花草草的没什麽感觉。美萍倒是很喜欢。”
裴宿恒点点头,“我妈妈也喜欢茶花,很喜欢。”
“是不是想家想妈妈了?不如回家看看吧。你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
裴宿恒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洞,但只几秒锺的工夫,便又回复温和了的笑容。
秋风沙沙摇动树枝,吹落一朵重瓣的花朵。豆豆嗖地从花丛中钻出来。裴宿恒飞快上前,抢在豆豆之前将花朵抄在手里。对著巴著他裤脚使劲挠爪子的豆豆得意地晃一晃,“又是我的了。豆豆笨笨。”
收集起来的落花,裴宿恒都用清水洗干净,装进透明的广口玻璃瓶。注满营养液封好,两天换一次水,离开树体滋养的花朵还能够完好地再保存半个多月。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他跟妈妈一样极爱茶花,家里的花园却不许种。他便只能偷偷在上学的路上捡些残花,像这样装进玻璃瓶,藏在书包里,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看。
幼年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自己窗前种一株茶花,兜兜转转这许多年,不曾想这梦想竟落在了安平的院落里。
这一年的中秋比较晚,赶在了十月中旬。
中秋节安平和老王一家一向是合在一起过。王嫂采买蔬菜瓜果,安平掌勺,从傍晚开始就在院子里支起餐桌,两家人的节日过得分外热闹。今年又多了裴宿恒。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不好意思干等著开饭,便自告奋勇去置办食材。
一大早攥著安平列出的菜单出发,将近中午才买齐赶回来。直接绕到後门,美萍正坐在台阶上引著豆豆玩儿,见他回来,兴冲冲地跳起来,“裴裴,我等你好久了!”
“怎麽了?美萍饿了吗?”
“不是,平平让我吃过了,”美萍用双手比划著,“是一个好看的盒子。平平不给我玩儿只给你玩儿,你快帮我打开它。”
一边说一边把裴宿恒拉进房间,跑到茶几前,“就是这个,快打开!”
茶几上放著一只灰蓝色的纸质小盒子,盒面上有环形的银色线条组成的花朵图案,的确很漂亮。旁边还有一杯温水。裴宿恒知道是安平为他准备的,放下手中拎的满满的购物袋,端起来啜了一口。
郑美萍不满,用力晃他手臂,“不是那个。是这个!快打开!”
裴宿恒依言拿起盒子打开,一只青蓝的水晶杯静静地卧在里面。裴宿恒把杯子拿在手中,看清楚杯壁上的图案後,瞬时愣住。
透净细化的杯壁上有一朵用银色的线条勾画出的花朵。粉润花瓣,金黄蕊心,纤柔的花纹脉络根根分明。呼吸吹拂在杯子上,娇嫩的花瓣似乎在微微摇动──山茶花,裴宿恒最熟悉的花朵。除了它,再没那一种花有这样纯净柔美的气韵。
“好漂亮。我要!”
郑美萍伸手就抓,裴宿恒下意识躲开。看她撇撇嘴要哭,慌忙从一大堆购物袋里翻出顺手给她买的维尼熊玩具。
“美萍玩这个好不好?你看,它会唱歌哦。”
上好弦的小熊扭著屁股唱甩葱歌。郑美萍破涕为笑,抱起小熊跑回自己的房间。
“回来了?累不累?腿还受得了了吗?”一把干净清泠的嗓音伴著推门声传过来,慢慢地靠近,“呵,买的好齐全。小妹今晚要高兴死了。”
裴宿恒微侧过身。安平看到他手中的杯子,笑著问,“喜欢吗?很长时间没画东西,手都有些生了。画得不好别嫌弃。”
“怎麽可能嫌弃!”裴宿恒冲口而出。察觉自己情绪太过激动,转过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又压著声音有些颤抖地道:“只是,怎麽……怎麽会想起来送我东西?”
安平轻笑出声,揉揉他的发顶,“生日快乐。”
裴宿恒猛地转过头,眼底火光撩动。
“十二月十四,应该没记错吧。”
鼻腔里有什麽呛辣的东西涌上来,刺激的眼睛酸胀无比。
这世上,终於有人能记住他的生日。
裴宿恒突然转过身体,背对安平,手指来回抚弄著手里的水晶杯,不肯再说话。
安平仿佛没有留意,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
“时间不早了,休息下快吃饭吧。我去下碗面,不喜欢也要吃。生日一定要吃长寿面的。”
裴宿恒保持著僵立的姿势点点头,等安平返回厨房,才转回来透过玻璃窗看他。
窗外明亮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轮廓纤秀的面容闪动著冰雪样的清辉。这张面孔太过冷清,就连笑容都带著微微凉意,静静地散发著拒绝的信息。他就像一支在冰雪峭壁绽放的寒梅,可以远远遥望,却不能靠近攀著,除非他自愿扑落到你面前。
手中的杯子已被握的温热。裴宿恒将另一只茶杯中的水倒进水晶杯里,放在唇边,一饮而尽。无色无味的温开水,仿佛沾染了茶花的香气,美酒一样醇厚醉人。裴宿恒望著忙碌的安平,喝醉了般,傻傻地笑起来。
晚上真的喝醉了。
小妹怪裴宿恒这麽久不跟她联系,一定要罚酒。老王好容易逮到个老实人,也不肯轻易放过。父女两一唱一和,一杯接一杯轮流灌酒。到後来,神经被酒精刺激的越来越亢奋,不用别人劝,也已停不住手里的酒杯。喝到最後,眼前全是金光闪闪的小星星,他挥舞著双手去抓,惹得小妹笑的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他也跟著笑,前仰後合不能自已。
裴宿恒知道自己是有些醉了。眼光迷蒙,口齿不清,头脑一阵阵晕眩,像是踩在云彩上,一下一下在半空中荡秋千。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血脉沸腾,心跳加速,从血液到皮肤都充满了迷醉的愉悦。太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快乐过,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有放肆快乐的能力。
从隔壁人家传来电台广播的声音,轻柔舒缓,是一首华尔兹舞曲。
身体突然迸发出一股雀跃的冲动。裴宿恒摇摇晃晃站起身,抓住安平的手,“来,跳支舞。”
看吧,醉了多好,在平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安平提出这样荒诞的要求。突然一阵失控的大笑,他前後晃动著身体,几乎站立不住。
安平愣了愣,本能地要推拒,看他那副模样又著实不放心,顺势站起身握住他的手臂,“宿恒,别玩儿了,先去休息吧。我……”
话未说完,就被搂住腰强硬地带出去。安平担心他会跌倒,只得跟上步子。
一桌子的人哄然大笑。小妹更是笑的跌坐在地上,直嚷肚子疼。
安平气恼地瞪他们,“还好意思笑,不都是你们灌出来的。明天早上头会疼死的。”
裴宿恒带著安平,尽力踩准舞步,歪歪曲曲转到茶花树下。树影扶疏,月光的清辉穿过枝桠,落在安平一张一合的嘴唇上,流动著淡淡的水润。
“安平……”
夹著酒气的气息拂在耳边。安平回过头担忧地问他,“很难受吗宿恒?要不要……”
青年俊美的面孔靠的越来越近,安平微微失了神。还在恍惚,下一刻,两片带著清泠酒香的唇瓣便落在了自己的唇角。安平彻底呆住,愣了几秒才想起要推开他。手忙脚乱地挣扎,却被裴宿恒紧紧揽著,一起跌倒在茶花树下。
平生多情 十二
十二
通往城郊的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茶花树林立成群看不到尽头。近旁的坡地上,稠密的野草小树样茂盛地生长。风卷著淡淡的茶花香气吹过来,绿草连绵起伏,层层碧浪翻涌不绝,直滚到山脚下。
远处传来阵阵嬉闹声。两个少年追逐打闹,穿过茶花树林,撒欢的小兽般在风貌的草丛间奔跑跳跃。风吹起他们雪白的衣裳、黑色的短发,鲜果般的青春在阳光下反射著琉璃样明澈的光芒。
前面的少年被追上扑到。两人一起大笑著倒在柔软的草丛中。轻软的草叶轻轻挠著脸颊,俯卧在草地上的少年微微仰起头,呼吸嫩草的芳香。
阳光倾洒在他的脸上,白皙的皮肤流溢著一层瓷白的光晕。他微眯起眼,浓密的长睫毛受惊的蝶翅一样颤动著。
身後的少年握住他的腰,脸庞埋在他颈间轻声唤他的名字,“平平,平平……”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上,他怕痒的缩起肩膀。
少年更加热切地缠上来,湿润的吻沿著颈子碾过耳垂黏在到侧脸上。
害羞地将脸埋进臂弯里,下颌却被少年的手指捏住,用力掰过来。卡在他腰间的手同时使力一拧,猛地将他翻转过来。一只手紧接著覆上眼睑为他遮住刺目的阳光。
火热的吻马上也落下来。少年柔软的嘴唇一寸寸吸吮著他的皮肤,面颊、眉骨、鼻尖,都似要在少年高热的唇齿间融化了。
有汗珠滴落在唇角,带著少年青果样的体味。
嘴唇突然被烫伤一般颤抖起来。细细抖动的唇,饱满的像一颗鲜润的红樱桃,在阳光下诱人地闪动著。
少年的手指来到丰润的唇边,小心翼翼地抚弄。
他看不到,敏锐的唇瓣却能感受到少年指尖的轻微颤动。
“平平……”
少年滚烫的气息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他。那只温柔修长的手狠按一下他的嘴唇後,偷偷钻进他的衬衫里。
“平平,别怕。”
少年轻声说著,身体慢慢沈重地压下来,炙热的吻裹挟著少年的气息狠狠咬在嘴唇上。
安平猛地睁开眼,骤然从明晃晃的天光坠进浓稠的黑暗里,一瞬间让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
他大脑空白了很久,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才慢慢明白过来他是在自己家里,在西南边陲小城的一座小小茶楼里。豔阳下的那片茶花树林,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青草地,已经离开他有二十多年了。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著梦里的触感,汗液的味道,被轻咬的刺痛,还有,两个人的口唇贴合时的潮热。
安平深吸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他不停地用手背磨蹭嘴唇,可那上面粘湿的感觉却总也擦不去。
安平心慌起来。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麽多年他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忘了那个人。他没有能力去报复,所以只能选择忘记,将爱恨情仇一笔勾销。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他做的都很不错,起码那人的样貌他都已记不分明。
明明已经遗忘了那麽久,为什麽突然之间,又像被人掀开头骨硬塞进去一样,这麽深刻地戳进脑海里?深刻到,他甚至能够看清楚梦境里少年中指上浅蓝色的墨水渍。
梦里的情景还在大脑里继续上演,嘴唇被吸吻的肿痛,衬衫被扯开,裤链被拉下来後,一根执拗的手指立刻就滑进了股缝里。
安平狠狠抓了把头发,站起来快步走到厨房里,头埋在水管下面灌了好几口冷水。
水流从喉咙流到腹中,不多时冰冷的感觉就窜满了全身。安平有隐疾,受不得凉,手臂撑在水槽上微微发抖。但这好歹止住了那个荒唐的梦境,他巴不得小腹能再痛一些。
寂静的客厅里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这时天已蒙蒙发亮,安平缓缓扭过头去,看到裴宿恒从卧室里走出来,他脚步放得极轻,没发出一点响声。路过沙发旁,特地弯下腰来探看了一下。沙发上只有凌乱的薄被。裴宿恒猛地直起身,满脸慌张,拔腿就往门外冲。
“宿恒。”安平喊住他。气若游丝的声音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但青年马上就听到了,他刹住脚步转头对上安平的视线,慌里慌张跑进厨房扑到安平身边。他张开两只手,似乎想抱住面前的人,最终却只是握住了安平的手臂。
“怎麽了安平?不舒服?”
“没,”安平垂下眼睑笑笑,“睡不著,起来看月亮。”
青年看看窗外被薄云遮蔽的天空,什麽也没有说。他用手背擦净安平唇边的水渍,除下外衣给安平披上。
安平讶然,抬手便想脱下来。青年按住他的手,将衣服裹得更紧。“快去睡,你身上好冰。”
青年不由分说把安平押回卧室,把刚叠起的被褥铺开,将安平塞进被筒里,仔细掖好被角。
“快睡。”
他摸摸安平发顶,嘱咐道。赫然是把安平当成了小孩子照顾。
安平被他逗乐了,被梦魇纠缠的惶恐就像一个膨胀到极点的气泡,碰地一声就破碎消失了。
“天还这麽早,你要去哪里?”
青年沈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方才安妮打电话来,她过来了,要我去凯悦找他。”
安平笑的眼睛都弯了,“是该去看看女朋友了,不然过两天王叔也要被你拉去跳舞了。”
昨晚裴宿恒醉酒拉著他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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